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緗裙羅襪桃花岸
聲,帶著金屬的質感,從我鬢邊冷冽劃過。
遠處樓上鍾鼓沉沉,花深柳暗處杜鵑啼咽,我把臉埋在他懷,不敢抬頭。
如果,我聽到的隻是風聲,鼓聲,鍾聲,鳥聲,該有多好。
他的手指輕拈我的下巴,抬起我的臉,沉靜的注視讓人如對泓涵秋潭。
“嗯,那個,是這樣,曆史或許是可以改變的……”聲音幹澀了,背上細細生出薄汗,“比如……比如……”天呐,情急之下我居然想不到例證!
他若有似無地:笑,目光依然溫和,卻瞬間照徹了我心底最深密的角落,他又問了一遍:“宗訓即位時多大年紀?”
暮色柔軟了他麵上剛峻輪廓,成熟男人特有的沉穩醇烈如美酒一樣濃漫出,漠漠醉x了天邊晚晴,我恍惚開口:“明年他幾歲?”說完猛醒,我慌亂地補充道:“曆史或許可以改變!史書也不見得都靠得住,我都能穿過來,其他的事自然也可以生,一切都有可能……”
他曼聲道:“明……”略一沉吟,問道:“死因為何?”平靜得如同在談論別人。
“是……是病……”那個倒底說不出口,我囁嚅著,隻覺鼻子酸,又不想在這時流下眼淚,隻強忍著解釋道:“史書上隻是說生病,具體什麽病卻沒有記載……可是你看,你身體這麽好,比常人還好,平時根本都不生病的,怎麽可能突然……對了!我專門問了小彌,他也說你身體很好呢!所以這個未必靠得住!你不要多想……”
如果,有~未來地人我說我隻有一年壽命,我能做到不多想嗎??忽然後悔得不行,我為麽要對他說我來自未來!為什麽要告訴他我知道以後的事!如果不用親口說給他聽,我就可以繼續做鴕鳥,繼續當它不存在……
再忍不住眼中淚意。在它們奪眶而出前。我紮進他懷裏。緊閉上眼。緊咬住唇。
“傻丫頭……”一隻熱地大手撫著我地頭頂。他抱住我。沒有說話。
靜默片刻。他捧起我地臉。憐惜地抹去我頰上水痕。柔聲道:“日後究竟怎樣還未可知呢。怎地此刻便為我哭起來?”說著笑了笑。
他竟然在安慰我……我胡亂擦擦眼淚。用力點頭。“嗯!一定不是這樣地!一定不是!”猛地又想起一根救命稻草。我大聲說給他聽。也說給自己。“小彌去請他師父了!等老妖精來了讓他給你看看。讓他做你地私人保健醫生。一定沒事地!!”
“不可。”他皺眉搖頭。
“為什麽?!”
榮哥挑眉睨我,“他的師父……可是你極喜歡的那個老……”搖頭假裝一歎,“他進了京,叫我放心不下的人豈不是又多了一個?”
破涕為笑,他還能開玩笑呢,心理承受力倒是比我強。
我太沉不住氣了,無論如何,他一貫身體健康,完全看不出任何生病地端倪,我現在人憂天也是無用的,不如等著老妖精來了請他看看,嗯,這才是正理!
我垂下頭,輕拭眼角,不好意思地想到,估計眼睛又象熟透的桃子了。
他拉起我的手往回走,夕陽將兩個人影子拖得狹長。
“丫頭,若是……”他頓了頓,低聲道:“若是明年我……安然無恙,你就嫁我,隨我進宮,可好?”
