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西藏?!

凝視著碩塞的靈柩,葉布舒漸漸清醒了過來。皇上前來吊念時說過的話慢慢在他腦海中回放。皇上指責了他什麽,又點破了他什麽,還委任了他什麽以及,提到了西藏?!

碩塞臨終前緊緊拽著他的手,留下的遺言,瞬間與之相互碰撞,“嚓嚓”冒出了火花。

“四哥,我對不起你,早知道你會變成這模樣,我寧願想個更萬全的法子來幫你我吊著一口氣不敢落,就是怕一旦閉了眼,一切便不可挽回了四哥!此事關係重大,你一定得應承我,如果皇上將我的職務交給你代管,你要全盤接下,特別是關於西藏的問題,你要放在心上!西藏的事宜我負責已久,那關係到王朝對西藏的統治和管理,你一定要將此事接替下去!把西藏管好!行嗎?!”

這一番話攜著賢王隕落的哀傷,和對兄弟的無盡緬懷,從葉布舒的耳道轟隆隆穿過。皇上的委任曆曆在耳,與其交織糾纏,擁堵得一片混雜。他漸漸明白了碩塞的意圖,更多的眼淚無聲的淌下了臉龐。

碩塞料到倘若他有什麽不測,皇上便會在極短的時間中,抓住機會移交重要事務,以防被勳舊大臣和太後搶先。於是才會一封又一封的信催促著自己返京。他拚命留著一口氣在,是為了確保他和皇上想要的人,能及時趕到。

葉布舒黯然神傷的撫著額.頭,為這悲情的意圖感到剜心一般的疼痛:碩塞像枯木一般頑強的活著,是在等著他的四哥趕上這一班車。

至此,他這個做兄長的窺見到碩.塞對太後隱藏了很久的抵觸之意。舉足輕重的宗人府和西藏事宜,倘若能直接由宗兄接手,在碩塞的眼中不但是理所應當的事,更是不容許外姓人染指的大事,他必然會竭盡全力的爭取。

不僅如此,他對清算多爾袞的.政治行為態度極其冷淡的原因,也浮出了水麵。這種讓人齒寒的清算,到底是風華正茂的皇太後在主持還是時年十三歲的幼帝,這在家族裏是個公開的秘密。

對於他來說,皇太後是外人,攝政王才是愛新覺羅.的成員,不管他犯了多嚴重的罪,也輪不到一個外姓的女人來“清理門戶”。

這種清算已經嚴重違反了他的信條,危害到了家.族的榮譽。他斷然無法大力追捧,隻能做到敷衍了事。就單憑這一點,就奠定了他英年早逝的險惡根基。

葉布舒念想至此,眼中堵塞起了殺機,他的兄弟,.他的妻,他的仕途,他的際遇,哪一樣不是斷送在這個女人手裏。

可是轉念間,他.又乏力的頹喪了,如今大局已定,皇太後的擁護者擺明了也是愛新覺羅家的成員。那些勳舊大臣,他們戰功顯赫,侍奉過兩代甚至三代皇帝,你能將他們統統扳倒嗎?亦或擒賊先擒王,將皇太後暗殺於後宮?!

且不說成功與否,這必然會引起朝中出現混亂的局麵,讓覬覦者有機可趁,借機分裂內部以期達到稱霸篡謀的目的。這恐怕就是讓叱吒風雲的攝政王甘願屈居人下的重大緣故吧!

在碩塞燈盡油枯之時,他不遺餘力維護的是家族的利益,惦念的卻是王朝的未來,他沒有留下其他的遺言,難道這個賢德的親王,當真將一生的熱忱都奉獻給了國家,除此之外,他別無牽掛了?!

葉布舒緊鎖眉頭,被紛亂的思緒及瘋狂奔走的情緒撕裂,碩塞說的每一個字都回響在他的腦海裏,忽然之間,那重複了多次的——西藏,蜂擁起舞,攪得他暈眩。

他陡然一震,為什麽碩塞反複的提到西藏?!

