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九日,星期三,下午五點三十分

這天下午我們的造訪使管家顯得很不自在,雖然她看起來有點像男人一樣健壯,但是很明顯沒有了精神,她的臉上明顯帶著不安的表情。當我們進去他家的時候,史尼金對我們說關於這樁案件的所有報道她都仔細閱讀過了,而且不停的問有關於它的更進一步的消息。

我們的來訪讓她感到特別詫異,萬斯指著一把椅子讓她坐下來,她眼神明顯帶著幾分憂慮不安。萬斯目光犀利的看著她,當她看到他的目光時她的眼神有點躲閃,於是很快就把視線移到其他地方了,好像他們當目光相對的時候,他就已經發現了她內心的隱藏的秘密了。

萬斯很直接的問:“親愛的普理絲太太,班森是不是很注重他的假發,尤其在會見客人的時候?”

普理絲有點不緊張了,說:“他幾乎不那樣。”

“您能回憶一下,班森先生以前有沒有不戴過假發會見過客人?”

她緊皺雙眉,然後想了想說:“噢,他的一個老夥伴奧斯查爾上校常常來家裏,聽他說他們以前在一起住過,我記得有一次他把假發摘下來讓他看過。”

“他沒戴假發會見過其他人嗎?”

她想了半天,說:“就見過奧斯查爾上校一個人,其它的就沒有了。”

“客戶呢?”

她接著說:“他在陌生人麵前很注重這個。當溫度升高,天氣非常熱的時候,他肯定會把窗戶關上,把窗簾拉的嚴嚴實實的,然後才將假發摘下來。”接著她望著挨著玄關的那個窗戶說:“當然,在台階處可以看到房間裏的一切。”

“謝謝你說的這一點,假如我從台階處輕叩窗戶,房間裏的人會聽到嗎?”

“的確可以,我以前就那樣過,有一次我出去忘帶鑰匙了。”

“你說謀殺班森的人是不是通過這種方式進入到房間的?”

“很有可能。”她回答。

“我覺得凶手跟班森先生應該非常熟悉,這樣他才會敲窗戶進入房間。你讚同嗎?”

“是的。”她說話的時候有點遲疑,像這樣的問題很明顯不在她的能力範圍之內。

“假如一個陌生人在敲窗戶,班森先生有可能沒戴假發出去嗎?”

“沒有這種可能,他絕對不會讓其他人進房間的。”

“您當天晚上聽到門鈴響了沒有?”

“沒有聽到。”她很幹脆的說。

“台階上有燈嗎?”

“沒有。”

“假如晚上班森先生看是誰在外麵敲窗戶,他會認出是誰嗎?”

婦人猶豫著:“我想應該不會。”

“假如站在屋裏,在不打開大門的情況下,你能看出外麵站的是誰嗎?”

“不能,我倒希望這樣。”

“那麽,有人在敲窗戶,班森先生肯定可以辨別出他的聲音來嗎?”

“的確。”

“你肯定,沒有人可以不用鑰匙進入房間?”

“沒有人可以進來,門是自動上鎖的。”

“是那種自動彈簧鎖?”

“是”

“那麽肯定有一個可以關上的鎖孔,門上鎖後也可以從兩邊把它打開。”

“對,是有一個鎖孔,有一天班森先生說這個鎖孔比較不安全,就叫人來把它給搞壞了。我懷疑他沒有鎖好門就出去了。”

萬斯走到玄關跟前,我很清楚地聽見他開門關門的聲音。

他查看了一會說,“那麽,其他人真的沒有你家裏的鑰匙?

“隻有我和班森先生有這裏的鑰匙。”

萬斯點了點頭接著說:“你說在班森先生被謀殺的當天晚上你沒有關上房間的門,平常的時候門是打開的嗎?”

“平時門都是關著的,那天天氣太熱了,所以才打開的。”

“門開這是很不尋常的了?”

“是的”

“如果門關上了,你還能聽到聲音嗎?”