一詫轉頭,正對上他溫柔的注視,春日陽光般和暖,並無任何強迫之意,但在他的眼底,有深深的期盼在隱忍湧動……
一如他對我開口的每一次。
心忽然就如那桃花汛時的冰,帶著清泠地消融聲化成了一汪水,我望著他,頭輕輕點了下去……
霎時,一個明朗的笑容盛開在他臉上,他一把抱起我,大笑著轉了幾個圈,熱熱的一下右一下地落上我的麵頰。
我勾住他的脖子,埋在他的頸窩,羞澀微笑。
……
傻瓜,你不知道嗎,我經不可能嫁別人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
~
眨眼到了端午。
京師習俗,以五月初一為端一,初二為端二,以此類推,初五即為端五,據說在唐朝,每月五日是都可以被稱為端五的,不知怎麽慢慢就變成了特指五月初五字也演變成了“午”。
今年端午節,京中士庶除了傳統的慶祝方式,又添一項新娛樂。
話說在京城西門外的柳池,將上演水嬉和龍舟爭標的節目,龍舟爭標想來就是賽龍舟,水嬉聽著倒是新穎,經內部消息豐富地流雲描述過,我才明白,水嬉就是模擬的水戰演習啊,看她們一個個興奮得不行,流雲一貫好熱鬧倒也罷了,居然這回連碧溪都攛掇我去看,聽說近來街頭巷尾最熱的就是這話題,到時怕是要萬人空巷呢。想來是北方人不大有機會能看到真正的水戰,所以對這模擬表演特別感興趣。京城這些年
治理的安定而富庶,百姓解決了基本地生存問題,自關注生活質量,對娛樂活動的興趣然也大大增加了。
如果我去看這水嬉和龍舟爭標,碧溪流雲就可以師出有名地跟著我去,我猜她們打地是這主意,暗笑,畢竟是女孩子心性,我索性就湊一回熱鬧,帶她們一起去好啦。
到了端午節當天,我破天荒早早起了床,吃過早餐,我們出西城門,直奔柳池。
榮哥最近在忙著頒《均田圖》,沒工夫出來玩,我也自覺地不去騷擾他。身為皇帝,吃著納稅人的供奉,那就是人民公仆嘛,做好本職工作是應該地,娛樂還是往後排啦,我就不逼他陪我玩了,否則難免有禍國殃民的奸妃之嫌,笑。
聽他說前幾天夜裏讀書,見到唐朝元稹地《均田圖》,大讚“此致治之本,王之政自此始”,(1)於是要在全國推廣。均田製特別適合戰亂後無主土地和荒地增多的情況,比如隋末,戰亂四起,人口大減,土地荒蕪,唐朝建立之初便推行均田令,成效顯著。
~;君畢是明啊……
~
裙羅襪桃花岸,薄衫輕杏花樓。
柳池的風景,上次我和杜他們來遊湖時就已經領略過了,上次給我地感覺,這個大湖是都市中難得的安靜去處,清雅如一盞明前的碧螺春,可這回再來,老遠就瞧見湖中舟船旗幡招展,岸上遊人接踵摩肩,耄老,垂髫幼童,白衣綸巾的青年公子,濃妝素裹的紅粉佳人,各色人等,熙熙攘攘,滿坑滿穀!
怎麽跟趕廟似的,我不免反省,不就是為看個模擬水戰、龍舟表演嗎,我在淮南還坐過真地戰艦呢,跑來和人家擠,真是……
我們三人到了岸邊,找塊略清淨的地方站住,四下一望,貌似水嬉和龍舟爭標還沒開始,周圍遊人三五相熟的聚在一處,有小孩舉著花巧畫扇、香糖果子嬉笑打鬧,看人的,閑聊的,張家長李家短……咦,看人的?哈,有那自命風流的年輕公子做出一副瀟灑樣,隻顧站在美嬌附近擺更有年齡不詳容貌各異的女子,一雙雙秋波隻往那些美少年身上瞟……
