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醒來已經是後半夜時分,頭上纏著厚厚的麻布,隻覺腦袋生疼。睜眼適應了燭火明亮的光線之後,發覺身處一間大屋,身下是薄薄的粗布地氈,身邊躺滿了受傷的人。有考生,有軍士,大多渾身是血,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見林天醒來,一個軍士走過來說,“你沒事吧,醫師馬上就過來了,你先躺著。”
突然大屋外傳來幾聲牛叫,林天聽出是青牛的叫聲,心頭一陣溫暖。在這裏舉目無親,還好有青牛相伴,牛兄是惦記我了啊!
感覺除了腦袋有點疼之外並無其它傷勢。林天翻身站起,問軍士,“這位大哥,這是什麽地方?”
“這是知府衙門,崇聖書院第九考廳突然垮塌,壓死了兩百多人,重傷兩百多人,你算幸運的,還能醒過來。”軍士沉著臉,對白天的慘狀似乎心有餘悸。
“我沒什麽事了,可以回家嗎?”林天低聲說。
“如果真沒什麽事你就回去吧。幾百人重傷,醫師不夠用,參軍府雖然已經去其它府衙調集醫師了,不過能不能顧得上輕傷考生還真難說。”軍士點了點頭。
林天出了府衙,青牛跑過來又舔又蹭,仰頭哞哞叫了幾聲。林天摸了摸它的頭,翻身爬上牛背。
清嘉湖畔是個煙花聚集之地,下半夜唐家大院前麵的幾棟青樓仍然燈光搖曳。不過今晚似乎來玩耍的人不多,幾個勾欄女倚坐在樓欄上閑聊。看到騎牛的林天招了招衣袖,林天頭上帶傷仍不忘保持紳士風度。騎在牛背上打了幾聲口哨卻不上樓照顧生意,從樓下飄然而過,引來勾欄女一片噓聲。
唐家大院裏不時有單身男子進出,那些窯姐兒依舊做著迎來送往的生意。幾個閑著的窯姐兒見林天進院,呼啦一下圍了過來……
“林相公,聽說崇聖書院考廳垮了壓死了幾百考生,是真的嗎?啊,你這頭上的傷也是在那裏被砸的吧?”
“真可憐,姐姐明天燉隻雞給你補補身子。”
“相公,你受了這麽重的傷還能考上嗎?”
林天被圍著七嘴八舌的問話,也不知道回答誰的好。拴好牛拱手說,“謝謝姐姐們的關心,我的傷沒事,先睡了啊,你們忙。”
應付完這些熱心的鄰居,林天關上房門,仍聽到外麵的閑聊聲。
“我聽外麵說這次死了這麽多考生,知府多半要充軍。”
“還有人說崇聖書院執院慕寒秋已經被儒殿召了回去,說是要追究責任。”
“聽說壓死了個新晉武舉人,這些人真會開玩笑,武舉人能和蠻將肉搏,怎麽會被房梁壓死……”
林天越聽心裏越不是滋味,這一切都是那半闕《破陣子》惹的禍事。死了兩百多考生,這些都是大夏國的人才,做為罪魁禍首的自己萬萬難辭其咎。
辛棄疾的半闕《破陣子》已經威力如此駭人,如果把詩聖杜甫的整首《兵車行》寫出來會怎麽樣?
胡思亂想中,沉沉睡去,第二天快到中午,才被敲門聲吵醒。打開門看到唐媽媽滿臉帶笑,咋咋呼呼地說,“恭喜林相公,賀喜林相公,崇聖書院差人傳話,叫相公去書院一趟。”
“這麽快就放榜了?我中了童生?”林天揉著眼睛,相當詫異。按說那考卷應該被瓦礫壓地稀爛,怎麽會有考中之說。
“昨天那事已經上達天聽,聖上恩澤,第九考廳的考生死者可以領十兩白銀撫恤金,受傷的可以領四兩白銀診藥金。哎呀,我說林相公,你把麻布繃帶取下來幹嘛?快纏上,到書院領銀子去……”
唐媽媽麻利地衝進屋,從案幾上拿起麻布繃帶,重新給林天纏在頭上,一邊推他出門一邊說,“趕緊騎青牛去領銀子。中午回來媽媽給你擺桌酒慶賀慶賀,酒菜錢媽媽先給你墊上。對了,我把你的保人玉嬌妹妹也叫來,一起吃杯酒。”
“麻痹,這哪門子喜事啊?還要慶賀?”