“這門非常厚,關上門之後就很難聽到聲音了”

“不但厚,而且還很精美”萬斯稱讚。

他看著兩扇很大的桃花心木門露出羨慕的神色:“你知道什麽是文明嗎,馬克漢?就是設計一些廉價低級的替代品來代替固有的美麗而耐用的東西。所有現代文明的退步史從木料工藝品上就能看出來,你看那扇古老的門,把它的木料和雕工跟現代用機器生產出來的眾多的木板較一下,你就知道我說的沒錯了。”

他研究了那扇門很久,然後突然轉身,看到普理絲太太正好奇地望著他,於是問道:“班森先生在外晚餐時,是怎麽處理那個珠寶盒的?”

她有點緊張“他隻是把它留在那桌子上了,其他的什麽都沒幹。”

“當他走了之後,那個珠寶盒還在嗎?”

“對,我想把它收起來放好,但是之後我想還是不要輕易去動它為好。”

“在班森先生離開家之後,有沒有陌生人到過門口或屋裏?”

“沒有。”

“你確定嗎?”

“嗯,我確定。”

他站起來在屋裏走來走去。當他走過普理絲太太跟前時,突然停止了腳步,麵對著她:“赫林蔓是你娘家的姓?”

她最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她的臉突然變得沒有一點血色,那雙眼睛睜得又大又圓,驚得啞口無言。

在她還沒有清醒過來的時候,萬斯很友好地站在她跟前說:“前些天我很高興見到您美麗的女兒。”

“我的女兒……” 普理絲太太的嘴張得很大。

“赫林蔓小姐,班森先生的秘書——那位金發迷人的年輕小姐”

“她,不是我的女兒。”普理絲坐直身子,結結巴巴地說。

萬斯好像是在斥責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普理絲太太,為什麽你要欺騙我們呢?你忘記了當我提到你對和班森先生喝下午茶的年輕小姐有某種私人情感的時候,你是多麽焦躁不安。你肯定特別害怕我認為她是赫林蔓小姐。請問普理絲太太,你為什麽會緊張?她是一個不錯的的姑娘,你怎能因為她姓赫林蔓不姓普理絲而責備她呢。赫林蔓是王宮貴族,而普理絲則可以是一個小地名,也可以是墜毀或爆炸之意,更可能是蛋糕、麵包發酵的意思。”

他對普理絲太太微笑著,這讓她心情平靜了下來。

她反駁:“不是你說的那樣,先生。我想讓我聰明的女兒在這個國家裏變成一位高貴的淑女。”

萬斯愉悅地說:“我明白,赫林蔓小姐很聰明伶俐,因為您害怕當別人知道她的母親是管家後會阻礙她的成功,所以您很偉大,為了她的前途而一直隱姓埋名。請問您的女兒自己一個人住嗎?”

“嗯,她一個人住在莫尼塞丘,我們每周會見一次麵。”她很小聲說,幾乎都聽不到。

“的確,我相信一有機會你們倆肯定就會見麵。你之所以從事管家工作的原因,是不是因為她是班森先生的秘書?”

當她抬起頭的時候,眼中流露出一絲痛楚的神色:“嗯。她告訴我他的人品不怎麽樣,他經常讓她在晚上的時候來家裏加班。”

“你希望她能夠在這裏被保護?”

“就是如此,先生。”

“謀殺他的第二天早上,當馬克漢先生問你班森先生家中有沒有槍時,你為什麽那麽緊張並且坐立不安?”普理絲太太很快將目光轉移,吞吞吐吐說:“我,沒有緊張啊。”

“普理絲太太,你別騙我們了,我可以直言不諱的告訴你為什麽,你害怕是赫林蔓小姐謀殺的他。”

她開始哭泣,“不,不是的,我發誓,我的女兒那天晚上根本不在這裏,她不在這兒……”

她不停地顫抖,一個星期以來的緊張情緒終於讓她徹底崩潰了,她顯得十分無助和軟弱。

萬斯安慰她:“別這樣,普理絲太太,我們沒有認為班森先生之死與赫林蔓小姐有絲毫關聯。”