原此!忽然釋然了,這時代的民風遠沒有盛行程朱理學的明、清時那麽迂腐梏,“仲春之月,令會男女,奔不禁”(《周禮。地官。媒氏》)有點過了,但要是能湧現出幾段“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詩。衛風。木瓜》)地佳話來,倒是不枉熱鬧一場呢。
我自娛自樂:想著,便覺得等待的時間其實也不那麽枯燥,再瞧碧溪流雲,替我擋開四外飛來的登徒子的秋波,忙的不亦樂乎,尤其是流雲,還立了眉毛瞪回去,我笑,無視就可以了,這麽“禮尚往來”,萬一趕上會錯意的,平白讓丁尋同學擔心。
不一時,一通鼓響,水嬉開始,隻見湖中船舫回旋,逐浪弄濤,出沒聚散,縱橫如意,似是在模擬水戰的陣法。周圍百姓看得目不轉睛,彩聲如雷。我也不禁暗暗點,這船上水手莫不是受過專業訓練的水軍?變換陣法很是純熟呢。
國古代打仗最講究排兵布陣,看演義小說動輒就是某將“點齊人馬,列陣迎敵”,並不是象現在某些電影裏演的那樣,一上來兩軍士卒一聲喊,就跟打群架一樣亂哄哄叉在一處了。陸戰講究布陣,水戰也是如此,都是極看重陣型和團隊合作,所以“亂了陣腳”往往是潰敗的先兆。
水嬉演習罷,船隻魚貫退去,忽聽一陣鑼鼓響,動靜又不同於剛才,隻見一隊小龍舟,粗粗點來大約有二十隻左右,船上地軍士都身著緋衣,打著旗,敲著鼓,每船有一名軍校舞旗,看著象是指揮的樣子。
之後又有虎頭船十隻,船上也有指揮,穿了錦衣,執著小旗,立在船頭,其餘的人都身著色短衣,裹了頭巾,整齊地劃著槳。
後是飛魚船二隻,彩畫間金,裝飾極為精巧,船上人都身穿彩衫,間列著雜色小旗、緋,按著鼓點節奏左右招舞,有樂手敲打著小鑼鼓鐸之類,一時鑼鼓喧天,鐸相和,好不熱鬧。
這些彩船尾相銜,列隊排出各種花樣,難得配合有度,整齊劃一,岸邊觀眾大呼過癮,喝彩聲震天價響。
如此熱鬧了一會,小舟紛紛退開,兩隻大龍舟緩緩登場,我這才明白,剛才那些花巧不過都是正式比賽前的“墊場賽”啊。
看那兩隻大龍舟,龍頭上有人舞旗,船身左右各排列了六槳,須臾,兩舟並列,旁邊水棚上有一名軍校手舉紅旗,便如令槍般用力一揮,龍船上鑼鼓咚地響起來,舟上船槳齊唰唰撥打水浪,兩舟離弦箭一樣破浪而出,遙望就同飛騰一般。再瞧遠處,早有小舟軍校執了長竿,上麵掛著錦彩銀之類,插在水中,當做標竿,兩隻大龍舟鳴鼓並進,比的是速度,快得標,周圍小舟上鼓聲大作,岸邊百姓地呐喊聲
聲驚天動地,身在其中,隻覺血脈賁張,不由就被這,成為中的一員。
……
爭標三次,這轟轟烈烈地水上節目才算結束,大小舟船在觀眾的歡呼聲中退回船塢,遊人也漸漸散去,我和碧溪流雲一路聊著剛才地盛況,一邊往回走。
流雲手撫喉頭訴苦道:“奴婢方才可是把嗓子都喊啞了呢!這會兒說話還吃力!”說完又嘰嘰喳喳地聊起剛才龍舟奪標地一瞬她有多麽激動,我還沒來得及笑她,就見她腳步驟然一停,眼睛水汪汪地瞟著邊上,臉上掠過兩朵紅雲。
我順著她地目光望去,丁尋正和幾個青年說笑著從旁邊經過,他一眼看到流雲,便也紅了臉,和他同行的人明顯都是知情的,笑嗬嗬拿拳頭捶他的胸口,勾著他的肩膀和他打趣,丁尋極力繃著臉皮,不說不笑地酷,可麵上地顏色卻越紅了。
我笑道:“流雲啊,我忽然想吃梅家鋪子的雕花蜜煎了,你替我跑一趟腿,你這就去吧,我和碧溪先回去了。”對碧溪使個眼色,丟下後麵笑鬧的一幫人,我們兩人先行回家去。
一路竊笑,我還是有做媒婆的潛力呢,不對,這隻是**之美,倒還算不上做媒,嗯,碧溪這丫頭似乎還沒主,我不如拿她小試牛刀?
