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

西門慶在陽穀縣開了一家藥鋪,雖說祖上有些家底,但是到他這一輩上,也就剩下個空殼子。人這一輩子最痛苦的事就是跟命運鬥爭,明知這是沒什麽結果的事情。這是西門慶常想的事。

在一個不太太平的世道,上不上下不下的,作為一個隻剩下空殼的中產階級,逢年過節都要打點父母官,有時候還要打點父母官的父母官,父母官的父母官的父母官。前些年,靠著藥鋪裏的坐堂郎中,看人抓藥,能多得些利潤。但是現在郎中心思活,都看明白了坐堂不如出堂,反正自己有本事有手藝,自己身上帶著幾種常見藥,遇見什麽病都可以開這幾種藥,大不了治不好也吃不死。而病人家屬也樂得清閑。其實西門慶也看透了,並不是所有找郎中的病人都是想活下去,有一些僅僅是走一個形式而已。

就好像人活這一輩子,很多也就是走個形式而已,還是被迫走形式。

幾年前,西門慶每天都到藥鋪裏待著,覺得當東家就得有東家的樣子。可是慢慢的他發現,自己在藥鋪裏反而是一個多餘的人。掌櫃和夥計的利益交割,采貨的和賣貨的規則暗語,所有的人瞞著他,卻又不背著他。這種既尊重又不放在眼裏的行為,讓人搓火。但是西門慶也明白,不可能把這些人都給開了,即便是自己能把所有人都給開了,那新雇的人可能比這些人默認的潛規則還多,也許連尊重都不尊重了。要知道,陽穀縣不隻一家藥鋪,而每個藥鋪裏都需要懂行的掌櫃和認識藥材的夥計。亂世裏,路邊渾身是肌肉的力巴尚且不好找,更別說這些識字懂藥的人了。

好在,這些人的潛規則裏還明確的有著給東家留多少利潤。西門慶也就樂得做個甩手東家,畢竟如果在行業內,把東家坑的太多,其他的藥鋪也是不會雇得,這種微妙的平衡從古至今一直保留下來,也會保留下去。

所以西門慶就喜愛閑逛。無所事事的精力總是要進行打發和宣泄的,何況是一個年輕人。

對於一個青年男人來說,無外乎追求的就是兩樣東西,那就是錢和女人。

金錢之路對於西門慶來說,不上不下。雖說逆水行舟,但就是拚了命的使勁劃,也掙吧不出來什麽小浪花。對於金錢一事已無能為力的西門慶隻能把精力轉頭於女人,按說這總沒問題了吧。

但是世界上的事,就怕“按說”和“如果”倆詞,要是什麽都能按說的話,那所有的事情開始之前,隻要做如同數學題一樣的運算,就可以直接知道結果,過程可以被全部的省略掉。而如果給了無數次重新再來的機會,把概率的作用無限放大,也就跟按說差不多了。

按說西門慶應該很擅長搞女人,但現實是西門慶在搞女人方麵,也是不上不下。

西門慶不甘心像一般的破落戶那樣,隨便找個女人就娶了,稀裏糊塗的過一輩子。他總覺得,自己是一個有追求的人,在女人這方麵也馬虎不得。不得說是國色天香吧,怎麽也得說的過去啊,最起碼不至於晚上脂粉卸掉之後,隻能吹燈拔蠟。另外這個性格也不能太怪異啊,娶老婆也不是娶個媽。

西門慶的內心是渴望愛情的,但是主動來提親的,都是看上他那個藥鋪。而他看上的,都是州府衙門的高官或者大財主耗上的,這年頭追妞跟捧坤角兒一樣,往往就是比誰更能砸錢。雖說年輕男性都很容易精X上腦,但所幸的是西門慶還是個理智的男青年,不會拿一點點財產去跟這些人去拚個你死我活,這犯不上。

愛情之於西門慶,是遙遠無比的。但是愛心可以閑著,有的東西閑著卻難受。

就這麽一來二去,不清不楚的女人越來越多,偏趕上這些女人也都是些風月場上的滾刀肉,西門大官人的名號也就傳揚了出去。

這產生了兩個直接的結果:一就是良家女子離西門慶越來越遠,都丟不起這人。同樣的,西門慶所期待的愛情也就離自己越來越遠;二風月場卻離自己越來越近,因為大家都認定了他是屬於這兒的,想要金盆洗X不幹了,實在是很困難。

如果生活是一場這樣的噩夢,你願意醒來嗎?西門慶想要醒來,想要一切都重新開始,想不讓生活按照既往的慣性一樣滾過,如果一個人的一生是出生前就安排好的,那這個人跟鹹魚有什麽區別?當然,區別還是存在的,高高在上的金鹹魚會慶幸這一切,當然短暫的慶幸之後,他們的飛揚跋扈就會很快的淹沒一切;而在底層的臭鹹魚,究其一生都在咒罵這種慣性,以及自己糟糕的運氣。