她仔細觀察他的表情,由於她心中長期恐懼的結果,起先的時候她不敢相信,後來他花了十五分鍾的時間來費盡唇舌的解釋自己所說的全部是事實。當我們要離開時,她的情緒終於漸漸穩定下來,不再那麽波動。

在我們赴史蒂文森俱樂部的途中,馬克漢無言地全神貫注地沉思著,訪問普理絲太太後所推理出的新的事實,讓他再度陷於困惑中。

萬斯銜著煙,轉過頭不停地看著路兩旁經過的建築物,當我們往東行經四十八街,車子路過紐約聖公會教堂的時候,萬斯堅持要我們欣賞一下,於是讓司機停了車。

“基督教,僅僅看他們的建築即可分辨,僅有少數比較例外,教堂是全城之中看了最不礙眼的。巨大便是美,這是美國人建築美學的信條。被人們稱之為摩天大樓的就是這些中間有長方形洞的巨型盒子,它們的高聳巨大是美國人所崇敬的,一個有二十層的盒子看起來遠遠沒有十層的盒子漂亮,是這樣的吧?看,對麵的那幢建築物,隻有五層樓高,它要比這個城市中任何一棟摩天大樓都要漂亮、令人印象深刻。”

在去往俱樂部的途中,萬斯隻間接提到一次對於謀殺案的看法。

“馬克漢,我應該得到嘉獎,因為今天我做了一件好事,我覺得仁慈的心腸比冠冕還要來得寶貴。普理絲太太害怕秘密被揭穿而擔心了很長時間,今晚她可以睡個好覺了。她是一位勇敢堅強的女人,根本無法想像她的女兒未來的貴夫人被別人懷疑……奇怪的是她為什麽要這麽擔憂?”他非常狡猾地看了馬克漢一眼。

當晚飯結束後,我們將椅子拉開,望著麥迪遜廣場的樹梢,重新才回到這話題中。

“馬克漢,如同你們律師一向特別強調的,現在我們拋開所有成見,公平地、認真地看這個案件。我們現在想知道當你提到武器時候,普理絲太太為什麽那麽緊張,以及當我認為她對班森喝下午茶的年輕小姐有私人感情時,她為什麽坐立不安。如果這兩個問題解開了,那真相就大白了。”萬斯說。

“那女孩和她的關係,”馬克漢插話,“你是怎麽知道的?”

“眼睛。”萬斯責難地看了他一眼,“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與那位年輕小姐見麵時,我就頻頻向她暗送秋波——算了,我原諒你……你記得我們討論過關於頭蓋骨的問題嗎?一見到赫林蔓小姐,我就覺得她的頭型、顴骨、下巴和鼻子都非常像班森的管家……之後我開始注意她的耳朵,有一種耳型,耳朵上端極尖,沒有耳垂,它會遺傳,普理絲太太的耳朵就是這種的,所以當我看見赫林蔓小姐與普理絲太太有相似的耳朵之後,便立刻猜測出她們之間的關係。當然,還有其他相似之處,比如說膚色、高度……她們兩人身形都算高大,肩膀很窄,手腳也很細小,臀部也……我猜赫林蔓是普理絲娘家的姓氏,但這些對於本案來說已經並不重要了。”

萬斯在椅子上挪動著身子,這樣會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那麽,現在用你的法律的思維方式認真思考一下,假設在十三日午夜十二點半,凶手悄悄來到班森家中,看見客廳的燈光,於是輕輕地敲窗戶,之後班森先生允許他進房間裏來……你覺得登門拜訪者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嗎?”

