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海鳥與遊魚
深夜的霓虹映照著整個城市的孤獨,像是一場永不謝幕的傷悲。
陸軒背對著黑暗的房間,趴在陽台上,食指和中指之間每過一會就會閃爍起劃破黑暗的紅光,在空中散發著特殊風味,短暫的振奮之後是無窮無盡的空虛。無論怎麽做,最終留下的都隻有一堆灰燼罷了。
陸軒輕輕吐出口混雜著煙霧的濁氣,忽然笑了笑,將半支煙掐滅在了玻璃音樂盒裏。他突發奇想地擰緊了音樂盒底部的發條,然後鬆手,把音樂盒放在陽台上,清脆的音樂隨夜風飄**,不知還有什麽在身後片片碎裂,很動聽。
穆燦終究是沒有出現,在他們的約定裏,他選擇了爽約。
轉身看著星夜下輪廓模糊的房間,想念若隱若現,內心卻越發地空空****。
……
……
夜自習結束的鈴聲準時響了起來,整個一中一片喧鬧,學生們三三兩兩交談著往寢室走。
洪雲和宓恩定正在交流著今天各自班上的趣聞,推開門,發現穆燦已回到了寢室,正伏案而作。
“哎,穆燦,你怎麽在寢室?今天你去了哪裏?我跟陸軒他們找了你好久……怎麽樣,你趕上麵試了嗎?”洪雲在門口叫了起來。
穆燦從書裏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重又將眼神落回原處,悶聲回:“沒去。”
“啊?”洪雲驚訝地瞪起了眼睛,與同樣驚訝的宓恩定對視一眼,同時發問,“你沒問題吧?!這麽難得的機會你居然沒把握?”
穆燦一如既往地沉默著,並未作答。
“唉……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麽。”片刻後,洪雲難得地長長歎了口氣,放下書,脫鞋子準備洗腳。
宓恩定對著洪雲聳了聳肩,也是一副無法理解的表情。在他們的眼裏,穆燦從來都是個冷漠孤僻、沉默寡言、不愛交際的怪人,做出任何事情來,都不算奇怪。
……
……
此後的兩天陸軒都沒有來學校上學,學生中關於他就要去美國的傳言也傳了開來。
雖然麵試結果還沒有下來,但幾乎所有跟陸軒關係親近的人都相信以他的能耐絕對不會失敗。
穆燦以為陸軒至少會找到他質問一番,或者至少也會來問問他為什麽,但是,沒有。
這樣也好,他就不需要解釋什麽了……本來解釋也不是他擅長的事情。
穆燦再次在學校裏見到陸軒是在學校的元旦文藝晚會上,陸軒作為一中大大小小的活動中雷打不動的主持人,出現地毫無意外。
站在台上璀璨燈光下的他,像是宴會裏王子,五官英俊,氣質硬朗,思維敏捷,言辭幽默。他仍是那麽意氣風發,仍是那麽言笑晏晏,仍是那麽光彩奪目,像是凝聚了所有光線一樣,幾乎令人無法直視。
底下黑暗的禮堂仿佛越發黑暗了起來,與光鮮亮麗的舞台形成了極強烈的反差,空氣中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壓力,壓得穆燦幾乎透不過氣來。
他看不下去了,踉蹌著退出了被眾人的歡笑擠滿的禮堂。
元旦後就是小長假,雖然省教育局頒布了不準補課的通知,但一中作為頂尖級的中學,自然不可能放任高三生們享受假期,愣是整出了一個興趣課,變相地把高三生們圈回了教室。
眾高三生們對學校的做法哀聲怨道,但穆燦無疑是其中的另類。與其回家,他更願意待在學校,更願意埋頭題海。
老高對他放棄留美的想法很是讚同,現在二班的陸軒幾乎是鐵定了要留美,那麽最有希望摘下省狀元桂冠的人除了穆燦還有誰?
……
……
新一年的一月就在無盡的題海和試卷中翻了過去。二月份的時候,陸軒的錄取通知下來了,緊隨而來的是高中最後三門課的會考。這次會考結束就意味著高中生涯的結束,不想考大學的學生,都可以在下半學期選擇不讀,隻待高考結束後回來拿高中畢業證書就行。當然,一中的學生是絕對不可能有不想考大學的,所以會考對他們而言倒並無多大意義。
而那些早就準備好了要出國的學生們也不會放棄高三下半學期,因為所有的大學都會希望看到一份漂亮的高三下半學期的成績單,有些學校甚至還有必須達到一定的成績才能夠入學的要求。
……
……
討人厭的寒假來臨,看著一屋子室友都在忙忙碌碌地收拾著東西回家,穆燦越發地煩躁,索性往寢室的**一躺,什麽也不看不想。
也不知道閉著眼睛躺了多久,洪雲的大嗓門突然響了起來:“穆燦!穆燦!你怎麽還在睡覺啊!快,門口有人找!”
