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慧茹目睹方永信鞭屍,心裏更多的卻是理解。
她真的不敢保證,若不是周清芳弄了個死無全屍的下場,她是不是也會想盡辦法將她的屍體弄出來,發泄心中的憤恨。
然而,孟慧茹總是明白,即便周清芳化為齏粉,終究換不回韓氏的性命。而且,要為韓氏之死負責的人太多,隻不過是周清芳首當其衝罷了。
孟慧茹感覺方永信似乎漸漸平靜下來,身體也不再顫抖了,她輕輕的說道:“他,已經死了……你,還活著!”
方永信一僵,似乎靈魂重新回到了他的軀殼。
他自然而然的鬆開了手臂,撐著地麵站了起來。
那件淡青色的衣衫,早就已經褶皺的不像樣子。他的頭皮披散,遮住了半張臉孔,而露出的半張也是異常的蒼白。
他盡管形容狼狽不堪,然而卻莫名的增添了一種致命而猙獰的美感。
孟慧茹從來也不知道,她曾經半是玩笑,半是嘲諷的喊著的“狗子”,原來竟然可以俊美得如此驚心動魄。
她心裏有種莫名的恐慌。
這種恐慌轉化為語言,就變成了:“你好些了嗎?咱們回去吧!”
這種明顯的躲避和逃脫,她也說不清楚到底是為了什麽。
方永信的情緒平複了許多,他微微整理了衣衫,也攏了頭發,卻是沒有辦法梳一個完美的發髻,並且帶上那掉落在地的金冠。
孟慧茹無法,隻得親自上陣,將他按坐在地上,以手為梳,梳理著他淩亂的頭發,並且將之簡單的梳理整齊,束在頭頂,然後用金冠固定。
方永信瞧著天邊漸漸暗淡的星子,和淡淡的如同青煙一般的彎月:“慧茹,等我們老了,你也這樣幫我梳頭可好?隻是不知道那時候我可還能留下幾根白發呢?”
孟慧茹手一頓,眼神複雜,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
可是方永信看不到孟慧茹的表情,他隻覺得這一夜是他一生中最暢快的夜晚——他大仇得報,鞭屍小人;他最愛的人就在他的身邊,分享他的痛苦和他的愉悅。
孟慧茹抿了抿嘴唇,聲音有些幹澀:“走吧。天就要亮了。如果被人發覺了,隻怕我也說不清。你,也為難的。”
方永信這次沒有拖延,起身,自然而然的扯住孟慧茹的手,就往山下走去。
孟慧茹回頭看了一眼方虎幾乎就要麵目全非的屍體,卻聽見方永信冷冷的聲音:“活罪他躲過了,死罪總是逃不過的。曝屍荒野,給野獸果腹,也算是便宜他了。”
孟慧茹啞然。
兩個人匆匆來到山下,卻發現那匹本該綁在枯樹上的馬匹,此刻卻是蹤影全無!
“我明明栓得很牢固啊?怎麽會跑了?”方永信大為不解。
孟慧茹更是急得不行,如果沒有了馬匹,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天亮之前趕回皇宮的!若是被人發現她深夜私自出宮……這可是砍頭的大罪!
“你別著急,我且去找找看,說不準那馬兒是餓極了,所以才咬斷了韁繩去覓食了!”方永信也著急,可是他還是不停的安慰孟慧茹。
到了這等地步,這裏又是四野無人,她除了相信方永信的話之外,也再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然而,事實總是讓人沮喪的。
不管方永信如何的信心十足,那匹馬兒終究是沒有尋回來。
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又無奈,又著急。
“你怎麽在這裏?”
正當二人麵麵相覷,孟慧茹欲哭無淚的時候,這聲音簡直如同憑空出現,卻帶來了一線生機。
孟慧茹聽著耳熟,連忙抬頭,卻見一人騎著一匹墨黑的高頭大馬,正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此刻天尚且沒有大亮,她眯著眼睛定睛再看,卻是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怎地會如此巧合?
那神情冰冷的男子,居然正是睿郡王!
此刻,他那銳利的目光不停的在孟慧茹和方永信的臉上來回逡巡,似乎對於他們為何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種地方,感到深深的困惑。
方永信一見是他,心道,真是塊粘人的牛皮糖,怎麽哪裏都能看見這老東西!
他長眉一挑,趾高氣昂的瞥了睿郡王一眼,卻是大喇喇的扯著孟慧茹的手,將人往自己的身後藏。
睿郡王的雙眸死死的盯著那一雙握在一起的手,幾乎要燒出個窟窿來才算是罷休。
孟慧茹覺得尷尬極了,趕忙甩開方永信,急急說道:“郡王,我們……你別誤會。”
她說完了,又覺得自己特別的愚蠢,這種時候說這樣的話,不是越描越黑嗎?