*

葉布舒坐在書房中展開了碩塞生前留下的公文,企圖從中獲取答案。那呈長的卷宗,一個個剛勁的篆體,讓他時不時酸了鼻腔,也時不時陷入了對兄弟英靈的追思裏。

“從定都北京後,我大清與西藏地方的聯係更加頻繁,西藏的執政者蒙古固始汗,派其子多爾濟巴圖爾台吉到北京,上書皇上,表示對大清政府的諭旨‘無不奉命’”

“自此之後,蒙古和碩特部汗王與西藏地方宗教首領幾乎年年必遣使蒞京,通貢不絕,我大清朝也給予了豐厚回賜,雙邊關係得到了良好拓展。”

“為了進一步加強同中央政權的政治聯係,固始汗還奏明皇上,說‘喇嘛功德甚大,請延至京師,令其諷誦**,以資福佑。’”

“於此同時,五世喇嘛接受了我大清的邀請,至此西藏的軍事政權和宗教政權均有向我大清俯首稱臣之勢,基本完成了我大清對西藏的掌控。”

“順治九年,喇嘛帶領大批隨從起程,當年年底到達北京。皇上再南苑以狩獵的形式,不拘禮節地迎接會見了他,不但“賜坐,賜宴,待以殊禮”。另外還賞給金、銀、大緞、珠寶、玉器等大量禮品。五世喇嘛進呈了珊瑚、琥珀、青金石念珠、氆氌、馬匹、羔皮等千件貢禮。”

“喇嘛留京兩個月期間,應邀兩次進皇宮參加了順治帝專門為之舉行的盛大國宴,還參加了一些滿族親王、蒙古汗王舉行的宴會,先後進行了一係列的佛事活動。”

“並特此為專程自大漠南北、山西五台山趕到北京的蒙古科爾沁秉圖王及漢族僧侶,及成百數千人講經傳授各種法戒,撰寫啟請、發願、讚頌及祭祀析願文等等,所接受的禮金、各類禮品、法器以及各階層饋贈的不可勝數。”

“順治十年、年初,皇上派官員趕到代噶(今內蒙涼城),賜給五世喇嘛金冊金印,封他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領天下釋教普通瓦赤喇恒喇喇嘛”。自此,我大清政府正式確認了喇嘛在蒙藏地區的宗教領袖地位,曆輩喇嘛經過中央政府的冊封遂成為製度”

“與此同時,皇上委派我進藏,給固始汗賚送以漢、滿、藏三體文字寫成的金冊金印,封固始汗為“遵行文義敏慧顧實汗”,承認他的統治藏族地區的汗王的地位。此次冊封,對新建立的甘丹頗章政權的鞏固起了重要的作用。”

“順治十一年,固始汗病危,諸子有爭位之勢,相持不下,西藏局勢緊張,急需緩解——”

卷宗至此沒了下文。葉布舒心頭一緊,緊咬起了牙關。記錄到此,碩塞的人生已經走到了盡頭,那未完結的國家大事,被轉由交到了他這個逃避了半輩子的哥哥手頭,湧上心間的抽痛令他緊緊握著卷宗,留下了自責的眼淚。

雖然在這純公事話的記載裏,他什麽玄妙也未發現,不過一種新的感覺在心間誕生了,他已失去了人生的伴侶,如行屍走肉的在自我麻痹中荒度了太多時光,如今他又痛失了兄弟,在碩塞那一絲不苟的卷宗裏,他再一次感到無顏見祖宗的羞愧和尷尬。

他的這一生都在忙著演戲,忙著偷生,根本談不上“負責”兩個字。父輩打下的江山需要維護鞏固,一代代承接下去,這並不隻是皇上一個人的責任。

作為愛新覺羅的子孫後代,他責無旁貸,作為太宗的兒子,順治的哥哥,他更是應該首當其衝。

猛然間,他從悲涼中拍案而起,迸發出了執念——進藏!

