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卻恨青蛾誤少年
吸一滯,無盡的愧意湧上心頭,霎時隻覺被捉奸在床
他的目光幽邃如秋潭,僅一個深深的注視,便凝固了這一刻的時光-
我聽見自己的心噗通噗通大跳,在他的凝視中,我無所遁形。
夜風擦著我的麵頰轟鳴而過,對視,似乎有天荒地老般漫長,抑或隻有交睫的一刹那,他向我伸出手……
無須思考,腳下已自動走上前,把我的小手放進他的大手裏,一如平時。
身子突然被他拽過去,他重重地抱我,一個釋然的歎息滑過我的頸窩。
驚詫隻有一瞬,旋即平複,我閉上眼,手臂攀上他的腰,慢慢收緊,讓我的懷抱被他的身軀盈滿,不留一點縫隙。
聽,耳畔是他強勁有力的心跳聲,伴著我的,一下一下,在這靜謐的暮春夜裏震顫和鳴。
……
片刻,他低沉的聲音盤桓在我頭頂,“無事了,都退下罷。”
誒?睜眼,從他懷裏向四外看,好多好多人啊……都是聞聲趕來的殿前侍衛,這下,真的被圍觀了!!掙紮,箍著我的手臂紋絲不動,我無奈隻得把頭深埋進他懷裏,希望不要被太多的人看到臉,這也算是退而求其次的英明決定吧……
支起耳朵。聽得那些侍衛們紛紛退去。漸行漸遠。我才鬆口氣。一抬頭。正對上他含笑地眼睛。
我尷尬撇開視線。咦。那是……遠處角落裏。一把長劍戳在地上。清冷地月光在三尺秋水上顫顫流動。大約就是剛才蔚霓裳被架飛地那把劍。
榮哥隨我望過去。沉吟道:“適才我那一掌實為圍魏救趙、攻敵所必救之策。她或閃或擋皆可化解。卻不想她不閃不避。竟生生吃了一掌……”
我回想剛才。李歸鴻以自己地劍架開蔚霓裳地劍。榮哥在她後麵出掌。被這兩大高手夾擊肯定是後果淒慘。所以剛才她倒下也不算意外。但現在細想。李歸鴻仗著身法快搶到了前麵。不過他出劍隻是格擋。並沒攻擊她。而聽榮哥地意思。雖然一掌拍出。其實也隻是為了瓦解她對我下毒手。她要是想躲。應是可以躲開地吧?……她就那麽恨我?拚著自己挨一掌也要刺我一劍??
……
“那她會……很嚴重嗎?”還是忍不住問。
榮哥道:“其時我已看出她手中劍是留不住了,為防她有甚連環招數才出了一掌,她不閃避倒是有些可疑,我中途便收了勁力,半實半虛,未下殺手,不過她一時半載怕是緩不過來了。此人這般狠辣,便是折損幾年功力也是罪有應得。”
哦……
忽聽遠處一聲歡呼“終於被我找到了!”轉頭看,柴宗訓舉著他那把銀吞口綠鯊皮鞘的小刀興高采烈地跑過來。
榮哥沉了臉,叱道:“你在仁智殿禁足,跑出來作甚?!縱意頑劣,險些釀成大禍!”
柴宗訓小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緊抿著嘴,眼睛裏盈起兩片水澤,偏又倔強地不讓它們流下來
我忍不住看了榮哥一眼,這家夥文治武功無不高人一籌,怎麽在對付小孩方麵這麽初級啊……
暗中掐了他一把,我蹲下身子,平視著那兩顆水汪汪的黑曜石,以狼外婆的語氣甜蜜道:“宗訓拿了刀出來是想幫忙對吧?真勇敢,”摸摸他的頭,“不過你現在還小,學過功夫嗎?貌似沒有,你看,大人打架你也幫不上忙,而且你父皇看到你還會分心是不是?所以在你長大練好武功之前,再有這種事,想看也要偷偷地看,不能讓敵人現你,不能讓敵人識破你的身份,否則她就可以抓你去要挾你父皇了,明白了嗎?”哎呀,對兒童的災難教育也很有必要的。
柴宗訓似懂非懂地點了下頭,“美人姐姐,”咦?新稱呼,哈哈,他眨掉眼中水跡,“美人姐姐的功夫好生了得,方才從那房上飛下來就跟仙女一般好看,你教我功夫吧!”