“哎,四兩白銀呐,夠你一年房租了。快去快回,媽媽做好了酒菜等你。”唐媽媽一個勁地催促林天出門去領錢,也沒在意他說粗話。
有銀子可領,林天也沒什麽好客氣的,騎著青牛到了崇聖書院。書院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死者家屬。廣場邊搭了涼棚,擺了數百具白布纏裹的屍首,家屬挨個認屍,不時有哭號聲響起。
右邊偏門是領診藥金的地方,幾隊軍士擁著張大案幾,案幾後坐著知府劉壽,書院執院慕寒秋。林天並不認識案幾後的兩人,隻覺兩人氣勢不凡,絕不會是普通文書之類的身份。
走到案幾前,核對了印泥掌印和詳細籍貫姓名。身份確定後,慕寒秋開啟大儒文位天賦技能天眼窺心,盯著林天看了許久,終於緩緩搖頭。劉壽把案幾上四兩白銀和一塊考牌推到林天麵前說,“這是聖上體恤,發給你們的診藥金。回家好好養傷,五日後再來書院複考。”
林天收好案幾上的物事,點頭道,“謝謝大人。”
林天剛走,劉知府盯著慕寒秋道,“輕傷考生一共四十五人,這是第十四個。這人有沒可能是武舉人。”
“此人身體羸弱,沒文心不說,心髒還有些腫大。似乎有什麽隱疾,也不知道能不能活過二十歲,斷然不會是武舉人。”慕寒秋擺了擺頭。
“慕執院,那個武舉人會不會被大梁壓死了?”
劉知府麵有憂色。本來以為永定府童生考場現武舉戰詩,必然會出個武舉人,這等大功,肯定會受到嘉獎。沒想變生肘腋,考廳垮塌壓死了兩百多考生,看那些受傷考生的情況,人數估計還會上升。要是再找不到這個新晉武舉人,官帽保不保得住都很難說。
“那戰詩已經有十丈之外屠敵的威力,此人就算沒受才氣灌頂,文心凝結成型。本身身體也必然強壯無比,絕不可能早夭。今天天眼窺心還能用一次,繼續看下去,興許就在下一個。”
慕寒秋揉了揉額頭,神情疲憊,顯然使用天賦技能天眼窺心過度,才氣快要耗盡。
“五天後河東道道台楊傑要來親自監考,聽說他會推薦新晉武舉人去道府崇聖書院修儒。”劉壽揉了揉臉,這話說的很隨意。
慕寒秋重重地哼了一聲,“武相明光越來越過份了,永定府好不容易出個武舉人,他又來打主意。這麽明目張膽,把聖上還放在眼裏沒有?他要是這麽做,我就推薦武舉人去儒殿修儒。”
劉壽沉默不語,他是文相龍閣圖的嫡係,當然不願人才被武相明光手下的楊道台收攏。皇上和太後之間明爭暗鬥越來越激烈,劉壽做為這盤大棋中微不足道的小棋子,也時時覺得如履薄冰。
“下一個。”劉壽大喊一聲。
隻見一蜂腰猿臂,劍眉星目的俊朗少年,左臂裹著麻布繃帶,雄赳赳朝案幾走來。
這個考生是武舉人還差不多,劉壽在心裏暗暗讚歎。
“姓名?”
少年挺直了腰板,英氣勃勃,朗聲道,
“我叫霍雲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