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荒村野店比較危險,可這店鋪隻是孤零零的一間,連個荒村都沒有。就算武二是個雛兒也會感覺脊背發涼,何況這灌口二郎也是行走過幾年江湖的。

但很遺憾,武二一行人沒有選擇。

這店沒有幡兒,門倒是敞開的,武二琢磨的時候一行人就進了店。除了武二之外的四個人把箱子抬下了車,當頭目就是好,哪怕是個小頭目,這種力氣活也不用自己動手。但這箱子饒是沉重,這四個官差是累的呲牙咧嘴。武二突然產生了一種報複樣的快感,很顯然,他還沒有適應自己階級的變化。

店裏很幹淨,共四張桌。兩個人,當然了,如你所知,店鋪裏千篇一律的都是一個小二和一個老板娘,如果你想讓我說一下為什麽,我隻能說,我也不知道。

小二手腳麻利,看見有人進來就擦抹桌案,可能是因為地段實在偏僻,所以這店裏並沒人。四個手下把箱子抬進來就到另一張桌子前坐下,而武鬆在這之前早已在桌前坐定。

“客官,請問要點什麽啊?”小二邊擦桌子邊問武鬆,雖然那桌子很明顯不需要擦,但是小二的手似乎不幹點什麽就停不下來,以至於從進門開始,武鬆就盯著小二的手。

“哦,隨便切些肉來,每個人給我們一角酒,再來點幹糧。”

“客官好不爽利,你看那四位都一看就累了一天,就喝一角酒怎麽能消得疲乏?”

“叫你做什麽就做什麽,休要多嘴。爺爺這趟有公務在身,莫要勸我吃酒誤事。”武鬆等五人一身官衣,再加上那口沉重的箱子,其實不用說也都知道是幹什麽的,所以在這裏也就不需要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隱瞞。武鬆出發時候也曾想過,是不是喬裝打扮一下再行押運,但一則四個官差頗為不爽,不喜歡便裝出門。二則呢,武二當上都頭不久,對身份轉換仍舊有些新奇,覺得憑借自己這打虎英雄的名頭,怎麽能不抖一抖這威風?等到已經上路恐懼來襲之時,則是礙於麵子不肯換衣。武鬆其實在心中不斷的埋怨自己,怎麽就拉不下來這麵子呢,但有的時候寬心一想,也就是因為這拉不下麵子才打死了景陽岡的猛虎,才有了這個改變命運的機會,也許這也是一個優點。每次關於換衣的思想鬥爭就在這種混亂當中不了了之,所以雖然這種思想鬥爭已經進行了數十次,但仍然沒有結果。

“得嘞,好酒五角,熟肉五斤,饅頭十個。”小二喊了一嗓子,就走下去料理酒肉了。老板娘聽到小二的喊聲之後,拿起筆來刷刷點點寫了些什麽,像是在賬本上做記錄。

這時武二才得閑看看老板娘,老板娘身著普通的衣衫,打扮的也不妖豔,至於臉上具體長什麽樣子,有些許異性恐懼症的武二自是不能瞧得真切,實際上武二也隻是用眼睛掃了一下老板娘,就低頭盯著桌子琢磨事了。

剛才那個小二,不是一般人。雖然他刻意的在隱藏,但是擦抹桌案的動作仿佛是要用刀斧劈石一樣,當然光這樣說明不了什麽。武二仔細的觀察,小二的右手要比左手大一些。雖說隻要是右撇子的人右手都會比左手大,但能大到不用尺子量就能看出來的程度就一定有特定的緣由,隻能說,這小二右手經常使用什麽東西。在這亂世,你要說小二的右手使慣了筷子那真是沒人能信,唯一的答案就是,使慣了兵器。權且不做動靜,看看他們到底想要這麽辦。武二就此打定了主意。

酒肉饅頭很快上齊。武鬆看酒上來,沒做什麽理會,直接仰頭喝了。這一角酒裏,是不可能摻蒙汗藥的,如果想把人麻翻的話,上來的酒都得是糊狀,那隻有傻子分不出來。而武二從進店開始,就想故意的扮拙,故意的顯出自己毫無江湖經驗。因此在看到酒得時候根本不猶豫,一飲而盡。

酒水下肚,其實武二的酒蟲被勾了出來。但是生辰綱的例子曆曆在目,酒是不可以再喝了。武二一邊吃著肉,一邊嚼著饅頭琢磨著對方能怎麽對付自己。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一行五人餓了一天,大口咬饅頭大塊吃肉,也沒什麽心思相互扯皮。等到吃晚飯了問題來了,擱今天的話來說,這店隻有吃飯的地兒,沒有睡覺的地兒。而武鬆一行實在是走不動了,沒辦法,隻能在馬棚就著稻草睡上一宿。而且這馬棚也不便宜。

那四個官差,又把箱子抬到了馬棚裏,四個人剛一躺下,呼嚕聲就起來了。這聲音吵的馬都練練打這響鼻。

武鬆是不敢睡的,因為這馬棚也蹊蹺的很,這個小店並沒有什麽牲口,為什麽要常備一個馬棚,既然不讓客人留宿,那即便是客人騎馬而來,隨便綁在個樁子上也就是了,牲口不過夜,這馬棚就顯得非常多餘。而且這裏的稻草也沒什麽踩踏的痕跡,莫非?

