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別走
陸軒說要讓穆燦看到他的決心，這句話果然一點不假。
從葉東家回來的當夜穆燦就深深體會到了。
他完全沒有想到一向溫和謙遜、彬彬有禮的人無賴起來竟也與一般人無異。當時他正坐在書桌前對著厚厚的醫書發呆。從本科開始一直同窗至博士的室友吳為剛做完一個八小時的手術回來，累得跟狗一樣，倒頭就睡。
電話鈴聲就在這時突然驚響。
因為穆燦之前一直在走神，四周又是寂靜無聲，乍然聽見鈴聲大作不免被嚇一跳，吳為更是直接哀嚎：“找我就說不在。誰這麽沒公德心，半夜三更還打電話擾民！”
穆燦拎起聽筒一聽，發現是陸軒：“小燦，快下來，帶你去一個地方。”
穆燦扭頭看看書桌上的鬧鍾，時間顯示為晚上的十二點十五分，不由道：“已經半夜了。”
陸軒卻在電話裏不依不饒：“快點下來，我就在你寢室樓下。”
穆燦下意識地退縮：“太晚了，我還要……”
誰知陸軒根本不等他把話說完就打斷了他：“快下來，我等你。”說完直接就把電話掐斷了，不留人猶豫的餘地。穆燦呆瞪著“嘟嘟”作響的聽筒，簡直不敢相信。
陸軒這樣一個時刻保持翩翩風度的君子，什麽時候開始竟然也會霸道成這樣？真的是太久沒見，記憶中的模樣完全都變了。
穆燦苦笑一聲，幹坐著沒動。
如果一切最終回到原點，那麽這些年的忍耐和痛苦又是為了什麽？
十分鍾後，電話又不屈不饒地響了起來，自然還是陸軒：“小燦，你快下來，不然我就在樓下喊了，吵醒了別人看熱鬧我可不管。”
穆燦被這個威脅弄得哭笑不得：“你別發神經了。”
“你看我會不會。”說完又掛了。
陸軒瘋了！
穆燦頭皮發麻，抓了抓腦袋，到底是決定下去看看。
吳為睡得有些迷迷糊糊，聽到響動條件反射似地問他：“有手術？”隻因平時找穆燦的電話十個有九個跟醫院有關。
“不是。”
“那還出去？”
“嗯。”
“回來輕點。”吳為說完兀自又睡了過去。
“嗯。”
穆燦關了燈下樓。
陸軒斜倚在汽車旁正玩著IPHONG手機，見到他下來，燦然一笑：“上車吧。”
穆燦拉開車門坐上去，陸軒遞過來一杯溫熱的牛奶：“經過奶茶店的時候買的。”
“你要帶我去哪裏？”穆燦一邊喝著牛奶一邊問。
“我家。”
“啊？”穆燦傻了，差點沒嗆著，“你家？”
陸軒扭頭給了他一個狡黠的笑容：“有那麽驚訝？”
“去你家幹嘛？”穆燦心裏七上八下的，這家夥居然這麽自作主張，他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
“陪我。”陸軒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我想你了。”
“你——”穆燦無語，定下心神，做最後掙紮，“陸軒，你別發神經了，我明天要上班。”
陸軒哼了一聲：“撒謊。”
“你——”穆燦無力，“你變了。”
陸軒笑，接著又斂去嬉笑的神色，一字一句地說：“我說過，我的決心會讓你看到。”
穆燦轉頭盯著他，他的側臉脫了少年時的稚氣，越發如刀刻般地線條分明了。可以看得出來，他不是開玩笑的。
穆燦微歎了口氣，突然覺得有些憊懶，不再說話，轉頭神情恍惚地看著車窗外燈火璀璨的世界。
雖然明知道不對，但不知為何內心竟奇異地柔軟起來……
這樣的感覺太久沒有出現了吧，久到連他自己都忘了，這樣的夜晚，就讓他放縱一下好了。
許是車裏開著暖氣的緣故，又或者是夜實在太深，倚在副駕上的穆燦竟不知不著地睡著了。夢裏隱約感覺有暖風輕掃過唇角，像柔軟的刷子，直癢到心裏，他無意識地轉了臉避開，卻沒有醒來。
等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時，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車早就停了，座椅被放倒，他的身上正蓋著陸軒的外套，而外套的主人則正托著腦袋看他。那眼神太過溫柔，簡直如深潭一般要將人吸進去。
