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七
經過一周緊鑼密鼓的籌備,金鱗灣地區*****形勢報告會如期舉行。
這是一個清冷的早晨,天空中還彌漫著薄薄的晨霧,樹葉上滴答著冰涼的水珠。獨立師全體紅衛兵一早就來到學校。學校的操場上和道路兩旁,到處都裝上了喇叭,歌聲嘹亮,彩旗飄舞,一片節日般的歡樂氣氛。
從八點鍾開始,就有絡繹不絕的隊伍打著紅旗,抬著標語牌,進校門後順著大道往大操場走來。九點鍾以前,十幾支隊伍就在操場上列隊完畢,在操場左側一大半場地上一字兒排開的是總裝廠、鑄造廠、衡器廠、軸承廠、機械廠、橡膠廠、電機廠、閥門廠、彈簧廠、儀表廠的工人階級主力軍隊伍,偏右側的場地上排列著的是陵江市金鱗中學、幼兒師範學校、技術專科學校、美術專科學校等單位的革命群眾組織。偌大的操場上人頭攢動,紅旗飛舞。主席台上方紅底白字的橫幅上寫著“金鱗灣地區革命造反派*****形勢報告會”,主席台後排坐著金鱗灣地區各單位革命群眾組織的領導人,前排的座位仍空著。正對主席台的操場外沿遠遠地懸掛著:“革命造反派聯合起來,掀起一月革命風暴”的大幅標語。
九點整的時候,一輛小客車徐徐駛到主席後麵,一行人從臨時搭起的木梯登上了主席台。已經等候在主席台的人們立即迎上去與新到的人們熱烈握手。隨著廣播裏《大海航行靠舵手》樂曲的響起,操場上紅旗揮舞,掌聲雷動。
這時,仍不斷有人湧進學校裏來,仔細一看他們打著的旗幟,都不是我們事先邀請的單位,金鱗灣地區的運輸合作社、飲食合作社、商業合作社、聯合診所甚至人民公社蔬菜大隊等單位的造反派也都聞訊趕來了,把操場四周的空地填得滿滿的,甚至牆頭上、樹杈上都擠滿了興致勃勃的人群。
會議的主持人是湯博,他穿一身嶄新的藏藍色中山裝,滿麵春風,容光煥發,待主席台上的人員都落座後,他拿著那張寫滿會議安排的紙片,走到主席台旁邊的一個話筒前大聲宣布:“金鱗灣地區革命造反派*****形勢報告會現在開始。出席會議的有陵江大學紅旗造反兵團一號勤務員王遠誌、工人階級革命造反主力軍一號勤務員劉國清……”
介紹完主席台人員和會議議程後,報告會正式開始。王遠誌沒有坐到專門為報告人準備的座位上去,而是把主持人使用的麥克風提到主席台中央,然後對著台下“啪”地雙腳並攏,打了一個立正,抬起右臂向台下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並保持著這個姿勢向左右兩邊作了一個九十度的旋轉。
太陽已經升起來了,明麗的陽光驅散了冬日的霧靄,高遠的天空一片湛藍。在那幾十秒的時間裏,操場上一片黑壓壓的人群,卻是少見的鴉雀無聲,隻有輕輕的風從操場上空拂過,掀動隊伍前麵的旗幟發出輕微的聲響。
王遠誌的報告開始了,那宏亮的聲音立即傳遍了整個校園:
“金鱗灣地區工人階級主力軍的戰友們,紅衛兵同誌們:
大家知道,‘五四運動’是中國人民反對帝國主義、封建主義的一場偉大的愛國運動,它高舉民主與科學的旗幟,徹底地反對封建主義文化,因此它也是一場偉大的新文化運動。它是由北京大學的同學們首先發起的,但是,它卻因為有了工人階級的參加,才成為了中國由舊民主主義革命向新民主主義革命轉變的一個偉大的轉折點,從此,工人階級作為一個獨立的階級登上了中國的曆史舞台,肩負起了領導中國革命的偉大曆史使命,中國人民的革命事業才走上了一條的艱苦卓絕而又欣欣向榮的道路。
今天,中國革命又進入到一個嶄新的發展階段。發出陵江市*****的第一聲呐喊的是我們陵江大學的紅衛兵,但是能夠決定陵江市*****的興衰成敗的卻必然是你們——陵江市的工人階級。為此,我代表陵江大學紅旗造反兵團,向金鱗灣地區的工人階級——並通過你們向陵江全市的工人階級,致以最崇高的革命敬禮!”
