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你知道麽,我從小就是個乖小孩,長這麽大我隻思考過一件事,那就是如何去好好學習取得好的成績,考一所好的大學,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了,如果不是你突然闖進來,那麽我的人生應該也是繼續這樣下去,努力的找一份好工作,然後遇到一個合適的人結婚生子,終此一生。可是你這麽風風火火的就闖進來了,沒有敲門也沒有經過我的允許。一開始我以為你把我的生活畫得亂七八糟的,直到某一天我仔細去看,才發現你給了我一副多美妙的畫幕,我這一路走來竟然忽略了那麽多。蘇素,現在說謝謝還來得及麽。
——by木易
記得有一次,好像是因為文沫家搬了新家,因著表兄妹這層關係,木易也受邀到她家裏吃飯,同去的還有班上一群和她要好的朋友,說是要好,無非也就是紀微微、蘇素、小時等人。當一群人趕到文沫家裏時,文沫的媽媽也就是木易的表姨一眼就認出了木易,“哎呀,這不是木易嗎?!”文媽媽熱情的拉著木易高聲向家裏的客人介紹說:“瞧瞧啊,這就是木洪的兒子啊,誒,才幾年沒見啊,長這麽大了啊,瞧瞧瞧瞧,這孩子長得多好啊,多帥啊。”文媽媽一麵仔細的打量著木易一麵由衷的讚歎著,臉上是濃的化不開的笑意。
接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大人們是附和著文媽媽對木易的讚歎之笑,而同來的一群朋友們則是衝那句“長得多好啊,多帥啊”笑的,以蘇素為首的一群女生笑得前俯後仰,弄得木易臉一直紅到耳根,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木易這孩子真是乖。”
“很懂事。”
“很孝順。”
“那孩子成績真是好啊,而且從來都不亂花錢啊,真不知道他們家裏人是怎麽教的啊。”
“年紀那麽小就這麽懂事真是不容易啊。”
“長得挺好看的啊,眉清目秀的,又乖又懂事的,真是個好孩子。”
總能遇見為自己頑皮的小孩操碎了心的家長,每日用瘦削的手指戳著小孩兒的光腦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讓人看了都覺得揪心,大人們在一起談論的話題永遠都是孩子,問完別人家孩子怎麽樣之後就開始痛心疾首的抱怨自己家裏的小皇帝,而這時候,如果有哪家的小孩不被抱怨,那麽這樣的事稱為小小的奇跡也不為過,所以,這樣的小孩很少但並不代表沒有,比如木易。
就是這樣被冠以優秀等美好詞匯的木易。
隻是也有一些與之相隨的令人寒心的詞匯。比如“可憐”、“殘忍。”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其實也想做一個頑皮的小孩,一個讓家長焦頭爛額卻覺得很幸福的小孩,一個不諳世事隻為自己高興的小孩。
