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清光千裏同
霞絢爛,似在天穹抖開了一匹浩闊萬裏的錦緞,紅日,鳥倦飛而知還,某隻磨人的小妖精卻還是泥牛入海。
晚飯後,小彌就跑到大門口去張望,擔心小荼倒是未必,我看他對八卦的熱望才是動因。
我與顏如雪和林逸白在廳上打發晚間的休閑時光,顏如雪撫琴,林逸白聽到得趣處忍不住彈而歌,這大約就是琴瑟和好吧,某媒婆得意微笑。
望望窗外天色,又想起了小荼,杜家應該不會留她吃晚飯,這時候怎麽也該回來了。我這宅院她當年來過,不知是不是還記得。
正琢磨著要不要派個人去杜家“領取失物”,就見小荼蹦蹦跳跳從影壁後繞出來,在院裏張了張,從窗子裏看見我,便直奔這邊過來。
小彌跟在她身,口裏叫著:“如何如何?有甚趣事不妨說來聽聽?”
小荼也不答話,神氣地在頭跑,進屋咧嘴一笑,“我回來啦~還真沒把自己當外人。
我笑道:“怎麽回來呀,小彌跑門口好幾趟了。”打量她,身量形容沒什麽變化,杏眼明亮依舊,氣色很好,容光煥發。
她在我跟前轉轉,上下看我,撅起小嘴,“你怎也不見老呢,還是好看得讓人生厭。”一瞥瞧見旁邊坐的顏如雪,咦了一聲,“幾時又多了個美人,不好!”待看到林逸白過去細打量了一下,開心道:“尚可,隻不及我家杜公子。”
那位明顯還不適應小荼的說話風格,都向我看過來,我趕緊給他們介紹“這是小荼,小彌的師妹,說話一貫就是這風格,你們別介意。”
小彌站到我。撇嘴道:“嘁。杜公子幾時成了你家地!”
小荼還嘴。“是我家地難道還是你家地不成?”又向我道:“我餓了。有甚吃食麽?”
就知道會這樣。我對顏如雪和林逸白笑道:“你們隨意啊。”便領著外貌協會地某位同學來到東廂地餐廳。
流雲不待我吩咐已叫小丫鬟去廚房捧了晚飯剩下地雪花酥和五香糕。另盛了四色醃製地小菜筍。糖茄。釀瓜。風魚一會又端上一份新熱得地三脆羹。小荼倒是不挑揀。給什麽吃什麽百爪撓心地坐在她旁邊。眼巴巴等著聽八卦。我按捺不住好奇心。也在她對麵地椅子上坐下。
眼見幾隻盤盞被吃得底朝天。小荼抹抹嘴。拍拍肚子意地歎一聲:“飽了~公子生地真好啊~”
笑。這兩句放到一起說豈不是成了飽暖思什麽?
小彌不滿道:“你可算吃飽了!”
小荼風旗扯足了於笑嘻嘻道:“今日你走後,我隨杜公子進到他家客廳……”
小彌插嘴“分明是你先往裏闖,杜公子隨你進去的……”
小荼也不接話自顧大歎著,“杜公子那般美貌斯文的人物,娶的娘子忒粗陋!且不說容貌不及我多矣,瞧她那叉腰罵人的樣兒,直似我在路上遇到的罵媳婦的村婆!唉,杜公子好不可憐!”
小彌笑,“任是誰被你這般一攪也是要罵的!她可為難你了?”
“嘁,就憑她?她跟進屋裏,叉腰指著我吱吱的罵,我正自後悔身上沒帶著啞藥,不然給她用上一用豈不是好?誰知她罵了半晌竟要撒潑動手,我自然也不客氣,當即給她彈了點‘醉魂散’!”
這名字耳熟!貌似當初小彌給顏如雪那兩個同門用過,好象聞了會暈倒吧。
小彌哼一聲,不屑道:“牛刀殺雞。”又問,“杜公子呢?也被你放翻了?”
小荼道:“我正是怕連帶放倒杜公子才隻略略用了一星兒,否則讓她睡上三日豈不有趣!杜公子雖是未看清我動作也吃了一嚇,我隻說她大約是急火攻心,自己暈過去了,過一時便緩醒。後來杜公子對家人也是這般說的,隻讓幾個丫鬟婆子把她娘子搭回房裏睡。”她忽然雙手捧臉,眼冒桃心道:“他這般回護我,明日我不妨再去會他!”
