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唐珩沒有睡好。
他知道是自己太過於焦慮,意識沉沉浮浮,卻總繞不過與之有關的那些記憶,而當晨光瑩瑩地在窗外亮起時,他竟有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這感覺太操蛋了。
唐珩掬了一捧清水潑灑在臉上,抬眼看著鏡子中眼下一片青黑的自己,有些發怔。
院長的量子獸,走廊裏看見的那隻白鳥,以及……審判者的圖徽——都是鵜鶘。將這三者聯係起來,唐珩自己都覺得這種冒然的想法滑稽可笑,可思緒一旦往某個方向前進,便很難再有所回轉。
於是,唐珩又忍不住地繼續去想:自己與舒先生是經由熊俊聯係上的,如果“舒先生”就是院長,那麽他沒有道理不知道。隱瞞?欺騙?還是熊俊也並不知情?
所有的細枝末節匯成洶湧漩渦,幾乎是拖拽著將人引往不知名的某處。
唐珩厭煩極了這種感覺。
許久的沉默之後,他做了一次深呼吸,他拍拍自己的臉頰,決定暫且將這些疑惑按捺下來。
唐珩: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吧,這些彎彎繞繞讓想玩的人去玩去,老子不奉陪了!
這是一個陰天。
厚重的雲霧將天幕遮得嚴嚴實實,像是蒙在溫室外的塑料罩子,天光很暗,就連行道樹投在路上的影子都是模糊的,仿佛源自於一盞將滅未滅的老舊油燈。
昨天由於要與舒先生見麵,唐珩特地出了一趟塔區,當晚便幹脆在自己的公寓裏住下了,此時,他行在回塔區主幹道上,感覺有些奇怪。
路人行色匆匆的,卻又隱隱地與往日那種常見的庸碌不同,更像是在默不作聲的低調中躲避著什麽。唐珩又留心掐著表計算了一下,整整十分鍾,他隻見到了一架飛行器——根本不是工作日時城區該有的模樣!
而這種不安的感覺,在唐珩抵達哨卡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他從來沒有在這裏見到過那麽多人。
用人山人海來形容完全不為過,放眼望去全是攢動的腦袋,有哨兵也有向導,更多的是普通人。人群擁擠著,吵嚷著,像是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推促著一般擠壓向安檢口——是最近一段時間才設立起來的,以前並沒有這道程序。
人聲嘈雜,幾乎是讓人耳鳴的程度,零碎的句子嗡嗡地混在一起,最後合成了一片無法分辨的雜音;而在人潮的縫隙中,唐珩看見了荷槍實彈的警察。
……到底發生什麽了?
唐珩皺緊了眉,隨手從身邊攔了個人來詢問,“怎麽回事?”
他本不指望就此能摸清楚事情原委,可卻沒想到話音還未落下,那人已經揮手遠遠地避著走開了。
接下來,一連三人都是如此。
唐珩望向前方哨卡處的人潮,估摸著一時半會兒進不去塔區了。為了避免被場麵的喧囂影響,他暗自調高了自己的感官閾值,繼而退到了離哨卡不遠的街心公園裏。
碩大的電子屏就立在公園入口旁,那上麵曾清晰地顯示著進出塔區的流量以及其他的監控數據,此時卻隻剩下一片空白,更確切的說,那純黑的背景色之上,隻剩下了顯示錯誤的鮮紅色塊,它依舊閃爍變化著,像是被風吹拂舞動的遮羞布。
相比於外麵,公園裏確實清淨許多,但也遠遠稱不上安靜。唐珩轉了一圈,才勉強找到了一處靠著花壇的僻靜處。
他想了想,還是給江封撥了一則通訊。
幾乎是撥出的一瞬間,就被接通了。向導的模樣出現在屏幕裏,臉上隱隱透出焦急的意味。
不等唐珩開口,江封便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在哪裏?”
“五號口這裏。”唐珩將鏡頭轉向一旁的標誌,“剛到沒多久,但是人太多了,我就沒想著去湊熱鬧。”
說完,他打量了一下江封的表情,又問道:“出什麽事情了?”
