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俊俏狷介的男子,隻是久經朝堂多了一股氣勢,不可接近。可是,曼雪見到了他的時候,還是不顧形象地衝進他的懷裏,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泣著。
“好了,都過去了。”年澤沒有拒絕,任由她糟蹋那一身衣服。
那個人,終究是得償所願了,合該是個上窮碧落下黃泉的結局。
鳳海八年,往生崖邊站著一位玄衣男子,像一位踏月歸來的逍遙散仙。背手而立,看著那潺潺流水,身邊是幾壺酒,就這樣一個人對影自酌,一杯一杯,直到天明。花草萎地,是不變的心意。
然後,起身,張手迎著萬丈霞光。
我,祝你們幸福。你的遺言,你的心願,我自會幫你完成。隻是,來世,我不想再見到你了,省得受折磨。
決然離去,剩下的酒作離別之意,匯入瀑布之中。
從此,再不會愛上誰。
“紀冰,這位是?”曼雪看著跟在年澤身後回來的陌生男子,皮膚姣好,可是滿臉剛毅,也不大愛說話,擺著一張正義的臉,“長得很不錯的呀。”調侃的語氣是一如既往的笑顏。
“是劉冉,兵部尚書。”看著曼雪終於慢慢綻開了笑意,紀冰自是欣慰不已,於是跟她說起了故事的始末,說起了那個人的來曆。
書房內,年澤正襟而坐,手裏是一把軟劍。自從成了丞相之後,做的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看著這把劍,然後去練,不論季節,不論時間,總不會停止。
“你真的放下了?”年澤不動聲色地問道,這個男子是紀冰帶回來的,也就是那個人逝去之後的第二天。
“你和我有什麽差別?你娘親死在夜琉璃手裏的時候,你還不是選擇了沉默,跟在她身後。是的,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是,她終究是對的。”有些東西,比仇恨更重要。
“這個,不是根本吧。”年澤繼續問道。雖然不死心,在崖下派了大量的人去搜索,可是最終也隻有森森的白骨,那裏經年有人拋屍,所以真的連屍骨都找不到了。
劉冉回過頭來,看著窗外,“你不也是一樣,心知肚明的事情,有什麽好說的。”
那個時候,她還是男子,白衣卿相,站在花園的杏花下,輕輕說著,山河共好。
山河共好,可能她自己也不記得了,可是自己還是一直記著。
“是啊,心知肚明。”兩個人的年齡相仿,可是外人看著總是覺得年澤要大上幾歲,“紀冰是個好女子,她從未對人這麽好過。”
“曼雪呢,這可是她的遺言。”劉冉反問。
“你跟我不一樣。”年澤已經跟了她這麽多年,從最開始的相救,那個從天而降的女子就像是神的化身解救自己於水深火熱之中。之後的之後,生死與共,富貴與共,更何況,自己的心裏已經放不下別人了。可是他和紀冰單獨相處了這麽久,年澤不相信他會沒有感覺。
“柳遠回來了。”劉冉沒有回答,直接轉移了話題。
“我知道,可真是會挑時間。”年澤嗤笑了一聲。
“還有一件事,鳳輕塵已經在明目張膽地操練兵馬了
。”這句話不言而喻,戰爭要開始了。
兩個俊傑的男子並排而立,心中圍著同一個堅韌的信念。從此,攜手並進。
風華殿,鴻雁站在外麵,聽著孫勤在講那些治國之類的文章,搖搖欲睡,一個不留神,腦門便直直地要撞在門上了。然後一個肉呼呼的東西被墊著,鴻雁嘟著嘴,“別動別動,我再睡會兒。”
“若是困了,先去休息吧,太子我會照顧的。”一個柔和的聲音傳過來,一下子驚醒了正和周公打架的鴻雁。
“啊,奴婢見過左相。”鴻雁急急忙忙地準備下跪,被年澤伸手拉住了,“不用了,你先下去吧。”年澤笑著說,看著迷迷糊糊的宮女迷迷糊糊地走下去,末了還偷偷轉過身,紅著臉敲了敲,也不放在心上。
呀呀,剛剛枕著的手是年大人的啊啊,怎麽覺得跟宋大人有些相似。臉怎麽這麽燙,不行,不行,要去洗臉了。
“左相。”太子放下手裏的書,也是清冽的沒有表情。
“年大人來了。”孫勤依舊是一副狐狸的樣子。
“今日如何?”年澤拿過鳳風手裏的書,是《國策》。
孫勤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人中之龍,是該這樣的。”又像是想起了什麽,“她,還是沒找到麽?”
