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慧茹房間裏的燈一夜都沒有熄滅。
等到第二日微熹初露的時候,腫著雙眼的丁香正在門口猶豫,該不該去叫醒小姐的時候,卻發現門“咣”的一聲開了。
穿戴整齊的孟慧茹慢慢的走了出來,她臉上的表情異常的平靜,甚至嘴角還帶著一抹和煦的微笑。這和她每一天的尋常模樣沒有什麽不同,甚至於她今日更加恬淡了。
隻有那雙布滿血絲的赤紅雙眸,方才微微泄露了她內心的變化。
“小姐,你……”丁香的聲音有些發啞,顯然是暗暗哭了一夜。
孟慧茹笑著說道:“我沒什麽啊,我今天一大早就要去給老夫人請安的,就像是每天那樣啊。”
丁香欲言又止,她覺得孟慧茹好像有些不對勁,可是又不知道該如何去說。
孟慧茹站在院子裏,其他的奴仆許是都已經聽說了盧媽媽的死訊,所以也不敢過來觸她的黴頭,都是躲得遠遠的。
孟慧茹抬頭看了看剛剛升起的太陽,舉起了手臂,擋著那有些刺眼的陽光。
丁香跟在一旁,不知道到底該是勸解,還是該任由孟慧茹這般“正常”。
過了許久,直到孟慧茹覺得自己的脖頸都有些酸疼了,她才慢慢低頭,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丁香。
丁香看見那如同蝶翼一般睫毛之上,赫然掛著一顆水珠。
孟慧茹的臉孔上綻放出一個比陽光更加燦爛的笑容:“丁香,你可願意幫我?”
“小姐……你,要幹什麽?”她的笑容明明那麽美麗,可是丁香卻從心裏覺得害怕。
“我要你想盡一切辦法給我查清楚,到底是什麽人害死了盧媽媽!”孟慧茹輕輕拂去了那滴淚珠,“無論用多少錢!即便是你要回去找你的主子也無所謂!”
“盧媽媽是被人害死的?”丁香不知道為什麽孟慧茹會如此的篤定。
“我隻知道她和人無冤無仇,卻偏又在我舅舅回來的時間莫名其妙的死了,這絕對不可能是偶然!”孟慧茹的臉孔終於冷了下來。
丁香見她說話毫不避諱,忍不住看了看一旁都噤若寒蟬的丫鬟婆子們。
“沒關係。從今天開始,我這裏就是這個規矩。若是有人敢把我說的話帶出去一句,我就直接送她下去伺候盧媽媽!”孟慧茹如利劍一般的目光掃過去,驚得那些奴仆個個都恨不得把頭縮進脖子裏去。
“反正媽媽一個人在下麵一定也很寂寞,想必是要多找幾個伴兒才會開心的。”她的聲音陰森森的,讓人不寒而栗。
孟慧茹不再去看她們,反而對丁香說:“看來以前是我想錯了。所以別人都直接欺到我的頭上來了。我身邊的人都敢動了……我若是無動於衷,恐怕明日死的就是我了。”
丁香到了京城之後,一直收斂低調,從不曾和那原來的主子聯係過。本想著本本分分做個孟府丫頭,隻怕她還能在孟慧茹的身邊多呆兩年。然而這一次,對方居然害了盧媽媽,丁香也是忍不住了。
孟慧茹回頭喊道:“環兒、珮兒!”
兩個丫頭急急忙忙的走了出來,恭敬的稱是。
“今天起,咱們院子裏的任何人都不許出這個門。若是有人敢不聽我的話,直接給老夫人報個偷盜,拉出去或是杖斃或是提腳賣了!若是你們兩個沒把人看住,那你們兩個也是這個下場!可明白了?”
環兒、珮兒一直覺得孟慧茹是個好說話的,可是沒想到她發起怒來竟是這般雷霆手段!
兩個丫頭麵麵相覷,再也不敢有半分輕忽,肅容答了。隨後就目光灼灼的盯著那些丫鬟婆子。
沒有人會懷疑大小姐的話。
因為現在隻要是孟府的人都知道,大小姐是老夫人的心頭寶。她的一句話,絕對可以決定她們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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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心苑發生的事情,第一次沒有人能夠在第一時間傳遞出去。
孟府的人都覺得不過是死了一個媽媽,雖然孟慧茹會傷心一陣子,可是斷然不會出什麽大問題的。
而孟慧茹也的確是很好的控製了自己的情緒,沒有讓其他人看出什麽端倪。
她到了老夫人的跟前,也不過是抹了兩滴眼淚,遺憾的說道:“盧媽媽同我一向親密,沒想到居然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孫女實在也是傷心。”
“你算得上是對她仁至義盡了。”老夫人歎了一口氣,“回頭讓人去把她的屍首抬回來,找副棺材,好好葬了就是了。對了,你再從我這裏拿二百兩銀子,算是我給她的喪儀了。”
沒錯,在她們的眼裏,盧媽媽大概也就值這二百兩銀子了。
孟慧茹沒有意外,沒有憤憤不平。
她身邊人的尊嚴和生命,本就不是其他人能評定的。他們隨意踐踏的是她最珍惜的人。就如同他們前世曾經對她所做的那樣。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才是最好的“報答”。
“多謝祖母的一片心意了。”孟慧茹也不推辭。
“大姐,也莫要傷心了。左不過是個婆子罷了。哎,這府裏死的婆子也不少,前一陣子,牛媽媽不是也去了嗎?”
