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吹角鳴弦開玉壺

空氣僵硬了,無比尷尬。

深呼吸,我轉頭對丁尋道:“啊,他說你呢。”

丁尋黑著臉橫我一眼,又冷冷飛眼刀去殺對麵那人。

欲蓋彌彰的伎倆貌似沒有效果,所有人的視線仍準確地集中在我身上……

望天,過去我就看出來了,對麵這廝嗓門大、腦子不好使、做事沒輕重……(此處刪去怨言500字),就算如此,也不用喊得半個營都聽見吧!

恨,現在裝不認識還來得及嗎??

太丟人了!!

朱元及兩個陌生降將不明所以,打量我幾眼,略帶好奇,陪同他們的周營將領已變了臉色,站在我旁邊的丁尋身上溢出寒氣,我暗歎一聲,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隨時準備伸手抓他胳膊----和新歸降的唐將打架是不對的,尤其不能在人家歸順過來的第一天打……而對麵的始作俑者卻仍是一臉興奮,鍋底色的臉上簡直要爍爍放光了,他扯著身邊紅臉的那位,大聲說著悄悄話:“哥哥呀,前日她令人帶了話來,我就知這小娘子一準是對哥哥有意!哥哥這回可算不用獨守空閨了!做兄弟的著實為哥哥歡喜啊!”

崩潰!你這廝胡說什麽?!!我不過是讓丁尋問了一句“張先生的《千字文》教的如何了”,目的也無非是表明舊識的身份,讓他們在被丁尋遊說時更有耐心而已,其實和“海大魚”(1)故弄玄虛的進言方式是異曲同工的,能在他們歸降地天平上加些砝碼自然最好。但南唐國主昏聵、朝政**才是讓他們以及朱元歸降的根本原因吧!!

好吧,我承認利用了那紅臉的對我的好感----這兩位“故人”,一個紅臉虯髯,一個黑臉環眼,不錯。正是我在去蝴蝶穀的路上遇到地那兩個山賊,那天在戰場上我看到他們保著朱元殺出重圍,於是知道他們在唐營,可是現在這黑臉的這麽一喊,倒象是我給了他們什麽許諾,用了什麽色誘的手段!不知情的聽了這話,還不得以為我和那紅臉的有奸情?!!

尤其可恨的是,這廝居然還這麽大聲!我已經沒勇氣向周圍看了……飛快盤算一下。1%6%k%小%說%網我清清白白一個女子,在這時代,完全寄希望於“謠言止於智者”是不明智的……我咬牙勾起嘴角,假笑道:“二位將軍久違了,自那日小女子路遇二位將軍,沒想到能有緣再見,”%@¥賊搖身一變居然成將軍了……視線一轉,向朱元道:“這位是朱將軍吧?小女子仰慕已久,今日得見。請受我一禮,”略一斂衽,“當今聖上英明神武,最是憐才惜將。諸位將軍武藝超群,輔保聖主定能才華大展,小女子預祝各位青雲萬裏。”含笑欠身。朱元他們趕忙還禮,但我猜他們心裏一定是困惑的,因為不知道我是誰,所以隻含糊謝了,陪同地周將就勢引他們離開,我看那黑臉山賊……前山賊。果然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總算紅臉的那位還沒傻透,狠狠扯了他走,隻是,臨走仍送來含情脈脈的一瞥……

忍不住打個冷戰,我收緊領口。捅捅丁尋。“走吧,別癡癡凝望了。”丁同學正忙著對他們的背影發眼刀呢。

進了中軍帳。忍不住長吐口氣,就聽榮哥道:“你們且退下。”

侍衛們魚貫而出,連丁尋都跟著退出帳外,再看居中坐的那人,他望著我,臉上神情似笑非笑。

“誒?你怎麽這表情?我是清白的假哭

黑臉的那廝嗓門那麽大,他在帳篷裏肯定聽到了,哎

榮哥笑道:“那日問你偏要賣關子,這回還不從實招來!”