武鬆不敢睡了,想到這其中的凶險身上起了一層白毛汗,當即坐到了箱子旁邊,手按腰刀,屏氣凝神,打坐觀望。隻見皓月當空,沒什麽星星。隻是能偶爾的聽到幾聲鳥叫和不知道什麽野獸發出的聲音。

當然,武二是沒想到的,這一觀望,就觀望了整整一晚上。東方既白,天光大亮也沒什麽事發生。武二倒是實實惠惠的欣賞了一次日出:前一刻太陽還沒有露出來,仿佛武鬆隻是眨了下眼,日頭便嘭的一下蹦了出來。光耀無比,看得武鬆的眼裏浸滿了淚水。當然了,也是因為武二比較困。

不過既然天亮,就需要上路了。武鬆轉身踢了踢躺在稻草上的官差,踢了半天,四人才起來,哈欠連天。他們看到武鬆精神抖擻,眼睛睜的倍兒圓,不禁誇讚:“都頭好氣色。”武鬆也不樂意做更多的解釋,索性也就點頭應付。

出了馬棚拍打小店的門,隔了一會店小二開門。

“客官,您可是要用早飯?這個對不住啊,小店不賣早飯。有的也隻是酒肉饅頭。”

“沒關係,要的就是你的肉和饅頭。給我們切十斤肉,拿十個饅頭,我們帶了走。”

“客官您不在店裏吃啊,小店饅頭還沒出鍋,要不您等會?”

“那就切肉就行,速速切來。”是非之地不久留,武二越來越覺得這地方邪門,隻盼早點離開,又怎麽等得了這饅頭出鍋的時間。

不一會,肉切好了。用包袱包了,付了金銀。四個官差把箱子抬到了馬車上,武二牽過自己的馬,四個官差牽著馬車,五人二馬,繼續往京城而去。

這日跟昨日一樣,官道上沒什麽人,而且這官道細細蜿蜒,竟有些羊腸小路的感覺。走著半程,四個官差感覺餓了,就拿出了熟肉嚼著吃。這肉帶些汁水,官差吃起來竟有些香氣飄進了武二的鼻孔,想是清晨剛剛做好的。

又走了半程,武鬆見自己的手下也沒什麽不正常的狀況,疑慮也隨之大小,拿出肉來大口咬著。武二本就不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少爺,對早餐也沒什麽講究,所以四個官差吃著覺得油膩不吃之後,仍然大口嚼著。吃了些肉感覺不過癮,又拿出了半個饅頭,吃了起來。

肉和饅頭一下肚,武鬆頓時覺得精神了起來。昨夜的疲憊也是一掃而空,路上陣風習習,風中夾雜著樹葉的汁水味和野草的香氣,更讓人心曠神怡。

這讓武鬆想起了很多往事,逃出清河縣之前的生活對武二來說恍如隔世,現在想起來,似乎那個時候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不清。父親般的侏儒哥哥,兄弟般的李六,林林總總的事情如同帶有漩渦的流水一般,不清晰的流過。隻是所有的記憶當候總也夾雜著這種樹葉的汁水味和野草的香氣。

“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武鬆情不自禁的在馬上唱了起來,這是他在清河縣的時候經常唱的調子。那個時候,隻要這調子一開頭,便會有很多人跟著唱起來。但今天這一調唱完,竟無人喝彩,武二頓覺掃興,隨即想起來,自己早已不是在清河縣,周圍的已經不是李六和鄉親,而是四個官差。

那四個官差自然是不削與這種粗俗的調子,但是都頭高唱,他們也不好說什麽,隻是武鬆唱歌馬慢,馬車趕過了武鬆的馬頭,反到前麵去了。一曲唱罷,武鬆有些渴,就打馬快走了幾步,想到馬車上去拿水囊,喝上幾口。就在武鬆的手將要碰到水囊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了,並且大喊了一聲:“停!”

四個官差都愣了,其中一個說:“都頭,為啥停下啊?咱還得趕路呢。”

“停下,打開箱子,查點一下銀兩。”

官差隻得把車停下,恭敬的拿出鑰匙,打開鐵鎖,翻開箱蓋。武鬆快步上前,定睛一看。箱子裏整整齊齊碼放著先前的放入的銀兩,不曾有任何遺失。武鬆愣了一下,隻得歉然一笑,說:“是我眼花了。”

“哪裏話,都頭謹慎,方護得銀兩周全,這也是縣太爺的意思。我們兄弟嘛,鞍前馬後,侍奉都頭,也希望都頭能在縣太爺麵前多多美言啊。”

“兄弟客氣話,哈哈哈。”

武二翻身上馬,仍然走在隊伍最後,但是先前唱歌的興致已然沒了,空氣中回憶的味道也消失了。他咬了一下牙,剛才拿水袋的時候清楚的看見,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箱子上,在蓋子後側的角落裏,有一枚輕輕的銅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