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拉的臉孔頓時如同開了染色鋪一般,忽而變紅、忽而變青,最後終於如同鍋底一般黑。
“你……我枉自活了這麽多年,居然敗在了你一個小姑娘的手裏?”塔拉苦笑了一聲。
孟慧茹卻是慢慢退後,躲在了長孫煜的身後:“大人,你大概忘了。我並不是一個人,我的夫君,才是看穿了你的那一個。”
塔拉聽見她說“我並不是一個人”的時候,突然心中一陣的刺痛。
沒錯,隻有他是孤家寡人,所以他做事情沒有退路,也沒有人給他留後路。
今日這般局麵,他雖說是始料未及,卻未必見得驚慌失措。
他憋著一口氣活到了今日,為的不過是心中那一腔怨氣。
此時此刻,明知道自己陰謀敗露,他竟然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塔拉麵容是陰晴不定,可是烏蘭圖雅卻是真的歡喜不已。
她扯了方永信的手說道:“咱們走吧!趁著現在趕緊離開!”
方永信略有遲疑,然而卻有些摸不清孟慧茹的心思,不由自主的看了她一眼。
“女王,世子,此地的確不宜久留!還請速速避退了吧。”長孫煜突然開口。
方永信由不得眉頭緊鎖。
然而門外的兵刃鏗鏘,越來越近,隱隱約約似乎就在耳邊響起,仿佛是隻要一開門,就能看見刀光劍影。
眾人這稍微一愣的工夫,外麵竟然又傳來了一陣可疑的呼喊。
“快!快去救女王!這些大順人是要謀害女王!”
“沒錯!沒錯!女王!女王萬歲!”
聽起來竟然像是外麵的局勢又一次逆轉了!
屋內的幾個人都有些摸不清頭腦——這外麵的鼎沸人聲,竟然如同牆頭之草,忽而向左,忽而向右,令人難以分辨外麵的形勢究竟如何。
烏蘭圖雅本不是那沉得住氣的人,此刻見形勢不斷逆轉,心中已然是亂成一團麻。
她一則想要扯方永信遠離孟慧茹這個禍害,二則是不希望他受傷,因此不斷的拉扯對方企圖離開這個房間。
可是方永信一顆心卻懸在孟慧茹的身上,怎麽可能隨意離開?
那邊廂,塔拉也是一頭霧水……
他越發看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了!
正當幾個人心思各異的胡亂猜測的時候,卻是“啪嚓”一聲巨響——
宮室的門竟然被人猛然劈開了!
緊接著便有十幾個身份不明的黑衣人衝了進來,個個手中都擎著寒氣逼人的兵刃。
方永信有心要過去護著孟慧茹,卻被烏蘭圖雅死死的托住,又被一個孔武有力的黑衣人給一刀攔住。
他無暇分身,隻能專心去對付那個黑衣人。
那黑衣人明擺著是特意為了對付方永信而來,竟然是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步步緊逼,死死盯著方永信不放,不肯令他前進半步。
他本來身子虛弱,此刻又一味的為了保護烏蘭圖雅而縮手縮腳,所以本來可以一招製勝的機會,卻是屢屢錯過了。
等到他費勁心機好不容易一劍結果了那個黑衣人,再定睛一看的時候,卻發現孟慧茹和長孫煜早就已經不見蹤影!
至於那個塔拉,則是同樣如風一般消失了!
方永信心中大慟,想要即刻起身去尋找,卻是不妨扯動了傷口,一時之間,新傷加上舊痛,又是心急如焚,竟然直接暈厥了!
等到他睜開雙眼的時候,看到的卻是烏蘭圖雅那張焦急的臉孔。
“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可是方永信卻是隻是啞著嗓子問道:“他們兩個呢?”
烏蘭圖雅故作不知,歪著頭撇嘴:“你都這副樣子了,卻要問什麽他們兩個?你說的是哪兩個?”
方永信氣得直咳嗽,指著烏蘭圖雅的手指微微發顫:“你……你……”
卻是“你你你”了半日,都沒有說出一句完整話來。
烏蘭圖雅見他急了,又是心急又是氣惱,趕忙過去扶住了他,氣咻咻的說道:“他們都死了!你還要擔心什麽!”
方永信聽了這話,整個人愣在當場一動不動,聲嘶力竭的喊道:“你胡說!她怎麽會死了!”
烏蘭圖雅恨他竟然如此的在意孟慧茹,越發覺得不能讓他存了什麽妄想,便就狠下心腸說道:“他們就是死了!不信你去看看,那屍體此刻就還停在外麵!”
方永信哪裏肯信?
他的心裏,依著孟慧茹的才智,怎麽會如此簡單的就死了?