他竟然就這樣睡著了——這幾日一定要在**輾轉反側兩三個小時才能勉強入睡的他竟然就這樣在狹小的車廂裏睡著了，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小呆瓜，你怎麽什麽地方都能睡著？”見他醒了，陸軒伸手刮刮他的鼻子取笑。
穆燦臉一紅，“啪”地一下打開了他的手，瞧了瞧車上液晶屏裏的時間，竟然都快淩晨三點了，“你怎麽不叫醒我？”
“見你睡得太香，不舍得。”
一別幾年，陸軒說起話來越發地真假難辨，穆燦隻好裝作沒聽見，把外套還給他，環顧四周岔開話題說：“到你家了？”
“廢話，你一睡三個小時，還能不到嗎？”陸軒打開了車門，喊他，“下來吧。”
這裏的房子外觀看起來有些年月了，進去後才發現裏麵依然是陸軒一如既往的現代化簡約風格。
原本來的時候穆燦還有些抵觸，但真進來了，他倒看開了。他本來就是個被動的人，推一步，他便動一步。
大概是沒睡飽的緣故，他的思維還有些迷糊，胡亂地洗漱了一下，換上陸軒給的睡衣就進房睡了。過了一會又在朦朧間感覺到床的一邊沉了一下，知道是洗完澡的陸軒上床了，卻沒有阻止，主要是太困了，也沒精神阻止。何況看今晚陸軒無賴的樣子，他就算是阻止怕也是徒勞無功的，索性也不費那個力氣。
這一覺睡得極舒服，暖呼呼、軟綿綿的，像是埋在雲堆裏。
雖然昨夜上床的時候差不多都快四點了，但一向生理時鍾極準的穆燦在六點的時候依然準時醒來。他一抬眼，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陸軒。
陸軒還熟睡著，臉幾乎貼著他的臉，手腳都環在他的身上，極是安心的樣子。看著這樣的陸軒，穆燦恍惚覺得好像又回到了青春年少一樣。
他略一動，陸軒就醒了，但顯然還有些迷糊，撒嬌式地在他耳邊輕喃，大意是叫他不要吵，再睡會兒。說完後不多久，他的呼吸又變得均勻，看來像是又睡著了。
穆燦突然有些想笑，又有些心疼。
被他這樣抱著，既幸福，又不安。
他真不知道陸軒到底是怎麽想的，這麽多年過去，他幾乎以為他已經要忘記他了，但他卻突然出現，以一種霸道的姿態闖了進來。
但是他們這樣可以嗎？
穆燦皺著眉頭盯著天花板發呆。
主流的世界容不下他們這樣的異類，而陸軒卻是一個注定活在主流世界中的人，誠如陸母所言，娶妻生子才是一個成功男人的人生正途。從前就決定了要成全他的海闊天空，現在卻又要拖他進入深淵嗎？
穆燦長長歎息了一聲，撥開他的手，想從**爬起來。
誰知道那明明是熟睡著的人卻突然收緊了懷抱，把頭埋在他的頸窩處，以一種占據地姿態牢牢圍著他。
“小燦，別走……”
原來他是醒著的。
穆燦說不出話來。
“我好想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麽想你……那天在醫院見到你，我幾乎要失控，恨不得立刻把你擁進懷裏，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能表現地鎮定自若，這簡直是折磨……每一個深夜我的腦海裏盤旋的都是你，就算跟人開了房間也做不到最終的一步，年紀輕輕就發生那樣的事情，我……我真不知道當初為什麽要離開你，我好後悔，真的好後悔……”他把他越摟越緊，長串地告白著，聲音極輕，但卻幾乎讓穆燦崩潰。
穆燦努力地盯著天花板，但眼前卻還是起了白霧，視野裏的水晶燈變得越來越模糊。
陸軒總是給人什麽都不在乎的錯覺，原來……他也是這麽地痛苦嗎？
穆燦睜著眼，任眼淚一顆一顆地滑落臉龐。他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喘息，隻怕一用力，情緒就會泄露出去。
“……小燦，我曾幾乎決定放你走，可是終究沒有，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曾以為讓我痛苦的事情終有一天時間會讓我自己笑著說出來，可是我錯了，我低估了你的分量，時間越久，我對你的思念反而越深……”