江封道:“說來話長。你把你的具體位置告訴我,我讓李擎去接你,他三十分鍾之後到。”
“不用了吧,”唐珩覺得江封有點小題大做,“等人群散一些我就……”
“唐珩。”江封打斷了他的話,重複道,“我讓李擎去接你。”
唐珩愣了一愣。他從未聽過向導如此鄭重其事的喊他的名字。他抬眼對上江封墨黑的眸子,被其中浮動的神色蟄得身子輕輕一顫。
“行。”唐珩繼而應道,“我那就在原地待著了。”
……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
無所事事的等待期間,唐珩無可避免地又想到清晨時思考的那個問題,而這次依舊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直到一個聲音在身邊響起,唐珩抬眼看去,才發現一個麵容陌生的中年男子站在了他身前約莫三步遠的地方。
什麽時候靠近的,他竟然都沒有發現。
“請問一下,你知道這個地方怎麽走嗎?”那人問著,舉起了手中拿著的一張紙片。紙片上應該是寫了一些東西,但或許是因為材質,在那個角度下反射出一片熒熒的光,什麽都看不清。
唐珩下意識地想要靠近看一看,可就在起身的那一刹那,有一畫麵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逝。
是那天他在執行任務時,爆鳴彈從天而降的場景。
唐珩重新倚靠回了花壇,“我對這裏也不熟,你可以自己搜地圖,或者問別人。”
“我問過,但是他們說……”
“站住。”唐珩喝止了中年男子想要上前的動作,“我和你說過了,我對這裏不熟。”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垂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暗自提防起來。
自從進入公園之後,唐珩就一直覺得有幾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找不到來源,也暫時沒有受到威脅,便沒去理會。但這並不代表他不知情——在他與江封打完那則通訊之後,那些目光有所收斂,可並沒有完全消失,而隨著中年人的靠近,竟又再次明顯了起來。
有過一次疏忽的意外,他不可能讓那種事情再發生第二次。
唐珩道:“去問別人。”
“那不好意思啊,打擾了。”話音未落,中年男子身子狠狠地一抖。像是見到了什麽駭人的事物,他突然驚恐地瞪大眼睛,幾乎露出全部的眼白,“你,你是不是哨兵?……”
唐珩哼出一聲鼻音,不置可否。
如果不是剛才答應了江封在原地等人,他看都不想看到這個怪人。
興許是流雲的厚度大了,天光略微黯淡下來,中年男子手中紙片上的反光也不再晃眼,進而顯出清晰的印刷圖像來。那上麵並非寫著什麽地址位置,而是一枚圓形的圖徽,“M”字形的曲折翅膀,根根分明張開的羽毛,相當於身體長度三分之二的長喙……一隻抽象的鵜鶘。
是審判者!
在看清楚圖案的那一刹那,唐珩瞳孔猛地一震,而與此同時,中年男子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了一把短刀,麵容猙獰筆直地朝他刺來。
“找死。”
唐珩眼神一厲,果斷伸手握住那人的手腕。如鉗般的手指狠狠收緊,幾乎能聽見骨頭被擠壓的艱澀聲。
普通人與哨兵之間存在著懸殊差距,這不是一句空話而已。
短刀從男子手中脫落,掉到地上。
“你……”
唐珩正要開口質問,卻突然心中一悸,仿佛天地間所有聲響都在這一刻安靜下來,隻剩下輕風拂過、雲卷雲舒。眼前像是出現了幻象,他似乎置身於公園的另一處,視角變換,他看到了站在不遠處鉗製著人的自己,而除此之外,一顆子彈正破風射來。
鬼使神差地,唐珩鬆開了握著中年男子手腕的手,往一旁側了一側身子。
下一秒,劇烈的疼痛從左手手臂處傳來,疼得唐珩忍不住皺緊了眉。
子彈擦著手臂皮膚飛了過去。
“唐珩!”
是江封的聲音。
-----
隻有一更orz最近太忙了寫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