他一身半新的草綠色軍裝,佩戴著鮮紅的紅衛兵袖標,表情莊嚴肅穆,再一次地舉起右手,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經過幾個月的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利用他們所掌握的權力,利用人民群眾對黨的樸素階級感情,蒙蔽一部分群眾,挑動群眾鬥群眾,陰謀破壞*****,阻止人民群眾對他們進行揭露和批判的陰謀已經破產,他們的醜惡本質和反動嘴臉已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遭到了廣大人民群眾的唾棄,我們的鬥爭已經取得了初步的勝利。
在新的形勢下,他們開始采用了一些新的策略,以種種借口,放棄他們應該承擔的社會管理和生產管理的責任,以消極對抗的態度破壞**‘抓革命,促生產’的戰略部署,致使一些地區的社會生活和生產活動出現的嚴重混亂。對於這種情況,我們不能坐視不管。‘死了張屠夫,不吃混毛豬’。在上海,廣大人民已經行動起來,掀起了‘一月革命’的風暴,其中的主力軍就是工人階級。
下一步,陵江市也要按照黨中央的統一部署,開展從走資派手中奪取領導權的鬥爭,這場偉大鬥爭的主力軍必定是你們——陵江市的工人階級。
為了迎接這一鬥爭的到來,我建議金鱗灣地區的十幾個工廠的‘主力軍’聯合起來,成立金鱗灣地區工人階級主力軍聯合指揮部……”
他的報告不斷地被一陣陣熱烈的掌聲打斷,每當掌聲響起的時候,人們便揮動手中的旗幟,操場上立即一片紅旗飛揚。
站在我旁邊的艾雲興奮地說:“這才有點理論家的風采嘛。”
高歌一邊揮舞著獨立師的旗幟,一邊說:“都象你我似的,也就一點高中生的水平,能上陵江大學嗎?”
就在不經意的一瞥之間,我看到楊南雁眉頭緊鎖,一臉的痛苦的表情。感覺到我在看她後,她用左手指了指自己右手的小臂,又指了指高歌。
我轉頭看去,看到一縷鮮紅的血液,小蛇般順著高歌揮舞著旗幟的手臂流了下來。我趕緊讓她停下來,鬆開手一看,手掌被旗杆上的一片豁開的竹皮劃破了,連忙說:“用手按住了,我拿塊紗布來給你包紮一下。”
她這才發現,趕緊用手按住傷口,還說:“不用了,止住血就沒事了。”
我知道所有的人都到操場聽報告來了,醫務室裏沒人,便徑直到後台找到柳月,拿了鑰匙往大樓跑去。整座大樓裏靜悄悄的,我從玻璃櫃裏拿出那個急救箱,然後鎖上房門,正準備往樓下去,突然聽到露台上傳來有人走動的聲音,覺得很奇怪,便回過頭來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探頭一看,發現是穀易容。她正站在女兒牆前,探頭探腦地往下張望。想到前些天我去找她時,她那盛氣淩人,不可一世的樣子,我心裏升起一種報複的快感,輕輕地走到她身後,突然問:“你在這裏幹什麽?”
她嚇了一跳,霎時間有點驚惶,但立即鎮靜下來,說:“我幹什麽,你管得著嗎?”口氣卻並不象以前那樣地咄咄逼人。
我走到她站的地方往下看,發現這裏正好是大會主席台的斜後方,雖然看不到主席台上麵的情況,卻能夠將整個會場一覽無餘地收入眼底,能清楚地看到懸掛在圍牆上的大標語,聽到從大喇叭裏傳來的講話的聲音。
於是我說:“你如果是想參加大會,跟我下去,我們歡迎。”
“要‘團結’我嗎?”她口吻裏有一絲譏諷的味道。
“‘革命造反派聯合起來,掀起一月革命風暴’嘛。”我笑著說。
“要‘團結’我,那也應該是開會前吧,現在,你是不是感覺晚了一點兒呢?”