陸軒的聲音越來越低，隱約帶著一絲沙啞，“你不知道當年麵試的那天我是懷著怎樣絕望的心情在找你。其實我知道我找不到你，其實我知道你故意躲了起來，其實我知道你早就在動搖，可是我不願意去想，寧可欺騙自己，但最終你卻殘忍地告訴了我答案。
你也許不知道，不被自己深愛的人信任是一種多麽痛的滋味！當時我真的萬念俱灰，覺得自己是個前所未有的傻瓜，那些年，你何曾說過喜歡？你何曾主動接近過我？甚至連笑你都吝於給我。
我一直告訴自己你也是喜歡我的，我一直在自我催眠。可是那天你沒有出現，你舍棄了我們的約定，你甚至不給我一個解釋，在路上遇到了，你居然裝作沒看到我，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痛，我……我真的是痛瘋了，氣瘋了，你從來沒有接納我的表現，從來不對我坦誠，從來隻是被動地接受著，我卻像個白癡似地一直自欺欺人……”
窒息的感覺迎麵襲來，幾乎令他說不下去，他的視線一再變得模糊，卻又一再地被壓了下去……
他把臉埋在了穆燦的頸窩深處，不想被穆燦看到他現在的表情。他從來沒有呈現過這樣的軟弱。
“陸軒……”看到他的樣子穆燦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來。
陸軒心一跳，轉過他的臉，溫柔地替他擦著縱橫的眼淚，然而他自己的視線卻再度變得模糊了。他看不清穆燦的臉，不知道橫亙在他們之間的究竟是誰的眼淚。
“……我沒有，我不知道……”穆燦回抱著他，把頭埋在他的胸口，“我以為你懂的……”溫熱的眼淚很快打濕了陸軒胸口的衣服，仿佛要把這一生的眼淚都流盡似的。
陸軒緊緊抱住懷裏的穆燦，既想哭，又想笑，過了一會兒，他又把他拉了出來，用滿是心疼的眼神注視著那張淚眼模糊的臉。
他低頭輕輕地吻他的臉，他的淚……
鹹鹹的淚，既酸澀，卻又令人感覺幸福。
“對不起……對不起……小燦，對不起！其實是我自己太笨，你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你本來就什麽都不會說，你一向隻是沉默，然而我卻愚蠢地讀不懂你的沉默……我那樣誤解你……是我自己笨，是我自討苦吃……”
懸在頭上的鐮刀，從陸母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就落了下來。
既是痛，又是解脫。
陸軒終於遵從本心了，自欺欺人的事情終於可以結束了。
他一邊吻一邊問：“我愛你，你也是愛我的對不對？你的眼睛告訴了我答案……小燦，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的……這是我們的愛情對不對？”
穆燦突然間怔住了，“這樣……可以嗎？”
“可以！”陸軒深深封住他的唇，以痛苦、以熱情、以愛，深深地吻他。然後，在一個幾乎要窒息的長度之後，他稍微鬆開了他一點，一臉堅定地說，“相信我！”
穆燦轉開了臉，沒有說話。
“告訴我，你也是愛我的，嗯？”他撥正穆燦的臉，不讓他逃避。
“我……”
“告訴我！”陸軒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仿佛催眠般地命令著，“你是愛我的。”
“……”
“小燦，快告訴我！”
“……”
“小燦，告訴我，告訴我。”
陸軒一遍遍地在他的耳畔重複著，仿佛魔音。
“我……愛你，可是……”
“沒有可是！”陸軒一把將他的頭壓回胸口，“小燦，我不能放你走了，真的不能……從再見到你的那一秒起我就覺悟了，這輩子我都不會再放開你……我想你想的快瘋了……”
陸軒再度地收緊了懷抱，“小燦，原諒我，這輩子就算是下地獄，我也要跟你一起。”
無論等在前路的是什麽，他都決定要拖著穆燦一起走下去……
他要跟他在一起，再沒有力量可以阻止……
他有自信可以麵對一切……
不要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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