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封[1]

塞爾伯恩教區位於北緯51度、倫敦西南約50英裏處,坐落在漢普希爾郡最東端,與薩塞克斯郡接壤,距薩裏郡不遠,幾乎處在奧爾頓和彼得斯菲爾德兩鎮的正中間。塞爾伯恩麵積遼闊,並與另外12個教區接壤,其中包括薩塞克斯郡的特羅頓和羅蓋特。由南至西,這12個教區依次為:埃姆肖特、牛頓·瓦倫斯、法靈登、哈特利·莫德維、大沃德勒罕、金斯利、海德利、博拉姆肖特、特羅頓、羅蓋特、利斯和格雷特姆。塞爾伯恩教區的土壤複雜多樣,堪比該地的風景和地形。教區西南是一片廣闊的白堊質山地,高出整個村莊300英尺,包括一片可供牧羊的山坡、一片高聳的樹林和一片垂在懸崖邊的帶狀樹林——垂林。山地上的樹木是清一色的山毛櫸。無論從光滑的樹皮、潤澤的枝葉,還是從隨風搖曳的枝條考慮,山毛櫸都是樹木中最討人喜愛的。那片可供牧羊的山坡位於山地邊緣,往下逐漸變為坦**的平原。整個山坡長約一英裏,寬約半英裏,風景如畫,猶如一座美麗的公園——站在山坡上,居高臨下,各種景色應有盡有,美不勝收:丘陵、山穀、林地、荒野、水流;極目遠眺,東南麵和東麵是連綿起伏的薩塞克斯岡,臨近吉爾福德鎮的是吉爾德岡,東北麵則是圍繞多金鎮的多金岡和薩裏郡的拉伊蓋特岡。這些山岡與奧爾頓和法納姆兩鎮外麵的村野連成一體,共同構成了一幅宏偉壯闊的風景畫。

塞爾伯恩就位於山坡腳下,與山坡相距不遠。村裏隻有一條蜿蜒的街道,長約0.75英裏。那條街道與垂林平行,嵌在樹蔭遮蔽的山穀中。村舍和山坡之間隔著一片適宜種植小麥的黏土。村舍散落在一片陡峭的白色毛石地上。從外觀上看,那些毛石與白堊相差無幾,但似乎又與白堊截然不同,因為它們經受得住高溫。不過,那些毛石還是保留了幾分類似白堊的特性。這是顯而易見的,因為山毛櫸覆蓋了整片毛石地,直至盡頭,而且一如白堊上的山毛櫸,那片毛石地上的山毛櫸長得鬱鬱蔥蔥,枝繁葉茂。

村中,以街道為界,兩邊的土壤截然不同。西南麵是極其貧瘠的黏土,需要多年勞作,才能使之變得肥沃。東北麵分布著許多園圃,園圃背後又有小圍場。園圃和圍場裏的土壤稱為“黑白堊土”,溫暖而呈沙狀,適宜種植早熟作物,而且施足了動植物肥料。那裏可能就是村莊的原址,不然的話,樹林和灌木林可能就會延伸到對麵的山坡。

整個村莊是東南——西北走向的,兩頭各有一處泉眼:西北那頭的經常幹涸,而東南那頭的常年流淌不息,絕少受旱澇影響,稱為“井源”[2]。這眼泉水源自與諾爾山相連的某處高地。諾爾山是座白堊質大山,如岬角般突出,非常雄偉,並因為是兩條河的源頭所在而聞名遐邇。那兩條河最終注入不同的大海:一條向南延伸,成為阿倫河的支流——阿倫河流經阿倫德爾鎮,最終匯入英吉利海峽;另一條向北延伸,即塞爾伯恩河。塞爾伯恩河在海德利匯入黑岡河,黑岡河在蒂爾福德橋與奧爾頓和法納姆河交匯,形成韋河。韋河河道寬闊,在戈德爾明鎮段,船隻可以航行。從戈德爾明鎮起,韋河流經吉爾福德鎮,並在韋橋匯入泰晤士河,最終在諾爾注入日耳曼海。