話一出口,孫勤就後悔不已,看著兩個男人齊齊變了眼色,急忙咳嗽了幾句。
“沒有。”年澤微笑著對太傅說道,“進來朝中有些不穩,還請太傅多多指導。”
“那是自然,年大人無須客氣。如實這樣,老夫先回去了。”孫勤得瑟了一下,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她說,永遠不會離開我的。”看著孫勤走遠了,鳳風才失神地說,語調裏滿是落寞。
“還說了什麽?”年澤走上去,有些心疼。
“讓我記得當個好皇帝。”所以,我這麽努力地學,想著有朝一日終會達到她的要求。
“記得這個就好,這是她的心願。”年澤沒有多說什麽,他知道,眼前的少年懂得。不多,也不是少年了,如見也有十七了。
鳳風沒有回,是的,他懂。所以,生活還是一成不變的繼續,隻是到最後,會不會一鳴驚人,隻有自己知曉。
往生崖底,是森森的白骨,叢叢的樹林。那些成長千年的古木高聳入雲,一絲不苟地遮著陽光,以至於這邊土地皆是灌木,連著荊棘密密麻麻,看起來就是一片墨綠,不見崖底。
“啊”,是細微的吸氣聲音,細看過去才發現是個衣衫襤褸麵容林亂的女子,那女子的左手早就潰爛不堪,邊上竟然還放著一截斷臂,驚悚不已。
那女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咳咳,咳嗽了幾聲之後,終於清晰認識到自己真的是活過來了。水寒萱抱起那截斷臂,既然自己僥幸不死,那麽,那個人是不是也還活著?
水寒萱想到這裏迅速來了精神,扯了一點下衣的破布,包紮在左手腐爛的地方,隨手找了跟棍子,慢慢撥開那些叢叢的灌木蔓藤,然後試了試自己的嗓子,還好,還能說話。
“龍景晨,龍景晨,你
在不在?”
“龍景晨,你聽到沒有啊?”
“你聽到沒有,聽到了回一下我好不好”
就這樣一路走了過來,然後又找了回去,可是沿路上隻有白森森的骨頭,那些不辨身份的屍體看得水寒萱揪心的疼,可是,水寒萱總是相信龍景晨絕對沒死。
樹林裏甚至還有些幹煸的果子,水寒萱放下斷臂,騰開手摘了幾個,潤了嗓子之後,又開始喊,聲嘶竭力,知道陽光徹底消失不見,月華倏忽上了柳梢頭,水寒萱的眼睛又開始腫了起來。那個人,真的,真的不在了麽?
水寒萱扁了扁嘴,看著這一片黝黑的陌生地方,心裏空空的,像是沒有落腳的地方。
然後,“哇”的一聲,哽咽地哭得昏天黑地,眼淚像早年的洪水一樣,泛濫不停,邊上枯黃的葉子已經全部染上了濕潤,到了最後連隔著葉子的黃土都有了水分。像是多年的情緒找到了突破口,水寒萱就這麽一發不可收拾,就如孩童時期看見爹爹一動不動地躺在**一樣。
“爹爹,娘親,若是你們見到了,請你們帶女兒走吧。”水寒萱回想自己一生,隻落得四個字,悲酸無盡。
三歲,中毒,失去了爹爹;之後失去了成為娘親真正女兒的資格;然後,一個人四處闖**,漂泊不定;然後,做了宰相,認識了文舒然,可是還是被自己害死了;然後認識了劉冉,嗬嗬,被自己弄得家破人亡;再就是鳳輕塵,白白但了個欺騙的無辜;最悲傷的就是龍景晨吧,死無全屍。
嗬嗬,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克星,會克死所有的人?
水寒萱走到那些骸骨麵前,虔誠地跪下來,重重地磕了幾個頭,然後找了幾根棍子,一點一點挖起坑來。最後實在不行了,就並著雙手去挖,直到手指全部見了骨頭,指甲全部脫落,見了血,滴在骨頭上。
聽說,有滴血認骨的傳說。水寒萱軟軟地想著,要不要試一下滴血,找一找哪一副骸骨是娘親的?算了,說不準到時候連自己都要曝屍荒野,無人送葬了。整整一個晚上,終究是弄好了一個莫大的坑。
陽光透過樹葉照射過來的,夾雜著清晰的味道,有一種重生的感覺。
“這下,你們該安息了,龍景晨,你也安息吧。”水寒萱將那些不知名的白骨埋好,然後珍重地將那截斷臂埋好,輕輕弄好。最後,像模像樣地找了一根木棍插著,頹然地倒在邊上。
空山無人,鳥鳴更幽。有人說過,野獸出沒的地方最為危險,這是不對的,空山才是最險的。足跡被掩埋,看不到曲曲折折的路徑,心無端荒蕪起來。
“嗷”,陡然想起來莫名的聲音,水寒萱不知道聽到了,肩膀微微鬆了一下,旋即耷拉下來。管它是什麽呢,累壞了,就休息吧。
“嗷”,又是幾聲,顯然越來越近了,水寒萱垂著眼瞼,不想去看。
突然,那聲音禁止,四圍的草叢晃悠起來,一個笨重的物體就這樣突兀的出現在水寒萱的眼前。
那,竟然是一隻老虎,桔黃加黑,額角斑白,後腿有些不穩,水寒萱看得清楚,那裏,綁著一小截青色的絹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