小彌不屑道:“你道是誰都能如你這般日日閑著?杜公子在宮裏是有差事的!”
我趕緊糾正他,“是翰林院!”
小荼道:“當差也有回家的時候,我便等他回家再去探望罷,也免得他家裏那潑皮欺負他!哎呀,必要每日去看他,若是一日不去,他苦苦思念於我可怎生是好?”捧臉遐想中。
小彌撇嘴,隻說杜見不到她會燒高香念彌陀,於是兩人一個發花癡,一個潑冷水,嬉笑吵鬧聲聞於戶外。
我閑閑捧杯茶瞧著這活潑的兩隻,不禁想到,每天都去呀,嗬嗬,那可有王棠受的了。
……
幾日後,杜上門哭訴,說是連著幾天小荼在他家門口的茶寮裏等他,他隻要回家必會被堵在門口,嚇得他都不敢走正門。而小荼見不到他回家居然就去敲門,每到這時王棠是一定會應戰的,結果呢,街坊四鄰茶餘飯後就多了一項餘興節目……他哭訴,每日走在街上都不敢抬頭,總覺得被人在後麵指指點點呢。
我掩口笑,暗想反正他出門總帶著帷帽,還怕人指點麽,不過這話是不能出口的,我婉轉試探他,“其實,小荼人不壞,雖然說話是有點那個,但心地純良……”
杜是敏感的人,立刻洞察了我的奸圖,他橫我一眼,怨忿打斷我,“煙煙!你怎又……”
坐一會,幽幽道:“便是瑤池仙子,苑名姝,若無,道蘊才情,又豈能令我動意……”
呃家夥要求還真高呢,不過即便是班昭和謝道的容貌……似乎也不見得有多美吧……
我點頭,“好吧,寧缺毋濫當然是優點,不過你家裏那位也不是吃素的想想,就是真遇到個才貌雙全的絕色,你是在外麵金屋藏嬌呢,還是娶回家做妾?別忘了皇上賜你那兩名美女的下場!你又不能休了她……”我當然不能建議他謀殺親妻,至於萬惡的七出之條也不是我該說的,何況出妻,也要看雙方家庭的勢力背景吧……
看他的臉色暗了下去,我安慰道:“不過小荼就不同啦,既沒有權勢的概念,又不受禮法的束縛尤其王棠還不是她的對手,哈哈哈哈~”想起昨夜的事,忙用紈扇遮了臉,以免笑得太誇張讓他起——我並不打算和他說小荼和小彌的師承得把他嚇著。
昨天夜裏小荼和小彌高興壞了,因為得著了娛樂的玩意……夜半三更黑衣人摸到小荼的房中——我把小荼安置在小彌的院子裏,騰了間廂房給她住——那人疑似要從事某種不法活動,隻可歎班門弄斧,居然不知死活地往小荼屋裏吹迷香!嘿嘿,派他來的那位以為小荼是當年的我呢!結果可想而知,那可憐的**賊身中小荼小彌十七八種毒藥妙的是一時半會還死不了,今早他們玩夠了了人來獻寶,我讓家丁把人解送去開封府至於會怎麽查,那就是官府的事了。
杜並不知情是滿臉幽怨,期期哀哀地歎息著,我笑道:“你隻繼續過你的生活就是啦,身為男人你怕什麽,再說了,男人不是都喜歡女人搶自己嘛,顯得自己多有魅力,特能滿足男人的虛榮心是吧?”
他秋水粼粼,飛一個眼波來,嗔道:“哪有此事!我唯恐躲避不及呢!女子方盼著一家女百家求罷,若是有男子為自己爭鬥則更是歡喜得緊了!”
