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陸續傳來了一些消息。
左相竟然開始喝藥了;
左相的眼睛動了;
左相依稀能開口說話了;
於是,大家都知道了,這位老大夫還是很有幾下的。
“你幹什麽,我要見姐姐,你放開我。”一個帶著稚嫩的聲音適時響了起來,與那一身頎長的身子極為不稱,終於可以叫姐姐了,實在是件高興的事。
“太子難道是聽不清楚?我說,你的姐姐現在有傷在身,不能陪你玩。”鳳輕塵很是不屑地看著和自己約摸身高的夏帪風,一把將他推開。
“我不是找姐姐玩的,我是和母皇一起來看姐姐的。”夏帪風立馬站起來,指了指後麵進來的夏流珍。
“皇上。”鳳輕塵低低地喊了句,對於剛剛對太子的無禮行為完全不置一詞。
“她,怎麽樣?”夏流珍問道。
“女帝不親自看看麽?”鳳輕塵有些訝異,都進了府,難道不進去?怎麽說,你的臣子為你拋頭顱灑熱血的,你好歹也意思一下吧。
“朕相信,你回好好照顧你的未婚妻的,不是麽?”夏流珍依舊笑得隨和,邊上的夏帪風早已迫不及待,往水寒萱住的地方去了。
“你確實很不錯,鳳輕塵。”這是夏流珍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看他,笑得愈發讓人摸不著頭腦了,“第一次見你,你稱草民,第二次見你,你稱臣子,今日見你,你已經和我平起平坐,你說,若是日後呢。”夏流珍淡淡地一席話卻說得鳳輕塵有些驚心動魄,饒是再怎樣冷靜地人,也不會這般束手待斃。
“女帝不妨拭目以待?”鳳輕塵優雅地笑了笑。
“嗬嗬,”夏流珍明黃的衣袖拂開了秋日的**,相映成雙,“朕,一直在等著呢。”
初秋的陽光還是很耀眼,但也不至於厲害得令人側目。於是,鳳輕塵摸摸頭上的虛汗,臉色有些蒼白。
“姐姐,姐姐”夏帪風衝進去地時候,景大夫還在喂藥,曼雪在邊上候著,年澤也在小心翼翼地伺候著。
其實,從一開始,年澤就是對的,但凡是有點本事的人,總是有些怪脾氣的。比如,眼前這位,無論是熬藥,配藥還是喂藥都是一個人親力親為,從來不假於人手。而且,晚上也是不眠不休地照顧著,連鳳輕塵都覺得吃驚。若不是知曉,還以為是戀人。
有時候,年澤看著他,會覺得有些熟悉,但是自己讓今夕去洛城查過了,還真有這麽個人,不過沒有任何親人。
“噓,”曼雪看著夏帪風,“小聲點,姐姐還沒醒啊。”夏帪風聽完話,很乖地放輕了腳步,一點一點挪過去。
“姐姐,什麽時候會醒呢?”夏帪風看著眼前的白胡子老人,恭謹地問。
這個孩子,就是你帶回來的麽?眼神清澈,若不是有些癡愚,也該是很聰明。但也正好,永遠有一顆赤子之心,童心不泯的話,也該是個很好的皇帝,也該是天下蒼生之福吧。
景大夫緊皺著的
眉頭,難得舒展開來,“姐姐不過是累了,等休息好自然會去看你的。”雖然年紀很大,但神情溫和,竟然有股無法抵擋的魅力,讓曼雪有瞬間的失神。
咳咳,還好還好,沒人看見。真是不敬啊,人家是老人,老人啊。
“那等姐姐醒了,你一定要告訴我啊。”夏帪風伸出手拉著水寒萱的手,一派天真地看著。
“好。”景大夫擦幹了水寒萱嘴邊的藥漬,順帶著揶好衣服,然後很安靜地看著大家。
於是,年澤和曼雪就帶著夏帪風出去了。已經快到晚上了,又到景大夫獨自守著水寒萱的時候了,雖然古人說,男女授受不親,但是還是沒辦法,連未婚夫都不發言,誰還能有異議?
深宮,風華殿。
“太子還沒回來?”夏流珍問道。
“回皇上,太子還在左相府。”宮女鴻雁說道。
“嗯,你先下去吧。”夏流珍吩咐道。
她記得自己從進宮來就一直留在這裏打掃風華殿,但是從來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隻是要保留著原先的擺設就可以了。而,這位深宮裏的主宰者,很多時候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就這樣靜靜地坐在這個位子上,嘴裏喃喃著一個名字,表情不一。
聽一些長輩說,女帝之前極其喜愛這個殿裏的主人了,可是後來犯了事,就一直空著。
鴻雁關上門,再一次看了看籠罩在紗幕裏的影子,在想,女帝一定也很喜歡他,就算過了這麽長時間了,還是一如既往的喜歡,無法消弭,無可取代。
這便是愛恨交織吧。
唉,難怪姑姑老說,女子一旦失了心,一生便是荒蕪了。女帝的一生也該是荒蕪了,鴻雁甚至覺得她有些可憐。
可是,既然這樣,為什麽不好好對翡翠姑姑,為什麽不好好對太子呢?