村裏的水井,平均深度為63英尺——達到這個深度,水井幾乎不會枯竭。井水清澈、甘洌,喝過的人無不稱讚。不過,這種水不易打出肥皂泡。

由西北至東,分布著許多圍場。圍場裏的土壤稱為“白堊土”,是一種磨石或毛石。一旦**在外,遭受霜凍或雨水,這種石頭就會碎爛,變為自身的肥料[3]。

沿東北方向繼續往前,是一片白土地,比村莊低一個階梯。那片白土既非白堊,也非黏土,既不適宜牧羊,也不適宜耕種,但非常適宜種植啤酒花——啤酒花的根能深深地紮入毛石地,莖稈可以做柴火。

沿東北方向再往前,是黏土和沙土的交界地帶。那裏的土壤濕潤、多沙,非常肥沃,以出產木材著稱,但眾所周知,那種沙壤土不適合修路。坦普爾和布萊克穆爾出產的橡木深受木材商青睞,而且經常用於建造軍艦。相反,毛石地上的樹木雖然長得很大,卻非常脆,鋸的時候經常碎裂,木匠們稱之為“脆皮”。從那片沙壤土過去,直到沃爾默皇家獵場[4]建立,都是貧瘠的沙地。如果不借助石灰和蕪菁[5],那裏幾乎無法種植任何東西。

第二封

村莊西北,那片“白堊土”上坐落著諾頓農莊。過去二十年中,農莊院子裏有棵闊葉榆,也叫山榆[6]——雷稱之為“ulmus folio latissimo scabro”。那棵榆樹的主枝非常大,抵得上中等大小的樹。1703年的大風暴使此樹失去了其中一根主枝,但砍倒後,所得的木料仍有八車之多。由於實在太大,馬車裝不下,木匠隻好在根部以上7英尺處,把整棵樹鋸為兩段——截麵的直徑將近8英尺。我之所以提起此樹,是為了說明人工種植的榆樹到底能長到什麽程度。(顯而易見,那棵榆樹生長環境說明它是人為種下的。)

村中央,教堂附近,有處四四方方的小廣場,周圍農舍環繞。那處小廣場俗稱“普勒斯特”。過去,廣場中間有棵古老的大橡樹,不高,但非常粗壯,巨大的枝條沿水平方向四處蔓延,幾乎覆蓋整個廣場。古樹周圍石階環繞,石階上設有座位。夏日夜晚,那裏便是老人和孩子的樂園——老人們坐在樹下,一本正經地互相爭論,孩子們則在老人們跟前嬉戲打鬧。如果不是1703年的大風暴,這棵樹可能會繼續存活多年。那場大風暴中,它瞬間被連根拔起。對此,村民和當時的牧師都感到無限遺憾。風暴過後,那位牧師拿出幾英鎊,雇人把古樹種回原處。但他的心思白費了,那棵橡樹隻存活了一段時間,最後還是枯萎而死。與上文一樣,我之所以提起此樹,是為了說明人工種植的橡樹到底能長到什麽程度。(那棵橡樹絕對是人工種植的。後麵講到塞爾伯恩的古跡時,我會再次提及此樹。)

布萊克穆爾農莊有片小小的林地,隻有幾英畝大,名為羅塞爾林地。最近,那處林地增添了一批異常高大、極具價值的橡樹。那批橡樹的樹幹高大挺拔,並且由下至上,逐漸變細,狀如冷杉。但由於緊挨在一起,它們的樹冠很小,沒有任何粗大的枝條。大概二十年前,漢普頓宮附近,位於托伊的那座橋已腐爛不堪,亟待修複。修複此橋,需要一批符合以下要求的樹木:50英尺長,沒有樹枝;細的那頭,直徑須達12英寸。木材商就是在羅塞爾林地找到了20棵符合要求的樹——其中,很多樹高達60英尺。那批樹每棵售價20英鎊。