媒婆之魂熊熊燃燒,我正開口,忽然一陣狂風大作,剛才還晴空萬裏的天空刹那間烏雲密布,烏雲後,有雷聲沉悶滾過,碧溪叫道:“不好,怕是要下大雨!那邊有家酒肆,小姐,咱們先避一避可好?”
“!趕緊跑!”我,一路跑進路旁酒肆。
雨聲,在我們進酒肆大門的一瞬,劈裏啪啦地在身後響起來,我回頭看,黃土地上一片坑坑點點,象是剛被機關槍掃射過,激起的塵土,混著雨水,有一種濕潤的土腥氣。
就聽身後有女子的聲,“客官裏麵請!”
回,一個女子,身著絳色衫子,大紅石榴裙,五官很有些異族風味,看著是個胡姬,她笑盈盈招呼我,“小娘子請上樓,樓上雅間潔淨。”張口是字正腔圓的漢話。
也好,與其冒回去,不如先喝點茶,避避雨,夏季地天氣和美女的心情一樣說變就變,雨來得快,往往去得也快,回家倒是不急在這一時。
此處還是城外,應該算是近郊,這是間不大的酒館,此時店裏空空的,沒有其他客人,生意看來不怎麽樣。外麵黑雲翻墨,店裏也是一片晦暗,想是因為雨來的突然,這胡姬沒來得及點燈。
“小娘子請稍候,待奴家掌燈。”胡姬甜甜笑著,走到櫃上摸索了一會,挑了青布簾兒從一個小門出去,很快捧著黃豆大的一點光亮回來,還沒到近前,已先是一股子油燈氣。“二位請隨我來。”她殷勤給我們照著腳下,引我們走上樓梯,一路就聽腳下樓梯板吱吱扭扭的響。
上到二樓一間單獨隔出的房間,她把燈放在桌上,不知從哪兒摸出塊布在桌上抹了幾下,又麻利地撣撣椅子,笑道:“二位請坐。”
巴掌大的屋子,半新不舊的陳設,不過總算比樓下顯得幹淨些,我坐下,~溪不敢坐,斂手立在我身後。
胡姬未語先笑,“您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地小姐,小店小,您若是叫上等酒菜可愁死奴家了,晴天倒還罷了,派小的去左近分茶采買便是,這會兒下著雨,酒菜買來怕是也吃不得了……”
我微笑打斷她,“無妨,你店裏有茶嗎?撿好茶上一壺來就是。”
她合掌脆生笑道:“可不是有麽!您可還要果子蜜餞?”
我和氣地微笑,搖頭道:“隻就好了。
”開玩笑,要不是下著大雨,我估計剛才就已經離開了,就麵那樓梯,還有這油燈,我還真信不過她們廚上做的東西呢。
她笑著應了一聲,扭身出去,我目送她走到門口,忽見她回眸一笑,飛過來極嫵媚的一個眼波。
~~~~~~~~~~~~~~~~~~~~~~~~~~~
注釋:
1)《新五代史》卷一十二周本紀第十二:嚐夜讀書,見唐元《均田圖》,慨然歎曰:“此致治之本也,王之政自此始!”乃詔頒其圖法,使吏民先習知之,期以一歲,大均天下之田,其規為誌意豈小哉!
《五代會要》載原詔雲:朕以寰宇雖安,蒸民未泰,當乙夜觀書之際,較前賢阜俗之方。近覽元《長慶集》,見在同州時所上《均田表》,較當時之利病,曲盡其情,俾一境之生靈,鹹受其賜,傳於方冊,可得披尋。因令製素成圖,直書其事,庶王公觀覽,觸目驚心,利國便民,無亂條製,背經合道,盡係變通,但要適宜,所冀濟務,乃勳舊,共庇黎元。今賜元所奏《均田圖》一麵,至可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