真是,理解不了。
“翡翠?”夏流珍從恍惚中醒來,側過頭便看見她給自己蓋上毯子的翡翠。
“小姐,還是回去吧。”翡翠搓了搓手,似乎有些癢。
“還好吧?”夏流珍帶著關心問了句。
“哦,沒事,一會兒就好。”翡翠局促地將手收回來。
“你怪我麽?”夏流珍並沒看她,“我這樣對你。”
“不怪,小姐做事總是有理由的。”翡翠笑著說。
“看來你還真是忠心啊。”夏流珍笑得恍惚,笑得迷離,隻是語氣變得淡漠起來。然後豁然起身,扯掉身上的毯子,“誰讓你來這裏了,以後不準出現在朕的眼前。”
“這是什麽?”夏流珍看著她緊捏著的東西,問道。
“哦,這個是香囊啊。”翡翠高興地遞過去。
這個香囊就是之前水寒萱作為信物給她的,以作辨識之認。而小姐現在沒有提,自己也便一直留著了。
記得那年,小姐跟著自己做女工,做到最後還是放棄了,而自己就繡了這麽個香囊,裏麵還是小姐最喜歡的水仙花瓣呢。後來,小姐也想
模仿著自己繡一個給宋大人,可是還是失敗了,最後還沮喪了好長時間,真是令人莞爾。
“真是,想不到,你竟然,竟然還會記著,記著”夏流珍已經開始火了,越發惱怒起來。
翡翠,覺得很奇怪,當然會記得啊,小姐是自己生命裏最重要的人,若不記得她,還要記著誰。
“你們,一個個,一個個”夏流珍扯開帷幔,“好,很好。”
翡翠看著再次盛怒離去的夏流珍,唉,手又開始癢了,還是回去吧。
已經記不清楚有多少個夜晚,身邊的少年來過幾次,可惜怕被鳳輕塵或者年澤懷疑,還是被景大夫趕回去了。黑乎乎的房子裏,景大夫目光如炬,伸出手一點一點貼著水寒萱的肌膚。雖然還是很蒼白,但是已經有些許生氣了。腹間的劍傷其實還好,最為重要的是心髒左上方的傷,至今還不能完全痊愈。所幸加上先前帶過來的千年老參,加之火蓮花,才把最危險的時刻度過。
大家都勸他,不要太執著了。事無巨細,都要親力親為,甚至還不顧那些變態的流言蜚語。
可是,他們怎麽知道啊。
初秋的晚上有些越發涼了起來,景大夫裹緊了身上的衣服,可是那些細密的疼痛再次襲來,漸漸的四肢慢慢也開始抽痛起來。他抓著自己的胸口,騰出另一隻手,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小瓶子,抖抖索索地弄出一粒黑色的藥丸,這才往嘴裏送,呼吸漸漸就不行了,直喘氣,臉色變得烏青。一個重心不穩就從床沿墜下來了,連著凳子也發出了響聲。門外聞聲的年急忙敲過門,問道:“景大夫,你怎麽樣?”
景大夫不說話,深呼一口氣,然後忍著痛,吃力地說:“沒事,沒事。”聽到外麵沒了動靜,景大夫緊緊握著那裏藥,艱難地送進去,然後就這桌邊的水一點一點咽下去。
好不容易緩下來,可是身體裏的疼痛還是如骨付髓,他掙紮著爬過去,為她弄好被子,然後便頹敗地萎靡下去。
這一副破敗的身子,到底能堅持到什麽時候,而我,還能照顧你到什麽時候呢?
寒萱。
你真的要嫁給那個鳳輕塵麽?不過,這樣也好,那個人文武雙全,最重要的是身體健康,四肢發達,想必會好好照顧你的。而且,位高權重,還是一城之主,終究會護你一生平安。
所以,你要好好的,不要再睡了。那個人還在等著你,而我也在等著你呢。
所以,在未來的未來,像這樣的夜裏,你們可以風花雪月,白頭到老,一生不棄。
如果,在最後的最後,像這樣的夜裏,你們依稀可以記得,在那些物是人非的季節裏,有這樣一個人,曾經護著你,守著你。
如果,從最開始,我沒有生病,你沒有中毒,那一場從小注定的姻緣,指的是不是我們?那樣,所有的人是不是就不會悲傷?
我,不能肯定。可我,祈禱。
眼角,竟然有些濕潤,像夜裏的月光。越來越亮,越來越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