呃,我訕訕瞟一眼榮哥,這小子是故意的吧?他自己老爸是當世高手,居然要來找我這種口口口口學功夫?不過……他似乎並沒說我厲害,隻是說我飛下來好看……淚!還是花拳繡腿!
榮哥輕嗤道:“讓你紮馬步,紮不了一時便跑去頑鬧,還提學甚功夫!量你也是說說罷了。夜深了,還不回去睡覺!明日莫要讓老師等你!”
柴宗訓鼓著臉,滿臉不樂意,我摸摸柴宗訓的頭,笑道:“是啊,早睡早起身體好,”榮哥這風格……有空得提醒他一下,我站起身來,“我也回家睡覺了,改天再來看你們……”
“你要回去?”榮哥一把握住我的手,“今夜就留在宮裏!”
“啊?什麽!你、你說過我可以來去自如的!”要不我才不來呢,肉包子打狗的事誰要做!
他頓了一下,緩緩道:“你現下回去,我怎能放心……”
“可是……”我嘟嘴,“留在宮裏我還不放心呢……”
他深深看著我,我不示弱地挑眉睇他。
正僵持著,就覺有人拉我的袍襟,低頭一看,柴宗訓仰著小臉,露出一顆小虎牙,“美人姐姐,我房裏有一塊極好看的小石頭,你隨我去看看可好?我輕易不與旁人看的。”
失笑,我接住他伸過來的小手,斜靠在榮哥耳邊輕笑道:“我去陪你兒子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榮哥略一遲疑,倒底還是無奈一笑,“罷了,我送你過去……”
……
翌日,天沒亮透我就醒過來,宮裏的床睡著就是不踏實啊……
我喚過外間的宮女取水洗漱,跟她們打聽了一下,果然通常每天這時候榮哥已經起床了,練幾趟劍,用過甘:朝……難怪他總笑我起得晚……
不光是他,文武群臣都是這種作息時間,朝中大臣若是住的遠點恐怕起的還得早,趕上一個勤政的皇帝,當臣子的也偷懶不得啊!
其實在夜生活貧乏的兩餐時代(我所在的這時候頂多算是兩餐向三餐過
期),這種作息很普遍,每日申時(15點至17點)吃T(19點至21點)即是通常說的一更,人們就可以洗洗睡了,所以“起五更”本身並沒多離奇,尤其是對於勞動人民(皇上與朝臣也是勞動人民?……),加上後半句“睡半夜”才BH。
不過要是遇到明神宗那種皇上,雖說大臣偷懶方便了,可國家也完了。我常想,那也就是在明朝,朱翊鈞若生逢亂世,比如五代十國時期,武將篡權、士兵嘩變頻的時代,別說是昏君,就是稍微平庸些的皇位繼承人都難保自己的帝位!所以象他這種幾十年不上朝的“政績”是絕不會出現的——早被兵變趕下台了。
昨晚柴宗訓給我看了他那“極好看的小石頭”,那是一塊帶著些螺旋紋路的紅色石頭……指不定是從那個角落的土裏刨出來的,他居然還先把他老爸打走才肯拿出來給我看……話說,這宮裏就算節儉也不至於沒有金玉玩器,難怪教育專家說小孩最愛的永遠是自己做的玩具呢!