等到孟慧茹離開了瑞禧堂,便聽見有人在身後歎著氣說道。
她沒有回頭,隻是抿了抿嘴角。
“呀,大姐。難道是我說話不中聽,讓你不高興了?不會吧!我記得牛媽媽死的時候,你明明也是這麽和我說的!”孟慧芯一搖三擺的走了過來,“哦,對了,我真的記錯了。不是你親自開口說的,而是我猜的!不過,你當時就這麽想的,對吧?”
“其實也不過是一個卑賤的奴婢罷了,死了又有什麽呢?就算是現在不死,將來也會死。說不定將來會死的更慘呢。”
孟慧芯似笑非笑,可是那發自內心的喜悅簡直是溢於言表。
孟慧茹看了看她,突然伸手,直接上去給了對方一個響亮的耳光!
孟慧芯當時就愣住了!
她覺得自己的左臉火辣辣的疼,而孟慧茹卻在一旁不停的甩著手。
她“啊”的一聲大叫起來!
“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她覺得孟慧茹一定是瘋了!
孟慧茹看了丁香一眼,丁香立即過來同樣打了孟慧茹一個巴掌,那力道恰到好處,雖然不疼,但是卻讓孟慧茹的臉上也立即浮出了五個指印。
孟慧芯簡直已經看呆了。
她覺得這個女人的行為根本就沒法用正常思維去考慮了。
“你喊,你盡管使勁喊!”孟慧茹似乎一點都感覺不到臉上的疼,“你放心,今日我打你一個巴掌,丁香就會同樣打我一下。這樣其他人來了,就沒法說得清,到底是誰打誰,又是誰動手了。”
孟慧芯瞠目結舌的愣在那裏——她就是為了打自己,寧可她也跟著挨打?
“我的好妹妹,我這話隻說最後一次!你不許再說一次盧媽媽的難聽話!否則下一次,我就直接卸了你的一條胳膊!大不了我賠給你一條胳膊!知不知道你舍不舍得用你的胳膊,換我的胳膊呢?”孟慧茹步步緊逼,讓對方幾乎踉蹌跌倒。
孟慧芯嚇得不敢出聲,她隻覺得孟慧茹簡直如同惡鬼一般恐怖。
那呆立在一旁的黛玉,更是驚恐得捂住了嘴巴,生怕會被孟慧茹發現她的存在。
“孟慧芯,我最近心情很不好。麻煩你滾得遠一點!”孟慧茹就這樣直接拂袖而去。
“小,小姐,你沒事吧?”黛玉覺得腿都軟了,半天才挪過來問道。
孟慧芯一抬手直接將她打了個趔趄,恨恨的說道:“剛才你幹什麽去了?現在倒來賣好!”
她慢慢起身,眯著眼看著離去的孟慧茹,心道,我不就信你為了一個老媽子,要去動整個孟府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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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慧茹因著沒法隨意進宮,雖然不願,到底還是走了方永信那條路,才聯係上了韓世昭。
韓世昭實際上等同於被文景帝暫時困在了皇宮之中。
他領著一個公主夫人回京,又是在出使漠北十年之後,怎能不讓人浮想聯翩?
文景帝既不敢輕易放了人走,又不敢怠慢了人引得兩國產生誤會,隻好在宮裏特意辟了一座宮室,給這韓家人居住。
他看著眼前這個身材筆挺、氣度不凡,卻偏偏隻穿了一身普通侍衛衣衫的年輕人,心裏懷疑他和自己的外甥女到底是什麽關係?
怎麽會冒著這麽大的風險過來給自己送信?
他將手裏的字條團了團,直接塞進嘴裏嚼了。
即便是如方永信這樣膽大妄為的人,也禁不住目瞪口呆了。
這就……直接吃了?
這是什麽意思啊?
“嗯。年輕人,你來找我到底什麽事情啊?你半天還沒說呢?”韓世昭的神情極其的逼真,好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簡直讓方永信都懷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真的什麽也沒說過,什麽也給過!
方永信想了想,居然真的就點點頭道:“韓大人,是屬下唐突了。想是我走錯了地方。這就告辭了!”說完,就默默的離開了。
韓夫人這才走了出來,瞪了韓世昭一眼:“你瞧瞧你,這是幹什麽!活活把人嚇走了。”
“你懂什麽,他這是識時務!”韓世昭的目光中突然迸射出寒意,“我許久不會來了,沒想到居然有人這樣欺負我的妹妹!”
他一身剽悍之氣頓時鋒芒畢露,讓人心生膽怯。
韓夫人卻是一點不怕:“你是說有人敢欺負我十七公主的小姑子和外甥女?這人看來是活夠了!”
韓大人摟過自己的夫人,哈哈大笑,隨即也是收斂笑容,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沒錯!就是活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