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清歌莫斷腸

咫尺天涯。

他臥室窗上那捧溫柔的暖暈,照亮闌珊夜色的一點燈光,就這樣在我眼前消失了。

月光冷冷灑在窗紙上,幽藍,冰涼。

陰霾的樹影壓在我頭頂,我怔怔看著那扇窗子,沒了呼吸,沒了心跳,無法思考。

周圍四起的是小惡魔的尖聲輕笑,它們化做藤蔓緊緊纏住我,我身體僵直,生怕稍一移動就再也無法站立。天樣高的驚濤駭浪驟然凝成一壁頹垣,泰山壓頂的砸下來,我碎成一地齏粉。

過了多久?隻是交睫的一瞬吧,竟好似經了一個生死輪回般漫長。

一滴隔夜的雨珠從枝頭滾落,穿過空寂的頹暗,冷冷滴上我的臉,瞬間冰進我的心……

眼眶幹澀,喉頭枯涸,我提起千斤重的腿,終於又向前邁了一步。

便是幻滅,也必須親眼看到。

突然他的房門打開了!一朵殷紅的花綻開在眼前!

她臉上掛著絕美的笑,她紅衣似火,她豐姿曼妙,她的衣袂翩躚似嬌花在暗夜裏妖嬈盛放!

她以最優美的姿態飛過來,象是從敦煌壁畫上謫落的飛天……如果不是她手裏那一把寒芒反了月光,映上我的眼……

淚水一下模糊了視線,我被定了身般站著,等著那一束寒光將我穿越。

是你想要的麽?拿去就是!

忽然“叮”的一聲,那劍光擦著我的肩膀斜斜掠過,又是幾聲清脆,迷離中似有火星四濺,兔起鶘落間。我隻覺身子一飄,已被一人抱起縱入夜幕。我淚眼朦朧的從這個抱著我地臂彎探看出去,一抹白影從他的房間閃出。與那片紅糾纏在一起。

月樣的白,火樣地紅。在暗黑的夜裏。

在暈過去之前我隻來得及做一件事:一口血,弄髒了眼前人地袍襟。

我狂奔。

從一個靛青的屋頂越向另一個,無休無止無窮無盡,幕色沉沉,陰風獵獵。鉛灰色的雲當胸穿過,冰冷。我低頭看,胸口一個觸目驚心的破洞。

為什麽。

我的心,不見了。

淚流滿麵。

夢中,似乎有隻溫暖地手輕輕為我擦去眼淚,小心翼翼。

是你麽?

卻讓我的哭泣更加無法停止。

緩緩睜開眼,身下輕輕晃動,馬蹄鑾鈴清脆,寬大卻很樸素的車廂內彌漫著一點慘淡的陽光。

過了多久?天亮了嗎?我這是在馬車上?

一切。(Www,16k,更新最快)。都是一場夢吧……

我背靠在一個溫暖寬厚的懷裏,鼻端縈繞的是一點非蘭非麝的味道……

“你醒了?”低沉的聲音。

不敢回頭,我怕看到他眼裏的同情。我怕他看到我眼裏地淚水。

等不到我的回答,他也並不繼續問。隻是更緊些抱住我僵坐的身體。

“我怎麽在這?”終於能開

“虧得丁尋放心不下暗中跟著你……”

是丁尋啊。我輕聲道:“我好象把他地衣服弄髒了?等我有空時做件新的還他……”

“不用……我自有賞賜,你……唉……”歎息。淡淡滑過我耳邊。

車簾有節奏地輕**,我地視線穿越而出,心在別處。

“我要回去。”我吃力移動身子,伸手去掀那車簾。

手臂被拉住,“回去?”

“嗯,我不能就這樣糊塗著難過輩子,我必須回去證實給自己看,即便……我也要他親口說給我聽!”

車廂裏忽靜了一下,隻有四外的馬蹄聲鑾鈴聲紛紜雜遝,他頓了頓,沉聲道:“我與你同去。”

我立在他地宅院前,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我隻是江心孤渚,任身邊人流來去,孑立四無倚。

他院裏的春樹開著鮮嫩的花,從牆頭伸了幾枝出來,我怔怔看著,心裏忽然有些害怕。

榮哥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很熱,更顯得我的冰涼如許。

強打精神繞到角門僻靜處,提氣跳牆進去。

正是春草芳菲時節,園裏姹紫嫣紅,枝上柳棉吹又少,桃花依舊笑春風。我來到他的房間,空氣裏淡淡飄**著他慣用的香,幾枝花插在瓶裏,他的玉蕭依舊在架上,書案上的幾冊詩集,被從窗子溜進來的清風翻著,夾了幾片落英進去。

所有陳設一如往昔,隻是少了那個看書**賞花的人……

我黯然走出來,正見到月門外朱墨經過。

衝過去,拉住他,“你們少爺呢?”朱墨突然看見我,一驚,“表小姐!!您回來了!少爺、少爺他出遠門了……”

“去哪了?幾時走的?什麽時候回來?”

為什麽走的這麽急?