宮女撤下洗漱用品,問我要不要傳早飯,我想了想,還是先離了這地方才放心,過去的陰影總還有些殘存的,於是我婉言謝絕了,趕在旁邊正殿裏的小死豬還沒起床前出了宮。
很久沒呼吸到黎明清新的空氣了,咳,我出了晨暉門,伸個懶腰,心情大好。剛才那門上的武士看了我的金牌竟連句多餘的盤問都沒有,嘻嘻,既然這玩意這麽好使,那麽以後我有情緒時再來玩一下倒也無妨啦。
宮城東側,北有晨暉門,南有東華門,分別是後宮和前廷的側門。東華門外大街早市最盛,專賣應季的瓜果蔬菜,新鮮的魚蝦鱉蟹,各色小攤排出老遠,叫賣聲此起彼伏。
這是我不太常見到的京城生機勃勃的清晨。
“官人,買活魚?”一隻淺抱桶忽然送到眼前,桶裏一條魚被柳條穿著浸在清水裏,魚鰭胭脂瓣兒似的,魚眼珠子盯著我,嘴巴兀自一張一合。
微笑搖頭,從他身邊走過,心裏忽懷念起某人做的美味烤魚……忍不住望了一眼巍峨宮牆,那家夥現在已經正襟危坐在朝堂上了吧。
我穿過小巷來到毗鄰的馬行街,在食物的香氣和早市小販熱情的吆喝聲中選擇了胡餅、果木翹羹和灌腸做早餐,又順手買了幾樣喜歡的香糖果子,才心滿意足的回家去。
……
旁晚時分,丁尋送了一隻朱麵剔犀食盒來,說今晚榮哥設宴款待江南進奉使馮延巳,這是席上的點心果子,專門送一份來給我,又傳榮哥的話,說什麽莫要貪吃,早些休息雲雲,哼,這是把我當小孩呢,我看看立在邊上“暗送秋天的菠菜”的流雲,故意沉吟了一會才說“流雲,替我送送客人吧。”
那兩人出去,碧溪道:“小姐又和流雲耍笑了。”
相視而笑,我指指食盒,“打開看看。”
碧溪開了盒蓋,“呀”了一聲,笑道:“聖上對小姐著實有心呢!”
朱漆食盒裏是新做出來的蓮蓉酥,這回總算顯出些禦膳的風采,每塊的尺寸都比市上賣的略小些,上麵印了精巧的淡紅色蓮花印記,整整齊齊地碼放在白瓷格碟裏。
不由彎了嘴角,難為他還記得我愛吃這個。
蒼苔露冷,花篩月影。
昨天沒睡好,今天自然要早睡補回來,隻是我臨要睡了也沒見到流雲的影子,我隻做不知。碧溪和一個小丫頭在鋪被添香,我走到書房裏,把白日裏放回書架,隨意從窗子望出去,就見遠處角門處,兩個人影拉著手,似在絮絮低語。
微笑,悄悄走開。
……
按說昨夜沒睡踏實,以我的實力,今天應是能一覺睡到天明的,可睡夢中,就覺得臉上貼了什麽東西,軟軟的,癢癢的,嗯,不舒服,皺眉閃躲,好象還在呢,我不情願地睜開眼,待看清眼前的人,險些驚叫出聲!
一根修長的手指抵在我的唇上,他對我說“噓,噤聲”。
我坐起身,背靠著床裏圍屏,緊拉著被子角,定定神,低聲道:“你……偷偷進來的?”
李歸鴻坐在我的床邊,仍是一襲黑衣,沒有蒙麵,眼波如水,溫柔微笑,“非是夢中,不信妹妹再掐我一下?”
掐他……那時我剛穿來,被他救到澶州家中……
“那個,你沒把外間的丫頭怎麽樣吧?”我斂了思緒,低聲問道。暗衛攔不住他不奇怪,今天是碧溪值宿,就睡在外間,他應該不至於下毒手,不過我還是想確認一下。
“隻是點了昏睡**罷了,”他輕聲道,“妹妹過得可還好嗎?”說著伸出手,摸向我的臉頰。
我下意識地一閃,這個動作一做出來,兩個人都愣住了。
他的手頓在半空,滯了片刻,僵硬地放下,傷痛滿眼。
我被他的目光刺得轉開臉,半晌,囁嚅道:“你這兩年還好嗎?”
……
更漏滴破靜夜,沒有點燈的房間裏,隻有清淡的月光鋪下來,那種我曾經很熟悉的清泉男香,如今隱在銀鴨熏爐的沉水香中,若有若無。
許久,他終於幽幽開口:“記得那年暮春,我們在澶州,那是一個比今夜更為皎澈的月夜,我與你在院裏的梧桐上刻了字,妹妹還畫了兩顆被箭射中的心,”一個溫潤的笑浮上他的唇角,“妹妹說那叫‘丘比特之箭’……這些年,我無論身在何處,無論是中原還是異邦,你一直在我這裏,”他抬頭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那一晚,我們所說的話,所刻的詩經舊句,也一直裝在這裏,從不曾有片刻遺失……”他輕輕吐了口氣,眼中煙波浩渺,低聲吟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妹妹,你已然忘了嗎?”
忘了嗎?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