更何況那長孫煜是何等人物?又如何會任由孟慧茹被人傷害?
那闖宮之人雖然人數眾多,而且武功不弱,但是絕非是什麽絕頂高手,斷然不會對長孫煜造成什麽太大的威脅的!
可是當他看到躺在他麵前那兩具血淋淋又麵目全非的屍體的時候,他竟然有些無言以對了。
那兩具屍體的身材和高矮都同孟慧茹與長孫煜相仿,而且身上穿著的就是兩個人的衣衫,隻不過那衣衫已經被劃得破敗不堪,顯然是臨死之前遭了不少的罪。
“我知道你不相信!你怕是我隨便找了兩個屍體來偽裝的。你若是不信,你大可以好好看看,看看他們到底是不是真的!”
烏蘭圖雅此言正是說到了方永信的心中,他的確是懷疑這屍體並不是孟慧茹。
然而,此刻既然烏蘭圖雅這般篤定,他反而信了三分。
他本不是那莽撞愚魯之輩,然而情之一字,最是移人性情,他又怎麽可能無動於衷?
他終究是按捺不住,走過去,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番那具女性的屍體。
這女子的高矮、胖瘦、肌膚的顏色,甚至於手指的長度,都和孟慧茹極為相仿。隻不過因為屍體的臉孔被劃花了,所以看不清她的臉孔罷了。
方永信眯著雙眼,臉孔不陰不陽,似乎是生無可戀,卻又像是似笑非笑。
他慢慢的閉上了眼睛,過了許久許久,方才開口說道:“女王,你替我厚葬了他們吧。”
烏蘭圖雅見他沒有過分激動的表現,心中大喜過望,二話不說就安排其他人去將那兩具屍體拉走。
方永信睜開雙眸,目光茫然的看著遠方,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在看些什麽。
然而,若是有人敢直視他的眼睛,就會發現,他的眼底隱隱帶著水光。
“你終究還是挑了他……大約你我可以相忘於江湖?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方永信再次轉身之際,已經是徹底恢複了正常。
他忍住那胸口幾乎就要噴出的血水,卻是狠狠的憋住,就是不肯露出半分的脆弱。
“多謝大人的相助之恩!”
孟慧茹躬身行了個大禮,然後就站在長孫煜的身邊。
塔拉盯著眼前的兩個人,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仿佛是看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自己,但是卻又有種不同的感覺——大概是那種毫無保留的信任感。
孟慧茹和長孫煜相視一眼,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你們不說,我也能猜個大概了。想必昨日那些闖宮之人,壓根不是大王子安排的人吧。”塔拉也不是笨蛋,若是到了這個時候,還猜不出這是怎麽回事,那就真是愚不可及了。
昨日那些人根本就是賊喊捉賊,自己闖宮,又自己來捉。那些人分成幾波,穿著不同的衣衫闖宮,分別扮演著大王子手下、大順士兵、漠北士兵等不同的角色。然而夜色深沉,麵目模糊,誰又能分得清到底是大順人還是漠北人呢?
就連那漠北皇宮之中和大王子裏應外合之人,都難以分辨,更何況是宮裏麵這些手無寸鐵的宮女太監呢?
塔拉冷冷的看著長孫煜,他的手裏攥著一方十分普通的帕子。
這方本來潔白的帕子卻是有些略略發黃了,顯然是曆史久遠了,應該是有些時日的物件。
塔拉的手緊緊的攥著那帕子,臉色有些難看,可是卻又帶著莫名的糾結。
“這東西……你們到底是哪裏得來的?”他忍不住問道。
“大人,又何必明知故問呢?難道你不知道這東西是誰的?”長孫煜淡淡一笑,“今日若非大人將我夫妻二人從密道之中帶出,隻怕我們也難全身而退。”
那漠北皇宮雖然不及大順宮廷設計精巧,可是好歹也是宮牆高厚,守衛眾多,他們兩個孤家寡人,便是有人在外故意擾亂視聽,他們也未必能夠安然出宮。
然而,塔拉身為漠北的資政院使,卻是對漠北宮廷知之甚詳,自然也是知道如何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從皇宮之中消失。
若不是有塔拉相助,他們夫妻二人怎麽能夠這般順利而自然的從世人麵前徹底人間蒸發?
塔拉終究是忍不住拿起了那方帕子仔仔細細的端詳起來。
這帕子雖然過了十幾年,可是除了顏色古舊之外,竟然是沒有任何的變化,可見帕子的主人是將之妥善的保存,對其極為的珍惜。
塔拉小心翼翼的將那帕子折好,又輕輕的放在了懷中,放在離心髒最近的位置。
“大人,娘娘托我給您帶一句話。當年之事,是她錯了,還望大人能夠原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