“哪……早一點?你也沒表示啊。”
“我怎麽沒表示?”
“你怎麽表示的?”
“我通過葛利江轉達我的意思,建議雙方舉行一場籃球友誼比賽。”
“那是你的意思?”
“你以為是那幾個毛頭小夥子的意思?”
“哦,太陽該不是從西邊出來了吧?”
“你是‘藥鋪裏賣棺材’。”
“什麽意思?”
“‘沒把人往好裏想’。”
“這麽說,這真是你的主意?”
“不可能嗎?”
“那時,剛剛發生了打鬥事件,雙方的人都怒氣衝天,你不是想要給我們下個套吧?”
“你是把‘好心當成驢肝肺’。”
“可是你們在那張《金鱗中學發生偽紅衛兵打人的嚴重事件》的傳單裏,罵我們是一小撮肆無忌憚的暴徒,還說‘血債一定要用血來償還’。一會兒張著血盆大口,張牙舞爪的,一會兒又說要和我們進行友誼比賽,叫我們相信你的那一副麵孔呢?”
我的話把她頂到牆旮旯裏了,也把她徹底地激怒了,她大聲說:“你以為是我要巴結你們嗎?要不是那個周文龍狠勁地批評我,壓著要我團結你們,我會搭理你們嗎?……”
“以後做事不要鬼鬼祟祟的,容易把人嚇著了。”我背著急救箱趕緊順著應急通道就往下跑。
她追到樓梯口,大聲吼叫著:“你相信不相信,我揍你。”
我邊跑邊笑,回過頭來說:“我相信,‘打瞎子,罵啞巴,刨絕戶墳,踢寡婦門’,你無論做出什麽事來我都相信。”
“咣”的一聲,一支板凳腿從樓上砸了下來,這時,我已經跑到下一層樓去了。
回到操場上,一幫女生趕緊過來幫忙,打開藥箱,取出碘酒棉球消炎粉紗布等物品,給她進行消毒和包紮,隻有楊南雁背對著大家,咬牙望著遠方的天空。
當蘸著碘酒的棉球接觸到高歌的傷口的時候,換了別的女生早就疼得呲牙咧嘴大呼小叫的了,而高歌卻隻是皺了皺眉頭,讓我大感驚奇。
王遠誌的講話已經接近尾聲了:
“……最後,我要對金鱗中學獨立師的成立表示熱烈的祝賀,預祝你們在參加*****的鬥爭中、在走與工人階級相結合的道路上,邁出堅實的步伐,取得令人刮目相看的成績。同時,我也要向為召集開這次大會做了大量準備工作的金鱗中學獨立師的紅衛兵同誌們,向湯博同學表示衷心的感謝。”
最後,他高舉單拳,引領全場聽眾高呼口號:
“無產階級革命造反派聯合起來!”
“無產階級*****萬歲!”
“偉大、光榮、正確的中國**萬歲!”
“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萬歲!”
巨大的口號聲直衝雲霄。
王遠誌講話結束後,劉國清代表工人階級主力軍也講了話,他講話的主要內容是布置了成立金鱗灣地區工人階級主力軍聯合指揮部的具體工作。
會議過後,舉行了金鱗灣第一次全地區跨單位的遊行,走在遊行隊伍前麵的是王遠誌、劉國清為首的全市性革命群眾組織的勤務員,緊隨其後的是在主席台上就坐的金鱗灣地區各工廠革命群眾組織的勤務員,他們後麵是各單位的遊行隊伍,隊伍中有幾輛插著彩旗的解放牌大卡車,上麵拉著幾麵大鼓,震撼人心的鼓聲響徹雲天。
湯博緊跟著王遠誌和劉國清走在隊伍的前麵,表情儼然,慷慨激昂地和大家一起高呼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