馬克漢回答:“當然是與班森特別熟的人,但這個問題對我們來說已經沒有一點幫助了,我們根本不可能把他的所有的熟人都逮捕起來。”

“夥計,範圍要比這個還要縮小一些,”萬斯挑起一個眉說,“至少凶手肯定是班森的好朋友。班森在他麵前根本不會重視自己摘掉假發、取下一排假牙後的模樣。大家都知道假發對於每個禿頭的風流中年人來說都是不可缺少的東西,普理絲太太也說過,在一個送雜貸的男孩麵前班森都要刻意隱藏禿頭,你想他會以禿頭的醜態出現在陌生人麵前嗎?另外還有,他穿了一件很舊的外套和一雙拖鞋,想像一下他衣衫不整的這些情景……夥計,你想想肯定沒有多少人能讓班森根本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

“或許有三四個,”馬克漢隨口回答,“可我總不能將他們一個個都逮捕吧。”

“這是不必要的,但是如果是那樣,你肯定會這麽做的。”萬斯慢悠悠地從煙盒中取了一支煙,一邊點煙,一邊說道,“還有許多很有利的啟示,比如,凶手一定很熟悉班森家裏的格局,他明白管家的臥房和客廳之間有很大的一段距離,如果開槍,關上房門之後是不可能聽見槍聲的;他肯定也知道在那段時間內屋子裏根本沒有其他人。還有,班森非常熟悉他的聲音,因為如果要是竊賊者或者是上尉的威脅的話,那麽他是絕對不會讓這類人進到屋子裏。”

“這個推論比較可靠……還有呢?”

“珠寶啊。你有沒有想過,那天晚上班森回到家時珠寶還在桌子上,為什麽第二天早上就不見蹤跡了呢?所以,顯然是凶手把它拿走了……或許凶手是為了它而來的,要真是這樣的話,有誰會知道珠寶在班森家中?而又有誰特別想得到它們呢?”

“對,沒錯,”馬克漢輕輕地點頭表示同意,“你說的很對,切中要點了。我對凡菲一直有一種強烈的不安,幸好希茲帶來裏奧•庫克投案自首的消息,要不然今天下午我就要下令逮捕他了。證實那是謊報後,我又開始重新懷疑他了,我想聽聽你的看法,所以今天下午沒提到原因,我的想法和你剛才所說的一席話完全相吻合,凡菲肯定是我們要逮捕的人。”忽然他把翹的很高的腿放下來,“哦,天啊,你竟然讓他從我們眼皮底下大搖大擺地跑掉了。”

“老夥計,莫生氣,”萬斯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他一定和凡菲夫人在一起,這樣的話他會很安全。你放心好了,他跑不掉的,再說班•哈裏先生也是出了名的追捕逃犯的高手……凡菲,先放過他,今晚咱們不需要他。明天,你更不會需要他。”

馬克漢糊塗了:“什麽意思?——為什麽,我不會需要他?”

萬斯伸著懶腰解釋:“雖然他沒有罪,不過他個性乖僻又不可愛,也不帥,如果不是需要的話,我不希望他出現在我旁邊。哦,還有附帶說一句:無罪,他。”

馬克漢忘記了他還在發火,呆呆地看著萬斯有一分鍾之久:“我聽不懂你的意思;如果凡菲無罪,那麽你認為到底是誰有罪?”

萬斯看了看表:“明天你把希茲搜集來的不在場證據都帶著來我家吃早餐,到時候我會告訴你是誰殺了班森。”

馬克漢被萬斯的語氣震驚了,他不能輕視或忽略萬斯的語句,他太了解萬斯了,他知道如果萬斯沒有百分之百的信心,他是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的。

他問:“現在能告訴我麽?”。

“現在不可以,”萬斯很不好意思,“我今晚要去聽音樂會,你一起來吧,是管弦樂演奏,這樣可以緩解一下你緊張的情緒。”

“我不去,”馬克漢沒好氣的說,“一杯蘇打白蘭地,這是我需要的。”

之後他和我們下樓打了一輛計程車。

“明天早上九點鍾,怎麽樣?”我們剛把腿邁進車裏,萬斯說,“晚點再去辦公室,別忘了打電話給希茲,要他準備好那些不在場的證據。”

當計程車要開動時,他又把頭伸出車外問道:“喂,馬克漢,你覺得普理絲太太……她有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