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玉佩
張嫂指了紅臉漢子說道,“這是我家那口子,村裏人都叫他張大河,正好他今日上午無事,我讓他上山給你多砍些柴回來,省得你為燒柴犯愁。”
瑞雪趕緊行禮道謝,“那就讓張大哥挨累了,過幾日家裏收地的時候,我的傷也就好利索了,到時候可一定要叫上我幫把手才行,否則,我以後有事真就沒臉再求張大哥和嫂子幫忙了。”
張大河顯然是個靦腆寡言的,家裏多是媳婦做主,張嫂子拉著瑞雪說話的功夫,他就蔫聲不語的拿了斧頭和繩子掖在腰裏上山去了。
瑞雪和張嫂子相攜進了屋,張嫂子喊了三個孩子,“大壯,二壯,三丫頭,過來見過你們師娘。”
三個孩子互相看了一眼,笑嘻嘻上前見了禮,兩個男孩子,一個八九歲左右,一個五六歲,都穿著灰色的衣褲,長得虎頭虎腦,一如名字般壯士,膝蓋和胳膊肘都打著補丁,應該是平日裏淘氣磨破的,但卻洗得很幹淨。
最小的丫頭兒有三歲左右,頭上用花布條兒纏著兩個小羊角,穿著藍底白花的小衣裙,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長睫毛翹著,笑嘻嘻的含著手指,很是可愛。
瑞雪看著心裏喜歡,就把她拉到身邊,低聲問了幾句,諸如今年幾歲了,讀沒讀過書啊之類的話。
站在旁邊的大壯,聽得瑞雪這般問妹妹,不知想到了什麽,臉上一喜,轉身跑進了裏間,不大一會兒,就小心翼翼的捧出一本半舊的書本來,低頭站在兩步外,不時偷瞄瑞雪兩眼,卻不敢上前搭話。
瑞雪看見他手裏的書本和臉上的猶疑之色,就和聲問道,“大壯可是有什麽難解之題,師娘幼時習過幾年字,也許能幫你解答一二。”
張嫂子聽了這話,立刻笑道,“這孩子就盼著學堂什麽時候重新開課呢,這些時日差點把書本都翻爛了。”說完她眼裏滿是欣慰的看向大壯,又說道,“你師娘既然說了,你也不必怕羞,想問什麽就問吧。”
大壯這才上前兩步,翻開那本書的中間一頁,指了一行字說道,“師娘,學生讀不懂這段話裏的意思。”
瑞雪低頭一看,原來是本《論語》,小時候她剛開始練習毛筆字時,描紅字帖裏寫的就是這本書,所以,她背誦的很是熟爛,哪怕相隔二十年,也依舊記得清清楚楚,不過略微掃了一眼,就讀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大壯見師娘真的讀了出來,眼裏立刻去了懷疑,溢滿了驚喜的光芒,鄭重行禮,說道,“還請師娘教我,這句話是何意?”
瑞雪指了那行字裏比較複雜的幾個字解釋道,“這個是‘謀’字,意思就是出主意。這個是‘忠’字,意思是忠誠。這個是‘信’字,意思是誠實。連在一處解釋,就是說,一個叫曾子的人說,我每天多次反省自己:替別人出主意做事情是否忠誠呢?與朋友交往是否誠實呢?先生傳授的知識是否溫習過了呢?”
她解釋的仔細,大壯也是個聰明的,不過跟著讀了兩遍就徹底背了下來,也明白了其中的含義,很是歡喜。
於是,略微帶了些羞怯的問道,“師娘,我以後有不懂之處還可以去問您嗎?您講得比先生都清楚,我背著快多了。”
瑞雪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師娘隻學過皮毛,簡單的還可以教給你一些,但是高深的還是要你們先生教授,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方法,師娘可能解釋的直白了一些,所以,你明白的快,背誦的快,但是你們先生教的方法可能卻對你們更有益處。”
大壯聽得一頭霧水,但還是隱隱明白師娘是不願意教她,就沮喪的垂了頭,含糊應了一句,“是,師娘。”
瑞雪倒是喜歡他好學上進,想了想,自己那名義上的夫君養病這段時間,她替他給學生解疑,應該算是為他分憂,不算越矩吧,於是,又改口說道,“這樣吧,師娘每個午後有空閑,你有不解之處,可以那個時候來問。”
這可真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大壯沒想到師娘居然又答應教他了,立刻歡喜得行禮道謝。
張嫂子在一旁看著,心裏可比兒子還要更喜三分。
她雖然沒讀過書,但是眼睛可是一等一的厲害。她算看出來了,這趙娘子的學問就算不比趙先生高,可也低不哪兒去,而且好像自家兒子跟她學得更好,想著以後兒子也許要經常登門請教,她這幾日,心裏存著的那點兒小別扭就越發刺痛起來。
她想了又想,還是攆了幾個孩子到院子裏去玩,然後進了裏屋,在衣櫃最下麵翻出一塊乳白色的玉佩來,雙手捧著出了屋門,送到瑞雪麵前,笑道,“妹子,這快玉佩是救你回來後,我給你換衣服時在你肚兜裏發現的,這段日子忙亂,我收起來一直忘了拿給你,今日正巧你過來了,就拿回去吧。”