“那是小女生歡的!”我搖頭,“我可不喜歡,不好善後啊……”
難得在這問題上達成致,又閑聊了會兒別的,眼見天色已晚,他便告辭出去。
我出門,正撞見顏如雪和林逸白遊相國寺回來,他們看看我和杜,神色都有些古怪,顏如雪是不會說什麽的,林逸白倒底沒忍住,沒兩日便把我堵在水榭裏,居然問我是不是迷戀上了小白臉,還語重心長地說榮哥不錯……
汗,隻好把杜家裏“雙龍奪珠”的事跟他說了,他沉吟片刻,問道:“你與杜家娘子有仇?”
“沒仇啊,哦,是當年她夥同她老媽想把我送進青樓裏……”
林逸白聞聽雙目圓睜,怒道:“此話當真?你竟能忍到此時?!待我去把那對髒心爛肺的母女結果了!”
我趕緊攔住他,“這事比較複雜,礙著舅父大人也不便動她們,而且我當初也答應過榮哥哥的,還有一點,嘿,你覺得王棠幸福嗎……”
他略一想,忽然笑道:“因而你指使那小姑娘與她奪相公?”
“誒?我隻是覺得杜很可憐!家庭生活太不快樂了!小荼既然喜歡他,又有能力保護自己,不妨讓她去試試啦,萬一是段好姻緣呢!我還真沒想得那麽深遠,叫你這麽一說……”我點點下巴,望天想想,“難道我潛意識裏是這麽想的??確實很象陰險的計策啊,唆使人去搶人家老公,哎呀,我真歹毒~~”
他眨眼一笑,“最毒婦人心嘛!”
踢他,“胡說!我多宅心仁厚啊!最毒男人心,不對,那叫無毒不丈夫……咦,為什麽涉及到男人就有了褒義、鼓勵的意味了!不公平不公平~~
正說不了,流雲傳報,榮哥來找林逸白切磋,我們方收了PK的架勢,輕袍緩帶氣定神閑地去前麵見他。
~
天氣一天天涼下來,轉眼秋到。
終於,這一日,那兩位旅遊愛好者前來辭行。
我有心理準備,但還是依依難舍,在郊外十裏長亭,我們灑淚話別。
送別的話說了千萬,我拉著他們,忽想起一事,我道:“如雪姐,慕白兄,如果明年六月,你們要是方便,能不能進京來看看我……”
顏如雪擦擦眼角時點頭應了,林逸白道:“看你不妨,卻不知為何是六月?莫非……是你與聖上大婚的日子?”
“不是!!”我羞紅了臉,“才不是呢!別問了,隻是以防萬一嗯,不太好說,反正你們來就是了,當然,如果你們到時沒有別的重要的事情……”
他們對望一眼,不再問,一起點頭道:“依你便是。”
……
打馬回府。
我不知不覺又走到他們曾住過的西跨院,一片黃葉離枝飄落,我俯身拾起,悵然若失。
“小姐……”身後有人輕喚回頭看,是碧溪。
將養了這些日子,她看著雖然還是有些蒼白,但身子已經大好了精神頭也不錯,所以這兩天已經開始恢複做些不太耗費體力精力的事。
她走到我身側望著我命人換過的“林雪堂”的匾,輕輕道:“顏姑娘是個好人。”
我點頭,“當然,很好的人。”
她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初時,小姐與顏姑娘交往婢還……瞧不起的
隻覺樂籍中都是輕浪女子顏姑娘多有怠慢……”色,“這回不是顏姑娘與林公子,奴婢又如何能再伺候小姐婢真羞慚得緊!難怪小姐與她交好,小姐看人果然沒錯,是奴婢見識淺,顏姑娘,當真是極好的……”說著垂下頭去。
空氣裏**著淡淡的桂花香,細碎的金色桂子隨風飄過,有幾點便掛在她鬢邊,一束發簾斜斜抹過她的額角,遮了傷疤,添了嫵媚。
微笑,我拉住她的手。
雲淡風清,冷浸一天秋碧。
~
一夜綠荷霜剪破,賺他秋雨不成珠。
又是一個秋雨午後,我捧杯熱茶,坐在廊下看庭中紛紛雨落。
這已經是我在後周看到第幾場秋雨了?