羅塞爾林地中央有棵特別的橡樹。總體來說,此樹高大挺拔,但樹幹中部長了個巨瘤。由於一對渡鴉在樹上搭巢多年,所以大家都稱之為“渡鴉樹”[7]。此樹因此而聞名遐邇,以至於附近的很多孩子都想摘下那個鳥窩。要摘它非常困難,但越是困難,那些孩子就越想摘。每個人都躍躍欲試,想完成這一“壯舉”。但那個巨瘤高高隆起,使他們無法繼續往上攀爬。最後,連最大膽的男孩都知難而退了。於是,那對高枕無憂的渡鴉搭了一個又一個巢,直到災難降臨,樹林被夷為平地為止。砍樹時正值二月,是渡鴉孵卵的時節。鐵鋸從根部鋸斷樹木,楔子嵌入切口,槌子的敲擊聲響徹樹林。那棵橡樹搖曳著逐漸傾斜,但母鴉仍蹲在巢裏,不肯離去。最後,橡樹轟然倒地,把母鴉甩出了鳥窩。母鴉的母性值得敬佩,遺憾的是,它未能逃過一劫,終被細枝刮落,死在地上。

第三封

我觀察過本地區的貝殼化石和幾種石頭,覺得一定得就此說點什麽。首先要提的,是一件非常罕見的標本。那是村民在牧羊的山坡附近翻耕白堊土田地時發現的。因為外形奇特,村民把它交給了我。毫無好奇心的人會誤以為這隻是條約4英尺長的石化的魚,軸節部分就是魚的腦袋和嘴巴。其實,這是一種雙殼軟體動物——林奈把它歸為貽貝屬[8]下麵的雞冠種,利斯特稱之為耙齒貝,魯姆菲烏斯稱之為小褶皺牡蠣,達爾讓維萊稱之為耳形貝或雞冠貝,收藏家則稱之為“雞冠”。我曾向倫敦的幾位收藏家求助,但至今仍未見得完整的標本,書中所畫的,又都是殘缺的。我還去過萊斯特家的大收藏室[9],並得到準許,可以在裏麵尋找這種貝殼的化石,卻一無所獲。不過,在收藏室看到了若幹種保存良好的貝殼,我還是感到非常高興。目前所知,這種雙殼軟體動物隻分布在印度洋,寄生於名為柳珊瑚的植形動物上。至於我手上這塊化石,奇特的形狀、相互交錯的接縫處、間有凹槽的表麵,圖畫比文字更容易說明。為此,我把化石拿去畫了圖,並進行了鐫刻。

菊石在塞爾伯恩隨處可見。村裏曾開辟了一條通往垂林的路。修路過程中,工人經常在山坡上發現菊石——尺寸很大,就埋在土壤下麵的白堊裏。“井源”上方的小道和去往埃姆肖特的路上,路坡的淺黑色泥灰中也存在大量菊石——通常尺寸很小,非常軟。稍遠處是克萊塘。村民經常挖出塘裏的淤泥,用作肥料。在挖出的淤泥中,我偶爾會看到直徑達14~16英寸的大菊石。不過,由於它並非堅硬的石頭,而是一種土石,或者說是變硬的黏土,所以一旦暴露在雨水或霜露之下,這些菊石就會立刻碎爛。由此看來,這些菊石形成的時間似乎非常短。在垂林西北盡頭的白堊采石場,偶爾能發現尺寸很大的鸚鵡螺。

在毛石地最厚處,挖到深處,掘井的村民經常挖到大扇貝。這些扇貝兩瓣外殼都有很深的紋路,或隆起,或凹陷,相互交替。構成這些扇貝的成分中,采石場的石料占了相當大的比例,甚至可以說是構成扇貝的唯一成分。