“哦,告訴你也無妨啦,他們是我在路上遇到的兩個山賊,”我走到他旁邊坐下,把遇到那兩個家夥的情形講了一下,“其實我連他們地名字都不知道呢,那天沒告訴你並不都是為了賣關子,也是由於根本不知道他們叫什麽,哈哈

關於我這幾個月的經曆,在重逢的第二天,榮哥就拉著我問過了,我知道他是關心我,所以想知道這些時候我過的好不好,可這卻讓我非常為難---即便我不讚成李歸鴻他們謀反,但也不可能把這事告訴榮哥啊,我不願騙他,又不能說實話,這感覺讓我百爪撓心,看來撒謊這種高難度地技術活真的不適合我……那天我隻對他說,我從符皇後的宮裏跑出來,遇到一位世外高人,那位高人想收我為徒,帶我到了這附近她朋友隱居的山穀,我記掛著他們,於是從穀裏跑出來,想自己回京城去,結果陰差陽錯遇到李重進,就被帶回來了。1-6-k-小-說-網

不算完全說謊吧?……但麵對良心的不安,我巴不得早一刻結束這話題,所以路上巧遇山賊之類的花絮,那天就沒詳細講了。

“……總之就這樣,我遇到他們的時候,他們還是職業山賊呢,也不知現在怎麽轉職成武將了,有機會我得問問他們。”

他點點頭,“原來如此,”忽又一笑,伸手捏捏我的下巴,“你這丫頭,當真害人不淺。”

“哪有,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呃,自戀得不是時候,“放心吧,有機會我私下裏和他們說清楚……”

“私下裏?”

“知道啦!帶著丁尋!”這家夥,占有欲其實是很強地,盡管隱藏得比較深……“對了,容哥哥,有件正經事告訴你,紫金山下有座地宮!”從道觀避雨說起,直講到林逸白和顏如雪在地牢裏合力殺了道士天。榮哥沉聲道:“這**道色膽包天,如此死了,倒是便宜了他!”

“嗯!指不定他過去幹過多少壞事呢!不過當時真是驚心動魄,而且要不是他發瘋,我們恐怕還發現不了地宮的入口。”繼續講地宮的情節,最後我總結,“你派人去搬那些寶物時一定當心,那些東西上都被下了毒,我建議不要用手直接接觸,最好用工具什麽地。”

他道:“連年征討,縱使我依你先前所說,科技是第一生產力。興農重商,畢竟需用浩繁,你這倒是雪中送炭,我明日便著人去取。”又一歎,拉起我的手,暖暖地握著,“在那地牢裏,可嚇壞了吧,唉,一路上吃了這許多苦……”

“還好啦。雖說那種刺激的情節不是每個人都能遇到地,不過那時身邊有朋友陪著,所以沒那麽害怕,也就不覺得有什麽了。要是隻有我一個人……哎呀,不敢想!說起來,還是在客棧生病那次比較苦悶,當時在路上,隻我一個人,又趕上下雨,我就想,這不是屋漏偏逢連陰雨麽……”

忽然手上一緊。“你一人病在路上?”對上他關切地目光,我趕緊解釋道:“隻是風寒而已,早就好了,”看他依然容色嚴峻,我不免玩笑一句:“已經不咳嗽啦”

他不說話,隻是把我拉過來抱著。低低一歎。

鳳目微合。麵上沒什麽表情,但他地懷抱卻是這樣溫暖。讓人不覺就生出撒嬌軟弱依賴地念頭……

於是原本要繼續的玩笑話就不想說了,我慢慢軟下身子,縮在他懷裏,輕輕閉上眼。

直至睡去。

翌日,榮哥命向訓為淮南道行營都監,統兵戍鎮淮軍(渦口),他則率領親軍回下蔡,繼續對笀州的劉仁贍施壓。

以目前的狀況,劉仁贍雖然對南唐死忠,也很有才幹,但畢竟孤城獨守,且城中糧罄,而紫金山一役,不僅南唐在紫金山的據點被奪,連濠州齊王李景達、監軍使陳覺帶來的援軍也被消滅大半,李景達和陳覺逃回金陵,靜江指揮使陳德誠一軍,雖然還未曾和周軍交過手,但他見李景達等都已奔歸,擔心自己孤軍難保,便也渡江退還,所以現在笀州濠州一帶,形勢越發孤危。

理論上孤立無援的城池早晚都會被攻破,劉仁贍死守笀州一年多,要說能力已經很強了,但南唐君主昏庸,奸佞弄權,位高權重者皆是無能之輩,隻一個能臣倒底難挽危局。

榮哥屯兵下蔡,致書劉仁贍,書信中當然是勸降之意,可過了三日也不見答複,於是榮哥親至笀州城下,再行督攻,在周軍地強勢攻擊之下,劉仁贍終於令其子上表請罪,開關獻城,至此堅守一年多的笀州最終歸入後周版圖。