穆燦疑惑地爬下床,轉頭一看,發現門口逆光處站著的是陸軒。
他輕輕地笑:“小燦,有沒有時間?”
“哦。有。”穆燦垂下了眼睛,輕輕應了一句。
自那天麵試他爽約之後,他跟陸軒兩個人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便是路上遠遠的見到了,穆燦也總是立刻避開,裝作沒有看見一般。
可陸軒終於還是來找他了……穆燦也說不上心裏的感覺到底是喜悅多,還是悲傷多。明知道前方是無盡的黑暗,為什麽還要貪戀那短暫的光明?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校園裏的足球場上,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今天是放假的第一天,學生們都在忙著打包行李回家,一向嘻嘻鬧鬧的足球場上有著難得的安靜。
走到球門前,陸軒停下了步子,背對著穆燦,靜若石雕,背影裏有著濃鬱的蒼涼。穆燦上前兩步,靜靜地靠在球門上,低著頭,凝視著鋪滿黑色橡膠粒的人工草皮。
“為什麽那天你沒有來?”似乎有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陸軒轉頭看他,麵色沉靜似水,眼神幽暗難明,令人無法捕捉到他的深意。
穆燦動了動唇,卻沒有說話。
不習慣言不由衷,沉默如何才能讓你都懂?
陸軒看他良久,突然笑了,聲音清冷:“也許是我強人所難,你本來就不喜歡去國外……那就這樣吧。”
穆燦不解地抬頭看他,他的目光冰冷遙遠地令人懼怕。他痛苦得幾乎喘不過氣來,身後清脆一片,是什麽摔了一地?他幾乎要拋下自尊跟他說明一切,說他的顧忌,說他的彷徨,說他的害怕……
可是陸母那張溫和的臉卻又在這個時候跳了出來,接著是他的外公,他的外婆,他的媽媽……這一張張的臉像是一塊塊沉重的巨石,從天而降,壓得他動彈不得。
陸軒的聲音繼續毫無起伏地說著話:“我們的關係就到此為止吧,之前因此而給你帶來的困擾我感到很抱歉……那麽,加油吧,祝你高考順利!”
說完陸軒立刻毅然決然地轉身離開,穆燦的手在他的思維之前伸了出來,拉住了陸軒的手臂。陸軒轉頭看他,似乎在等待著他說些什麽。
穆燦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然不自覺地拉住了他……為什麽要那麽地軟弱?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終是慢慢放開了手。
陸軒也笑了,這一次卻笑得那麽蒼涼,他沒有再說什麽,隻是輕點了下頭,轉身離開。
穆燦默默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想最後再把他看清楚,可是視線裏的他卻變得越來越模糊,眼前晶瑩一片,要努力抑製住才能不讓眼淚掉下來。
他一直盯著他,他卻再也沒有回頭。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穆燦的臉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陸軒的話仿佛還在耳際,但時間卻已經殘忍地走向了別離。
不知為何,他的腦海中突然想起一句話: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非是不願意,而是不能夠。
就這麽斷章取義一次吧。
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唯有如此而已。
……
……
高三下半學期的許多事情穆燦都已經有些想不起來了,每一天好像都是在渾渾噩噩中度過的,除了試卷,還是試卷。
穆老爸從老高那裏知道了穆燦已經放棄了去美國的打算,心裏不由得鬆了口氣。若是穆燦真的做出那種出格的事情來,他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也許,是寧可從來都沒有生過這樣一個兒子吧。
當他第一次從陸母的口中知道這件事情時,真的仿佛像死了一回一樣,那種痛楚,沒有為人父的人,是不會了解的。
當時陸母向他提出了可以替穆燦找最好的心理醫生治療,但是被穆老爸嚴詞拒絕了,並口氣很不善地告訴陸母,她隻需要管好自己的兒子就行了,他的兒子,無需別人操心。
他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兒子心理有問題,他相信一切都隻是孩子成長之路的絆腳石而已,跨過去了,便什麽事也沒了。誰還沒有個年少無知的時候?
這之後,他一直都在默默地觀察著自己的兒子。穆燦除了變得更沉默之外,並無任何異樣,學習仍然刻苦,成績仍然穩定,步履仍然沉著,一切都遂了他的心意。對於穆燦,他沒有更多的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