第四封

關於毛石[10]的情況,前麵有封信中隻是一筆帶過。現在,我將詳細介紹一番。

毛石經常用作壁爐或火爐的爐床,對砌石灰窯也大有用途。砌石灰窯時,工匠不用灰泥,而用沙壤土。高溫作用下,沙壤土裏的沙子[11]會逐漸融化,最後形成玻璃狀保護層,覆蓋石灰窯的整個表麵。這種保護層能減少風雨對石灰窯的侵蝕,從而使石灰窯的使用壽命達到三四十年。用鑿子鑿平整後,毛石可以用來砌房屋的正牆——其顏色和紋理堪比巴斯石,非常雅致,而比巴斯石更妙的是,毛石不會因為幹燥而爆裂。比起波特蘭出產的石頭,毛石紋理更加細密、美觀,適宜做壁爐架,也可以用作屋內的鋪地石。不過,對於鋪地來說,美中不足的是,該石石質太軟。毛石從各個方向都可以切斷,但其本身的紋路是水平的,所以應按照其在采石場的原態擺放[12]。這種耐火石不能用來鋪屋外的路麵。可能是含有鹽分的緣故,受到雨淋後,石板就會碎爛[13]。雖然不會被醋腐蝕,但在礦酸中,無論白色的毛石還是青色的板岩,都會產生劇烈反應。白色的毛石不能受濕,但在采石場,每隔一定深度,就有一層薄薄的青色板岩層,能經受雨水和霜露的侵蝕。這種板岩非常適合用作馬房、甬道和庭院的鋪地石,也可以用來修補路麵,還可以用來砌護坡牆——護坡牆大有用處,在本村隨處可見。這種板岩粗糙而堅硬,不易雕琢平整,但非常耐用。不過,由於板岩層很薄,而且埋得很深,若要大量開采,花費極大。板岩層之間分布著黃色或鐵鏽色的塊狀物,其顏色幾乎與板岩的青色一樣持久。此外,塊狀物之間雜有易碎的球狀物,呈鐵鏽色,村民稱之為“鏽球”。

在沃爾默皇家獵場,我隻見過一種石頭,石匠稱之為沙石或林石:一般呈鐵鏽色,大概可以用作鐵礦石,其質地堅硬、沉重、密實,由圓而透明的小沙礫構成。小沙礫由含鐵的褐色泥土粘連,很難切斷,也不易用鐵器擦出火星。這種石頭通常又大又平,是砌牆和修建房屋的上好材料。加之其不會受霜雪天氣影響而變得濕滑,所以也很適合用作屋外甬道的鋪路石。沃爾默皇家獵場的很多地方,這種石頭就散落在地表。但在威弗岡,這種石頭則埋於地下,需要開采。(威弗岡是座很大的山坡,位於沃爾默皇家獵場東部邊緣。那裏的礦坑很淺,岩層很薄。)這種石頭不易遭受腐蝕。

砌牆時,為了做到盡善盡美,使牆壁顯得更加美觀,工匠會把這種石頭削成大釘子頭大小的小塊,然後沿毛石砌成的牆壁接縫處,把這些小塊嵌入濕灰泥中,作為裝飾。如此一來,牆壁就會顯得很古怪。所以,偶爾會有外鄉人打趣我們,問我們的牆壁是不是用釘子釘起來的。

第五封

說起本地的奇特,不能不提兩條凹陷的石頭路:一條通往奧爾頓,另一條通往沃爾默皇家獵場。由於多年人踩馬踏,加上風雨侵蝕,所以路麵向下凹陷,穿透了毛石地的第一層岩層,部分地方甚至穿透了第二層岩層,因此,這兩條路看起來更像水道。而且底部**的板岩長達數浪[14]。這兩條路的很多地方,路麵都比路邊的田地低16~18英尺。每逢洪水過後或遇到霜露天氣,路麵都會變得奇怪而猙獰:岩層間盤曲交錯的樹根**在外,湍急的洪流從破碎的路邊傾瀉而下。尤其是天冷時,傾瀉而下的洪流更是會結成冰柱,懸掛路邊,千奇百怪,各種形狀都有。從上麵小道經過的婦女探頭往下望,看到如此亂石嶙峋、陰森恐怖的景象,都會嚇得毛骨悚然。而在這條路上騎馬的人,要是膽小,也會感到心驚膽戰。不過,博物學家很喜歡這兩條路,因為路旁分布著各種植物,尤其是一種奇特的蕨類——此種蕨類植物,在這兩條路上隨處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