“去哪了小的不知,隻道是昨個連夜走的,並未交代何時回來……”

我愣愣出神,朱墨看著我,唇動了動,似是欲言又止。

“他……”我忽覺喉嚨有些幹澀,“他是一個人走的?”

“小、小人不知……”

“是不是……和一個紅衣女子?”

“小人沒看見……”驚慌低下頭。

隻是,在他低頭的瞬間,我已看到他眼裏的神色……

那是,憐憫。

人,原來可以不停歇的跑這麽久。

奔跑時淚珠就不會滑下了。它們會直接沒入鬢。

街巷,官道,小徑。原野……一路向後無盡逝去,沒有方向。

漸漸有巨大的水聲。悶響似萬馬奔騰,我跑上一座土丘,眼前豁然開朗,一條波瀾壯闊地長河橫亙在麵前!

手臂猛的被人用力握住,“你做什麽回頭。是榮哥緊張的表情,我張臂向滔滔江水,“不做什麽,隻是看水啊……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朝如青絲暮成雪!!”

忽然想放聲大笑!

我竟也會遇到這種事呢!疼,他握住我地雙肩扳過我的身子,激昂地水聲中,他的怒吼振聾聵:“何必如此!!!你心裏就隻有他一人麽!!”

腳下土地在顫抖。河水咆哮,驚濤拍岸!

他眼裏怒色淩亂。

我怔怔看著他,倦然一笑。柔聲道,“從來都是啊……”

他目中的暴烈怒火慢慢凝成一脈寂寒冰川。隨即支離破碎。片片掉落。

他最後看我一眼,忽鬆開手。轉身離去。

我追上他,拉住他,安慰他,告訴他別太傷心……我在意識裏覺得我是該如此的,但事實上我隻是跌坐在土崗上,目送他頭也不回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樹林後,就收轉視線,癡望著波濤翻湧地河水,愣愣出神。

太陽一點點向西滑落,影越漫越長,天地間鋪滿炫華的金、壯闊的紅,而暗影裏,落輝鞭長莫及的地方,是一點黯然的紫。

朝飛暮卷,雲霞夕暉。沒有平沙淺草連天遠,卻依然是落日孤城隔水看。

李白歎:天地,萬物之逆旅;光陰,百代之過客!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暮色四合,群鴉亂舞。

熔岩般絢爛,金色的波濤,翻流起華麗的危險,妖嬈著奔騰向天際。

天地膠合處,是一切奔湧的終點,目光被深深吸進去,無力自拔。

一弧蒼穹,詭魅的俯近,清地紫,濁的黑,剛烈的壓下來,瘋狂挾著絕望。

死亡地嫵媚。

生命的猙獰。

天邊那抹殷紅漸漸黯然在西山後,突然,青灰滿目。一陣冷風襲來,衣不勝寒。

我瑟瑟站起身,走吧,總不能在這裏坐化成石頭,盡管我並不知有何處可去。

天高地迥,無可為家……

卻不想雙腿早已坐得麻木!我站立不住,無法自抑地跌向那條奔流!

我誓並非有意如此,但當身子向下墜落,當水花越來越凜冽地濺在臉上,當濤聲越來越清晰的響在耳中,不覺微笑……

心底一個聲音在說:如此,也好。

突然腰上一緊!毫無征兆地被卷進一個灼熱的懷裏!這人出掌淩空四下裏拍出,一陣天旋地轉後,他已帶著我落在岸上。

閉住眼,跪坐了太久,有些眩暈,身上軟軟的幾乎站立不住,待我終於睜開眼看清麵前的人,淚水一下子浸濕了眼眶。

扶住我羸弱身子的,是榮哥。

又回來了,還是從未走開?

他眼裏是怨,是怒,是心疼,是責怪,我已分辨不清,想勾起嘴角給他一個微笑,卻不小心讓珠淚撲簌零落……

猛的被他裹進懷裏,他緊緊的、狠狠的抱住我,劫後餘生失而複得般狠用力。

隻那樣抱著,並無一語我的些微掙紮隻換來更窒息的力度,直到我輕聲呻吟:“我要被你捏碎了……”才終於被他鬆開。

他別開臉,並不看我,隻是以不容我閃躲的堅決牽住我的手,慢慢向大路走去。

晚風吹亂我的長,越來越沉暗的暮色裏,我不辨方向,就任由他溫暖有力的大手拉著,隨他走向遠方。裏來的吟唱啊,融在風裏,悠然飄**,是誰在彈鋏而歌,寂寥疏落,玄遠綿長:

茂陵劉郎秋風客,夜聞馬嘶曉無跡。

畫欄桂樹懸秋香,三十六宮土花碧。

魏宮牽車指千裏,東關酸風射眸子。

空將漢月出宮門,憶君清淚如鉛水。

衰蘭送客鹹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攜盤獨出月荒涼,渭城已遠波聲小……

注釋:

《金銅仙人辭漢歌》,唐,李賀,字長吉。

沒敢白天,夜裏上來偷營劫寨……不算虐吧,大家表激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