瑞雪微微一愣,抬眼見張嫂子臉色微微有些尷尬,心裏猜到她定是有過私藏的心思,這幾日兩人相處得好,今日又見自己對大壯親和,這才拿出來了。
瑞雪對此沒有什麽氣恨,畢竟這玉佩是原來身體主人的,她一個外來魂魄,有個“落腳地”就行,對與原主人的物件倒沒什麽貪心。何況,張嫂子對她還算有一半的救命之恩,她留下也就當謝禮好了。
不過,張嫂子如今既然拿出來了,顯見是衡量好了,她如果推辭倒讓人家難堪了。
瑞雪伸手接了,笑道,“我還以為這東西丟在路上了,沒想到是嫂子幫忙收起來了,真是太好了。”
張嫂子臉色也好了不少,連忙擺手道,“不過是舉手之勞。”
瑞雪摩挲著玉佩,感覺那溫潤的玉身貼合在掌心,張口剛要說話,腦海裏卻猛然好似閃過一個畫麵,一對兒少年少女站在荷塘邊,少年雙手前伸,捧著的正是這塊玉佩,少女臉上有羞澀而幸福的笑意,她待想要細看之時,卻立時一陣眩暈襲來,什麽都消失了。
張嫂子本來還在慶幸瑞雪沒有懷疑她私藏的劣行,結果卻見她一拿到玉佩就栽倒了,連忙上前扶住她,拍著她的臉頰驚叫,“趙娘子,趙娘子,你怎麽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瑞雪晃晃頭,好不容易忍過那陣眩暈,勉強坐好笑道,“沒事,嫂子,我可能是昨晚沒睡好,犯了困乏。”
張嫂子埋怨道,“我看啊,是你病剛好就上山砍柴累到了,你這幾日先好好歇歇吧,柴禾我讓你大哥給你劈好送去。”
瑞雪道謝,緩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麽大礙,就照著來時的打算,要了菜籽,借了鎬頭,告辭回去了,張嫂子不放心,一直送到了她院子門口。
瑞雪進了院門就依在桂樹下,輕輕拍著胸口,安撫自己自剛才開始,就毫無來由酸澀難忍的心,再仔細打量那塊玉佩,如牛奶一般細膩的質地,溫潤柔和的色澤,雕琢精美的花紋,哪怕她這種對玉沒有研究的人也能看出,這玉佩品質極好,恐怕值不少銀子。
可惜,她盯得眼睛發紅,剛才那樣奇怪的畫麵卻沒有再出現,反倒是心口越來越疼。
她無奈歎氣,坐在桂樹下默默出神,如果她猜的沒錯,這玉佩對這身體的原主人一定有什麽重要意義,所以一見之下,才碰巧出發了這身體本身殘留的回憶,也就是那個畫麵。
隻是,這原主人不知為何香消玉殞了,便宜了她這個異世的靈魂。那送玉佩的少年是誰呢,私相授受?青梅竹馬?兩情相悅…
如此過了好半晌,她到底沒想出什麽頭緒,索性起身拍去半舊裙子上的灰土,把玉佩掛到脖子上,仰望頭上的炙熱豔陽,低聲祝禱,“小妹妹,不管你以前有何冤屈不平,你都已經死掉了,就不要執著留戀了,好好轉世投胎,過幸福日子吧。以後我一定會吃飽喝好,善待你這肉身,請你放心。”
說完,她就拎著鎬頭直接開了後院門,去整理那片菜地了。俗話說的好,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她暫時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填飽肚子,其它一切都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上的。
趙豐年在屋中,豎著耳朵聽著那腳步聲轉去了後園,慢慢重新躺平,略帶懊惱的暗罵自己,這樣一個粗魯毛躁的女子,就算偷偷走掉了,又與他有何關係,繼續教書報恩,練功養身,等待餘毒排盡了,去了病痛,在這偏僻的村子裏,平靜過完後半生就是了。
怎麽就突然擔心她不回來,難道她在飯菜裏下了什麽蠱毒,讓他軟了心腸。不,女子都是不可信的,越是對你溫柔體貼的女子,其實背後越是恨不得你立刻死掉…
他重重一拳砸在**,逼迫自己不去回憶,可惜,太陽穴上的青筋卻還是突突跳了起來,恨極,恨極…
瑞雪拔了菜地裏的野草,重新培好五條土壟,又刨好碗口大的小坑,在微微濕潤的黑色土壤裏,挨個點了幾粒白菜籽埋好,忙完這一切,她才直起腰伸手抹了把汗珠兒,抬眼看看天邊隱隱有些灰白之色,猜測著這兩日也許會有雨水,就放心的扛了鎬頭回去。
打水把自己洗幹淨了,開始準備午飯,為了犒勞自己一上午的辛勤,她忍痛舀了小半瓢細麵,磕了個雞蛋進去,又加了半碗溫水,一小撮蔥花,一點細鹽,攪成稀糊放在一邊。鍋裏先燒了包穀麵粥盛出來,然後刷好鍋,抹了一層素油,舀了一勺麵糊倒進去,盡量攤得均勻,小火剪得金黃綿軟,很快就有蔥花香氣、蛋香、麵香混合的味道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