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夢裏不知身是客
金色的陽光斜斜灑在床前的緹紅寶相紋織毯上,一隻七寶點金博山爐正細細吐著香,煙靄沒入斜暉,雲霧蒸騰,象有無數金粉在輕舞,美得失真。
我再次醒來已是夕陽西下,吸一縷悠悠清香,極淡,若有似無。
夕陽西下幾時回?
原以為隻有在小說裏才能見到的情節居然發生在我身上,雖然我迷戀古典文化,但這樣毫無征兆的就穿越了,獨自穿越到非我主觀可以選擇的朝代,無助且不甘。
我所有的親人、愛我的朋友們,我想他們。我隻是一葉孤舟,錯進了扭曲的時空阡陌,被孤獨的遺棄在這浩淼煙海中,隨波逐流,不知所終。
我甚至,不知如何在這未知的世界裏安身立命。
嚐試坐起身,隻一半便天旋地轉,我跌落回床榻上,頭暈目眩。
不覺濕了眼角。
似乎有人躡手躡腳進來,小貓般輕巧小心,循聲望去,一個青衣小婢正探頭往這邊張望,見我看她,圓圓的小臉上立時綻出一個驚喜的笑容:“哎呀!表小姐醒了!!!”
“表小姐可要喝水?可要用飯?”她說話象竹筒倒豆一樣脆利,快步走過來,很有眼色的扶起我,拿過一隻銀紅牡丹團花隱囊墊在我背後。
表小姐?是了,這一定是他——“我”的表兄家的丫鬟。
“謝謝,請給我拿杯水。”
她眼睛忽閃忽閃,“這時候吃茶怕是不好的,奴婢便不將出茶來與表小姐了,倒是甜水正好,”她笑問,“不知表小姐愛鹿梨漿、薑蜜水、金橘團還是紫蘇飲?”
我失笑,“隨便揀個清淡的吧。”
“哎,婢子去去就來!”她甜甜一笑,“請表小姐稍候片刻。”轉身出去。
屋裏又隻剩我一人。
我打量這房間,緹色的地毯,映的滿室暖紅,湘簾低垂,斜陽從簾子縫兒裏斑駁射進來,**圍屏分向床頭床尾折起,這是唐宋時的典型臥具。房間四壁擺著些黃花梨木器,都細細雕著蓮花卷草紋樣,幾案,鏡台,繡墩,香幾,一對交椅以及兩隻頂銀箱。一幅秋香色的散花纈絹紗幔靜靜垂著,覆著通向外間的門戶。
牆角香幾上放了一隻插花玉觚,幾朵ju花正開的搖曳生姿,淡碧的綠翠,朱紅的湧泉,純白的斑中玉筍,柔粉的太真含笑……我出神望著,心裏忽冒出元稹舊句: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教表小姐久候了,”一聲清脆,青衣小鬟端著一隻朱漆托盤笑盈盈進來,身後跟著兩名侍婢,“秋梧、春萱服侍表小姐淨麵洗漱。”
那兩人走上前來,我在一婢捧的銀盆中掬水潔麵,用素白絹子擦了,另一婢捧上漱盂楊枝等物,我忽想起古代是用手指或楊枝蘸取潔牙劑刷牙的,硬著頭皮試了,似乎有鹽、藥物及香料的成分,漱過後倒是口齒留香,涼涼的頗為清爽。
待秋梧和春萱撤下洗漱器具,之前的青衣小鬟才捧了托盤過來,輕輕放在旁側的小幾上,她先遞上一隻粉青蓮花盞,盞托連為一體,青釉瑩潤,光潔如玉,入手尚溫,瓷盞裏是淡琥珀色的**,輕啜一口,有淡澀的橘香。
我一邊慢慢喝著,一邊打量著她,她看起來年紀不大,圓圓的小臉,膚色很好,白白紅紅的,一雙大眼睛烏溜溜的很是靈動,頭上梳著丫髻,身上是青色暗紋半臂,月白襦裙,領口掐了蜜合色掐牙,繡著平針花卉。
又想起,昨夜那人說過,如今的朝代是“大周”,我原本還不知是哪個周,中國文字那麽多,曆朝曆代的國號偏就那麽幾個重複著用,似乎惟恐後人不易搞混,號周的也不止一個,現在看這丫頭的裝扮肯定是五代時的後周了。
我在大學讀的是服裝設計,看典型服飾推知朝代並不難。
“還不知你的名字……”似乎問晚了。
“奴婢小瀾,是少爺指過來伺候表小姐的。”她語音清脆,說話時臉上總是掛著甜甜的笑。
對了,那個人……“你家少爺他……”我遲疑著開口。
小瀾笑道:“今日張公子他們幾位尋上門,說是多日不見少爺了,定要與少爺同去馮公子家小聚,少爺本不想去的,怎奈張公子說道少爺若是不去便要闖進來擒了去!”小瀾哧地一笑,“這幾位公子與咱家少爺是至交好友,尤其金台街的張公子,平素更是穿庭過戶來往慣的,少爺怕他們擾了表小姐休養,隻得委委屈屈應了。”
原來如此。
“哎呀,婢子光顧著說話了,表小姐吃些糕吧,”小瀾說著端上托盤,“婢子思忖,表小姐睡了這些天才醒,身子必是虛著,便取了幾樣糕來,還有這七寶素粥,請表小姐嚐嚐可合口味?”
朱漆托盤中有一隻如銀似雪白瓷格碟,裏麵放了四色精致糕點,旁邊是一小碗素粥,氳氳冒著熱氣,我拿起牙箸,隨意夾起一塊糕小小咬了一口,入口甜軟,有層次分明的桂花香和栗子香,隻是我現在沒什麽胃口,吃了一小塊糕,喝了兩口粥,便放下筷子。
“表小姐再用些啊,”小瀾殷勤勸道:“這桂花栗子糕最是滋養人,還有這丹桂花糕、茯苓糕、小甑糕也都是極好的,”說到這兒她抿嘴一笑,眼波閃閃,“少爺日日守著表小姐,就盼著表小姐大好呢……”笑得很有內容。
不用這麽忠心向主吧……我腹誹一句,終於又勉強夾塊茯苓糕吃了。
待她撤下食盤,又托了清水與我漱口,我看她利索地做著這些事,而我隻能躺在這兒享受她的服務,心裏便有些不好意思,“謝謝,有勞你了。”我倦倦道謝,病中果然氣力不濟。
“表小姐折殺奴婢了!”她低頭笑,頰上兩朵紅雲飛過,“這是奴婢分內的,怎敢當得謝字呢。”
我微笑道:“我怎麽到了你們府上?”我拍拍床沿,“坐下說吧。”總算得著空,可得好好問問。
她隻是推卻,再讓,方告了座,側身在床前的腳蹋凳上坐了,“其時的情形婢子也沒瞧見,”她說道,“隻聽說那夜少爺急急抱了表小姐回來,延醫抓藥忙到天亮,第二天婢子就被指過來伺候表小姐了。這事少爺已命府裏上下嚴禁外傳,這會兒表小姐問了才敢說起……”
我心裏一動,“你們知道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