*

順治十二年五月,拉薩大昭寺

碧藍雲天下,這座三層土木結構的寺廟,在陽光下浮光耀金,光彩奪目。寺前終日香火繚繞,信徒們虔誠的叩拜在門前的青石地板上,留下了等身長頭的深深印痕。

萬盞酥油燈長明,記錄著朝聖者永不止息的足跡,也留下了歲月的永恒。七百多年的曆史,七百多年的香火,延續了一個流傳了七百多年的故事。

“金珠,咱快回吧!一會兒讓阿瑪知道我把你帶出來瘋跑,他會不高興的!”

“好啊!”

“你除了說‘好’和‘不好’還有沒有其他的話說?”

“那你說我該怎麽回答你?”

“反正你就是話少!”

“——那又如何,我沒表達清楚?”

聽罷這胡攪蠻纏的言語,再看那帶著高原紅的小子一臉的不滿,被稱作金珠的女子無奈的瞄起他來。

“好了好了,走吧走吧!”高碩的小子擰緊了眉頭,不耐的揮了揮手,轉身大步流星沿著台階向下跑去。

寺廟陡斜的階梯下侯著一輛純白的犛牛車,金珠一步三回頭的回望著陽光下澤澤生輝的大昭寺,意猶未盡的說到:“說了好多次要來大昭寺,竟然還沒來得及聽僧人講這裏的故事,就被你攪合了!沒勁!”

衝在前頭的大個兒小子三步並兩步跳下了台階,一回頭,竟發現金珠還在半坡上磨磨蹭蹭,他“嘿”的一拍大腿,一邊吆喝著一邊掉頭跑了上來:“快走呀!天色要變了!一旦起風阿瑪便會查看圍欄的馬匹,他要是發現牛車和我的馬一同消失了,那不是擺明了我把你帶出來瞎逛了嗎!!快點快點”

說罷,在金珠不以為然的瞪視裏,他莫可奈何的單手將她攔腰夾在腋下,“噔噔噔”快步奔向了牛車。

一片烏雲漸漸從遠處朝蔚藍的天際飄來,空氣裏果然氤氳起了一絲變天的味道,金珠花容失色的喊聲吸引了眾多視線,旁人掩麵而過,感到忍俊不禁。

牛車在淌過一條淺淺的小溪後,電閃雷鳴的暴雨突然頃刻而至,車內的金珠眨了眨眼,剛掀起車簾想看看外麵的境況。“呼哧”一下迎麵冒進來一個人頭,將她嚇得大喊起來:“媽呀!”

“幹嘛啊!?”

“刃吉你做什麽嘛!嚇死人了!”

“嗬嗬——過了小溪,紮西便找得到路了,我進來躲躲雨”

“討厭!!”

“誒?我怎麽討厭了呀?”

“車內這麽窄,你的鑽進來不討厭嗎!”

“那——那,雨下得太大了嘛!誰讓你磨磨蹭蹭的?”

臉上紅彤彤飄著兩朵高原紅的小子拉高了下顎擠了擠金珠,較勁兒似的說:“怎麽樣啊!沒話說了吧!”

“我懶得跟你說!喂——別擠了!你把我的衣裳都弄濕了!”

金珠掄圓了一對炯炯有神的鳳目使勁推了他一把,伴著不期而遇的車身顛簸,“咯噔”一聲,險些讓他滾出了車去。牛車好似被卡住了一般,斜斜的歪著車身,不動了。

這下金珠傻眼了,他們倆是偷偷跑出來的,刃吉也不曾帶奴仆和侍衛,如今暴雨傾盆更是找不到藏胞幫忙,看樣子車子是被什麽東西卡住了輪子。

犛牛不耐煩的叫聲頻頻傳來,看來它老人家是個急性子,此時更是有點惱怒的使著傻勁,不分青紅皂白左右衝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