榮哥得了笀州之後,首先當然是開倉振饑民,他改笀州為笀春縣,施行一係列仁政,比如赦免死囚,免除笀州管界五十裏內今年秋夏的租稅,曾經有些受過南唐文書,聚跡山林,抗拒周軍的壯丁,榮哥一律讓他們恢複生產,並不問罪,而那些因戰爭暴露於野的骸骨,則由官府派人予以收埋,至於笀州舊時的政令,如有與民不便的,一概令地方官奏聞,酌情予以修改。

劉仁贍開城獻降那天我去看了,那是一個風和景明的春日,周軍陳兵於笀州城北,榮哥黃金戰鎧,淵嶽峙,眾將衣甲鮮明,軍容整肅。春風起處,偃草低伏,旌旗招展,玉勒雕鞍。我當時和丁尋站在遠處,遙遙就見一人被攙扶出來,從人捧了印綬兵符,據說那就是劉仁贍,看他滿臉病容,似乎病得不輕,榮哥自然溫言勸慰,又囑咐他服藥養屙,隻是,我見那人病骨支離,氣息奄奄,實在不象個長久的樣子,果然,劉仁贍在被加授為天平節度使兼中書令的第二天便一命嗚呼了。

出殯那天我也去看了,同樣也是一個晴好地春日,碧藍的天空下,旗幡如雪。曾經,棺材裏那人死守笀州一年有餘,極大延緩了後周南下的步伐,而現在,他隻靜靜躺在那,等待他的不過是一掊土,以及身後諸多虛名,辛棄疾所謂“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他這豈止是生了白發,或許,隻有諸葛亮地“鞠躬盡力,死而後已”才可相比吧。

忽然感慨叢生,我忍不住對身邊的丁尋喟歎道:“他這樣的人,為自己認定的理念,不惜獻上生命,其實也是可敬可歎的,我記得小時候看《東周列國誌》,當時最深切的感受就是:對於某些人來說,生命的意義遠比生命本身更重要!而且以封建禮教的標準衡量,他自然是極有氣節、死得其所,可是,我在想,他赤膽忠心,保地卻是個昏庸君主,為那麽個皇上拋頭顱灑熱血,值得嗎?或者,你說他這算不算……是非不明?”

丁尋冷哼道:“此人見我主大軍南下竟不早降,螳臂當車,負隅頑抗,自然是不明是非的!”

我歎,“那天開倉放糧我也見了,唉,城中那些百姓,跟著一起忍饑挨餓,真可憐……哦,對了,以忠君愛國的標準,既然是唐民,就該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吧……但那些人,心裏真的願意嗎?我聽說他親生兒子勸他投降都被他殺了,真的嗎?他倒是全了死節之名,可還拖了一城人陪他死節呢,是不是古人都這樣愚忠啊……如果是你,也會和他同樣選擇嗎?”我猜想以古人的思維方式,效法劉仁贍地可能性比較大,但要是現代人,就不好說了。

丁尋麵無表情,耍酷道:“我隻知效忠陛下。”

“我是說,如果你是他,是不是也和他做同樣地事?”

“我乃大周子民,怎會是他?我自然隻效忠陛下。”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處於他地位置……”

“我豈能與他並論?”細胞動物……

不過,被他這麽一打岔,原本心裏那點滯悶倒是消散了不少,我無奈笑道:“好了,算我沒說,回去吧。”兜轉馬頭,遙遙見迎麵幾騎馳近,待看清來人,我催馬迎上去,“榮哥哥,你怎麽來了?”

他沐浴了一身陽光,目光在我臉上逡巡不去,“怎出來這許久……接你回去……”

低笑,與他並轡而行,春日暖陽懶懶灑落在背上,一抬頭,正觸到他垂落的視線,相視開笑靨。

身後,喪幡漫空,碎瓊亂墮;眼前,翠微紅樹,萬裏晴朗。

注釋:

(1)《戰國策》:靖郭君將城薛,客多以諫。靖郭君謂謁者曰:“無為客通。”齊人有請者曰:“臣請三言而已矣。益一言,臣請烹!”靖郭君因見之。客趨而進曰:“海大魚!”因反走。君曰:“客有於此!”客曰:“鄙臣不敢以死為戲!”君曰:“亡,更言之!”對曰:“君不聞大魚乎:網不能止,鉤不能牽,**而失水,則螻蟻得意焉。今夫齊,亦君之水也,君長有齊陰,奚以薛為?夫齊,雖隆薛之城於天,猶之無益也。”君曰:“善!”輟城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