正常的家庭應該是一個肩膀寬厚的父親能夠撐起一片安寧的家,然後賢惠的母親每日操持家務,一切簡單和諧。而從木易有記憶開始,家裏就是一片狼藉,永遠沒有停止的淚水和歎息。作為那個年代的農村家庭,早婚實屬正常,所以當木易已經有七八歲年紀的時間,他的爸爸木洪還30歲不到,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膽大、精明能幹,一度成為了村裏的主事人,大家什麽事都得過問這個聰明的小夥子。那時的家庭是美好的,能幹的爸爸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村裏人更是無比的熱情友好,無論走到哪都能聽到大家由衷的讚揚“瞧瞧,人家木洪,這麽年輕就這麽能幹了呢。”“人又聰明呢,這個村真是做什麽都離不開他呢。”“木洪真是厲害啊,什麽都懂啊,雖然家境一般,但是人家打理得多好啊,一家人的小
日子喲,過得可好了。”
就是這麽聰明能幹的木洪,就是這麽不可一世而熱情的木洪。
一個清爽的午後,小小的木易正和一家人圍在飯桌旁吃晚飯,一個陌生的人敲響了木易家的門,父親隻是稍微的愣了一下就咧開嘴開心的笑起來,隨即高聲叫到:“是你這家夥啊,幾年不見跑去哪了啊。”那時的木洪並沒有意識到災難的降臨,這麽陌生的人像一個不明炸彈,很快就毀掉了這份和諧。
那晚對於木易來說是格外漫長的,爸爸和他所謂的發小肖子健一直聊到深夜,第二天一早爸爸就離開了家,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之後的生活一切正常,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直到兩個月後一群人衝進了木易的家。
木易明白這一切的變故時,他已經足夠懂事了,而那時小小的木易隻知道一群人衝進了他家,並且表情凶惡的向父親索債,之後便是如強盜一般搬走了所有值錢的東西,而不值錢的東西則是全數砸碎。一個家瞬間就毀了,什麽也沒了。媽媽抱著小木易縮在牆角,她驚得連眼淚都流不出來,她抬起顫抖的手指著坐在一旁發呆的木洪,說:“到底怎麽回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會這樣啊,肖子健在籌備開一個磚廠,他沒有那麽多錢,去借錢別人說要擔保人啊,我想他隻是借點錢嘛,等磚廠開起來了很快就能還上了,這不是什麽大事嘛,我隻是做擔保人而已,我怎麽料到肖子健這畜生竟然拿著錢跑了啊,我哪裏料到啊?”木洪越說聲音越小,一行混濁的淚從他細小的眼睛裏流了出來。
媽媽抱起木易移到一旁倒在地上的凳子旁,她慢慢的把凳子擺正,然後把木易放在上麵坐好,她甚至還笑了一下,然後目光空洞的望向木洪,問道:“多少錢?”
“兩萬。”木洪看向妻子,他受不了妻子這不正常的寂靜,他使勁的揉亂頭發,焦急的說:“你別擔心,我會去找肖子健,老子一定把他追回來,媽的,這麽多錢,我就是砸鍋賣鐵也拿不出來啊,這錢輪不到我給啊,我說什麽也要把肖子健找回來。”木洪說完就起身朝屋外走去。
幾乎是同時,媽媽撕心裂肺的吼起來:“你給我回來!你去哪找啊,你以為別人坐在門口等著你呢!”媽媽眼淚掉了下來,她抱起被她嚇哭的小木易,恨鐵不成鋼的罵道:“木洪啊木洪,你活該你知道嗎,你看看你多自以為是啊,你以為你真的那麽了不起啊,引火燒身了吧,現在是怎樣,你還不想正視你的錯誤嗎。”媽媽擦幹木易還殘留在臉頰的淚水,從包裏掏出一顆水果糖遞給木易,接著說:“你還有家,還有老婆兒子,你實在一點好不好,我麻煩你成熟一點,你不是很行麽,朋友不是很多麽,那麽現在,去找你的那些朋友,解決好這件事情,行麽?”