可是沒來由的,她有一種被人捉奸在床的窘迫,似乎若是不解釋清楚,她就不能安心。
睿郡王冷笑了一聲,表情淡漠:“孟小姐真是多慮了。何必說這樣的話來敷衍?本王又不是你的什麽人,沒有必要解釋!”
竟然是一副敬謝不敏,生人勿近的冷淡樣子。
方永信恨鐵不成鋼的瞪了孟慧茹一眼:“郡王說的在理。我們在做什麽,關您何事?您自便就是!”
睿郡王眯著眼睛,嗤笑了一聲:“尊駕又是哪位?本王似乎沒有見過你!”
方永信臉一沉,覺得臉好像被抽了一巴掌。
“在下寧遠侯世子,方永信!郡王可是聽清楚了?”
睿郡王若有所思,可是最終攤了攤手:“抱歉!本王依然一無所知!本王前些日子出京辦事,今日剛剛回京!難道你是哪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孟慧茹心道,怪不得他這個時間會經過這種地方。
這裏雖然偏僻,卻是入京之後的必經之路。
可是方永信卻覺得對方根本就是在挑釁!
皇上為寧遠侯平反之事,世人皆知,而他是寧遠侯世子的事情,更是無人不曉。不是他自誇,這幾天他就是京城裏最出風頭的人物!
睿郡王卻說不知,這不是荒謬嗎?
就是退一萬步來說,他身為朝廷命官,又是這麽個身份,無論去哪裏都應該會收到朝廷載有重大事件的邸報,說一無所知,根本就是刻意狡辯!
方永信雙目噴火,還要再和對方唇槍舌劍一番,卻不料睿郡王壓根不再理睬他,反而對孟慧茹說道:“你身為鳳棲宮的令侍,這個時間卻不在宮裏,難道是活夠了不成?”
孟慧茹羞赧的幾乎要將腦袋整個縮到脖子裏去。
睿郡王若是真的嚴肅起來,的確是如同她的長輩一般。就算是她的舅舅,也不能讓她如此這般的無地自容。
方永信剛要罵一句“與你何幹,多管閑事”,卻又是硬生生被睿郡王搶先了。
“難不成,你是準備不回宮了?直到明日事發,然後被皇後斥責,然後下明旨,說你不守宮規,漏夜同陌生男子離宮?”
睿郡王的聲音冷得像冰雹,砸得孟慧茹抬不起頭來。
“你!……”方永信氣得不行,這人怎麽一副孟慧茹他爹的架勢,而且還說得理直氣壯。
“既然你還不想死,怎麽還不過來!”
睿郡王一直無視方永信的存在,隻是對著孟慧茹說話。
孟慧茹聽他這話的意思,似乎是想要送她回宮,頓時大喜。她立馬從方永信身後蹦了出來,提著裙子小跑到睿郡王身邊,討好的說道:“郡王,大恩大德,我一定不會忘記!”
方永信眼睜睜的就瞧著孟慧茹如同一隻貓一般一蹦三跳的就到了對方那裏,而且還是一副諂媚的模樣!
睿郡王嘴角一抹得意的笑容,示威般的又“俯視”了方永信一眼,這才是伸出手:“謝恩就不必了。隻不過下次做事長點心,帶點眼睛,不要弄得進退兩難了,卻等著我來善後!”
這話明著是說孟慧茹,實際上卻是在譏諷方永信行事不謹慎,連累了孟慧茹。
方永信的頭頂都要冒煙了,可是偏偏此刻能夠帶孟慧茹回宮的,隻要麵前這個可惡到了極點的家夥!
他也隻能是轉過半個身體,不去看著令人惱怒的一幕。
孟慧茹訕訕的將手伸過去,睿郡王輕輕一提,就將她拽到了身前。
“郡王,您一會兒能不能也來接一下世子?”孟慧茹小聲懇求道。
“時間都來不及了,還有閑心操心不相幹的人!我看你豬油蒙了心了!坐穩了!”睿郡王臉色黑的堪比鍋底,在暗夜之中居然有些和背景融為一色了!
孟慧茹隻覺得身體猛地往前一栽,還不等她反應過來,那馬兒就同風一般的飛馳起來!
方永信見那兩人一馬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氣得渾身打顫,然而到底也隻能是垂頭喪氣的一步一步的往回走了!
這要是走到他在城中心的住處,隻怕沒有一兩個時辰是不可能了!
等到方永信也漸漸消失在微微發白的天色中,一個人卻是從不遠處的山坳裏鑽了出來。
他的手裏赫然牽著一匹被封了口鼻,不停搖頭的駿馬!
這……可不就是方永信遍尋不到的馬兒嗎?
那人牽著馬,嘴裏卻是不停的念叨著:“哎,郡王真是太壞了……真是太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