是吧,悲劇吧。每一天都是過去的一天的重複。

上麵所說的,一切都是常規。但這個世界能夠持續這麽久,一個人總能找到繼續活下去的希望,是因為這世界上確實是有不確定的因素存在。雖然所有的事情都相對靜止,但隻需要一個波動,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被改變。乞丐在某一天會變成皇帝,而王侯也可能會墮為螻蟻。

在某一天的清晨,西門慶如同往常一樣在一間小茶棚吃自己的早飯,當他如同往常一樣吃完東西想要上街閑晃的時候,突然感覺自己還沒吃飽。於是他停下來,又要了一塊點心,用了一炷香的時間吃了下去。

這一塊點心,是改變所有人命運的一塊點心。

西門慶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開始了這一天的晃**。晃**到中午的時候,本來應該尋個地方吃些飯,卻因為早晨多吃的一塊點心,感覺不是非常的饑餓,所幸也就繼續閑晃,吃飯對於西門慶來說,樂趣本就有限。

陽穀縣城不大,下午的時候,西門慶也就晃**到了紫石街。這紫石街好不熱鬧,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前些日,景陽岡上出了一位打虎英雄,名喚武鬆。據說是天神下凡,三拳兩腳打死了吊睛白額的大蟲,整個陽穀縣都被震動了。甚至可以說整個州府都震動了。甚至自己的老相好在雲雨之時也會談及武鬆,西門慶想不到的是,一個沒什麽錢財的莽漢,也能成為風月女子的幻想對象,可見會點武藝也是非常重要的。據說那武鬆的大哥就住在這紫石街,西門慶也聽得四鄰議論,說高大如同天神的武二郎卻有一個矮子哥哥,任誰都不能相信這是一奶同胞。西門慶每每停及此處,都會苦笑:武二的高大雄武,武大的膿包矮小,都不是他們自己所能決定的,這一切都是在出生的時候就確定好的。

即便是武大打死了老虎,也不會有人心甘情願的承認,侏儒和矮子能成為這種英雄。

但不管怎麽來說,武二打死老虎之後,武大的生意好了很多。忘了說,其實也不需要說,大家也都知道,武大是賣燒餅的。整個陽穀縣城都在盛傳,說武二天生神力,就是因為自小吃自己娘的燒餅,而武大的燒餅技藝是他娘一脈相傳。無數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像武二一樣孔武有力的家長;無數希望自己能夠孔武有力的青年男性;無數希望自己某些地方能夠孔武有力的中老年男性;無數希望自己的伴侶能夠孔武有力的各個年齡段的女性,總之,大家都來買武大的燒餅。這一切都讓武大感覺到措手不及,武大提高了售價,沒想到生意更好了,人們認為便宜沒好貨,好貨不便宜。

假以時日,紫石街也許會變成燒餅街。據說已經有一些人找到武大郎,希望能夠共同經營燒餅攤,甚至還有好事者說可以在全國搜尋跟武大郎身高相仿的矮子來進行對燒餅的販售,以達到原汁原味賣燒餅的目的。更有甚者,有人提出了,武大郎的燒餅現在不能再賣了,這屬於國家資源,必須保護起來,否則一旦被其他番邦蠻夷掌握了這種燒餅技術,組織一支“武二”大軍來攻打大宋,那可是了不得的事。而且最最不能忍受的事,一旦發生這種事情,恐怕會有相當多的女子改變大宋的國籍,而投靠番邦。縣太爺已經在最近的地方商戶會上,希望其他的商戶能像武大學習,同時也指出武大下個月的稅款要先翻一倍。“沒辦法,保護地方明白,官府也得下力氣啊。”這是縣太爺的原話。但是尷尬的是,開會的那一天武大並未出席,不過誰會在乎一個矮子到底在不在呢?

不過西門慶不相信這個,如果說吃個燒餅就能打死大蟲,那自己早就沒有床可上了。迎著或逆著雜亂無章的人流,在這隨時可能被更名的街道上走,有一種滄桑之感。正在西門慶專注無比的時候,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啊”了一聲,隻見一個挎著筐子賣梨的小廝,正捂著自己腦袋向上看,地上有一根棍子,順著這小廝的目光網上看,能看到一個已經未關上窗戶的殘影。很顯然,這個梨子小弟被撐窗子的叉棍給砸著了,這小廝長得歪瓜裂棗,這個捂頭的動作更滑稽,這幅活畫使得西門慶心情大好,哈哈一笑轉身而去。

這正是:

叉棍本應此時落,誰曾料你已走過。借問如果何處尋,牧童遙指早餐餅。

好詩,好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