木易的記憶裏,從那天的黃昏開始,媽媽的眼淚就再沒停過,直到很久很久以後。
事情沒有停止惡化,接下來的日子,上門來找麻煩的人絡繹不絕,隔三差五就來砸一次,家裏總是一片狼藉。木洪還在外為這件事奔波著,但是肖子健毫無消息,而往昔的朋友此刻唯恐避之不及,根本沒有可靠的人。木洪的世界瞬間從光明跌入黑暗,他甚至沒有一點準備就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入了穀底,兩萬塊啊,且不說這錢根本就不該他來還,就算他得還他也拿不出錢來啊,隻是普通的農村家庭,有兩千塊錢就已經是富裕得不得了了,更何況兩萬,這簡直是要人命啊,木洪絕望了,他不知道該怎麽辦,更不知道怎麽去麵對妻子和年幼的孩子。
也許是為了逃避
,也許是想用點偏方,木洪很快開始賭博,小贏幾把之後,就開始滑向無盡深淵。一如這世上無數賭徒的遭遇,木洪開始覺得賭錢的話,錢來得快,運氣好的時候,一天就能贏好幾百,這樣的話,兩萬也不是多大的數字,隻是他不知道,賭桌上永遠是輸多贏少,他不知道翻牌的概率,也不知道賭注也有自己的人生,木洪開始瘋狂的迷上賭博,有時甚至不吃不喝的呆在賭館,被索債的人或是妻子發現了幾次後他開始轉向隱蔽一點的小賭館,賭注也隨著癡迷程度越下越大。
而此時她的妻子,木易的媽媽正在四處奔波著,無論是親旁好友還是街坊鄰居,幾乎能說上話的,她都厚著臉皮上門去借了錢,東湊西湊才湊了兩千塊錢給索債的人,之後她便把小木易背在背上去往另一個村的肖子健家,肖子健跑了,可是他的老父母還在,他的妻子還在,總有一個人得付這筆錢,但絕對不是她木家。
多年後,當木易已經長大成人,坐在舒適的沙發裏,享受著生活的愉悅時,他總是想起那時的母親,像一個勇士或者是戰士一樣的媽媽,每當這時,他總是不自主的握緊了拳頭,然後咬牙切齒的告訴自己:“木易,你一定要努力,努力給媽媽一個好的生活。”
最初到肖子健家時,因為並不知道來意,肖家熱情的招待了媽媽,直到聽完媽媽聲俱淚下的講述之後,肖家尷尬的表明了態度,肖子健拿著錢跑了,就與家裏無任何瓜葛,他欠下的錢家裏也絕不會幫忙還,也沒有錢還。後來再到肖家,肖家就轉變了態度,從最初的閉門不見到破口大罵,媽媽也從最初的苦苦哀求,到最後撕破臉的衝上去砸門。
隻是,仍然一無所獲。
哪怕罵破了喉嚨,哪怕流幹了淚。
原本那麽賢惠的媽媽,那麽溫柔貼心的媽媽,被生活逼成了蠻不講理的潑婦。
而,回到家,她撐著哭得紅腫的眼,做飯給小小的木易吃,大部分的時候隻能吃麵條,沒有可口的菜,甚至都沒有油,她找不到自己的丈夫,找不到依靠,她瘦小的身影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的孤寂。
在木易的記憶中,媽媽總是在哭。那時他已經開始上小學了,小學離家有半個小時的路程,每天早晨媽媽給木易煮一碗麵條,木易吃完以後就和村裏的小夥伴一起去上學,撐到下午回家時他總是餓的走路都沒了力氣,下午回到家以後吃晚飯,無論媽媽做什麽,都特別的好吃,而媽媽總是看著狼吞虎咽的木易就開始哭。
記得有一次,下午回家後,發現媽媽做了土豆蒸飯,味道好極了,木易隻吃了一口就讚不絕口,接著就開始狼吞虎咽,還一個勁的笑著說“好吃”,是真的特別好吃,但是媽媽此刻卻泣不成聲了,是因為沒有多少米了,迫不得已才用土豆蒸飯,可是孩子不但不挑食,還一直說“好吃”來寬慰自己,多乖的孩子啊,於心何忍啊。
其實也不是沒有想過放棄,當麵對一片狼藉的家時,當回家後空無一人連自己的呼吸都聽得真切事,當小小的木易懂事的幫忙做家務、乖巧的完成作業或是安靜的睡覺時,都深深的泄氣過,想著帶著孩子離開吧,沒有必要為了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為了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家來為難自己,如果離開,生活會好起來,不用整天提心吊膽,不用丟臉,更不用傷心。可是當半夜醒來嗅到旁邊冰冷的空氣,當小木易呢喃時叫爸爸的時候,就再也忍不住丟盔棄甲的放棄了,那畢竟是自己的丈夫啊,實在是沒用勇氣去毀掉一個含辛茹苦建立起來的家。所以,再堅持一下吧,堅持一下就好,總會過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