人生果然如過隙。
一瞥,就見垂花門上現個高大的身影,榮哥步伐沉穩,順著廊子走過來。
他上一領紫竹團龍袍子,腰係一條墨玉絛環,垂著我給他打的青蓮絲絛掛結,氣宇軒昂,容光神飛。
我看著他,不揚起唇角,
他這陣子,先是派水部員外郎韓彥卿市銅於高麗,而後是占城國王“釋利因德”派了個使臣“訶散”來朝,進貢土特產,有雲龍形通犀帶,菩薩石,薔薇水,居然還有石油,他們叫猛火油。
起身,迎候他。
他走過來,從我手裏拿開茶盞,隨手置於旁邊的坐凳上,擁我入懷。
“又穿的這般單薄在這裏吹風。”他道。
“榮哥哥,如雪姐和林逸白走了我很鬱悶呢。”
“這與吹風有甚幹係?”
笑。
“宗訓念著你呢,時常對我提起,”他拉我走進書房,“你不妨進宮去看看他,宗訓年幼失恃(1,旁人不是憐他便是懼他,我又顧他不上,若能得你**,我也放心些……”
“誒?你放心我**他?哈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口味,難道你不怕我把他教育成小彌那樣?”
他在窗前圈椅裏坐下,抱我坐在他的腿上,笑道:“總要有一國儲君的樣子!”他頓了頓,道:“我從不見你引我貪戀外騖,我便知你深諳為君務本,本立而道生之理……”咦,他在說什麽?“我有甚疏失,你還知婉轉進言,當真是賢德敏慧……”汗,這說的是我嗎?他又道:“如今宮內宮外,憐他的隻一味順他,懼他的便一味縱他,長此以往,必成紈絝,唯有你知因勢利導……你上回說,治水當用疏導之法,我事後想來,正當如此。”
嗬嗬,這個呀,聽到這裏我終於忍不住龍心大悅了,初中時迷戀過一段心理學,教育心理學什麽的順便也看了幾眼——為了在與老師、老媽的鬥智鬥勇中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咳,動機不說了,總之多看點東西沒壞處,現在不就用上了嘛~
我笑,“其實也不過就是用……”差點說出“老女人教育李歸鴻的辦法”,總算還沒被自戀衝昏頭腦,我趕緊改口道:“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先讓他有興趣,再學東西就方便啦!而且調皮的孩子往往是非常聰明的。”
他滿意點頭,“如此,你多多進宮探看他便是。”
忽然心裏一動,我含笑睨他,“常進宮看他的好象還有一位哦……”
他嘴角深深勾了笑,意味深長地望著我,鳳目裏華彩流溢。
我被他看的不好意思,“幹嘛這眼神,不跟你玩了……”掙紮站起身。
他故意慢悠悠道:“我已與她賜了婚,大約明春便要行禮了……”誒?什麽?我停了動作,驚詫看他,他微笑,把我攬進懷裏,附在我耳邊,低低的聲音帶著魅惑,“傻丫頭,這回可放心了罷……”
……
於是,我的閑暇生活裏就多了一項**正太的娛樂活動。
~
眨眼到了年節,我帶著小彌、小荼、碧溪、流雲一幫人浩浩****去逛了一次廟會,又進宮看了看那父子倆,還去王樸家吃了一頓家宴——當然是有榮哥陪著,他是絕不肯讓我自己去王家的。
席上見到了王棠,她居然清減了幾分,我早叮囑過小荼不許把她弄死,也許搞出鼻青臉腫、缺胳膊斷腿之類明顯的狀況,小荼把這當做是對她的挑戰,時不時讓王棠暈一暈,或者發生一些短暫的小狀況,沒想到客觀上居然達到了給她減肥的效果,這算不算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咳咳,我太邪惡了。
王樸也越發清臒了,看得人心疼,而老妖精卻仍是沒有消息,這讓我不免有些擔憂……
今年,已是顯德六年。
……
這一日,我和榮哥計劃去州橋夜市吃,因為是春寒料峭時節,我專門回房取了件鶴氅,萬一回來晚天氣冷呢。
與榮哥攜手,才要往外走,就見一個黃門宦官由流雲領著,急急惶惶跑進院裏。
心裏一緊,我這府裏,內侍是從不來的,除非有急事……
停住腳步。
那宦官奔到近前,咕咚跪倒,伏地奏道:“啟稟聖上,樞密使王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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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失恃:喪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