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6)

寄宿生一共十九個。梅萱向他們介紹了學校的重要生活設施在什麽地方,比如熱水龍頭等。聽梅萱的介紹,市南三中的這類設備隱匿得像是通緝犯,整天躲在暗不見天日的地方。雨翔和謝景淵散會後去灌開水,終於找到了一排熱水龍頭。雨翔把熱水瓶湊過去,擰到最大,出來的水極為秀氣,都一滴一滴墜下,點滴打了半天,熱水瓶的小半都沒到。雨翔怒道:“我口水都吐得比它快。”

謝景淵隻認化成文字的誇張,對雨翔道:“你說話太誇張,口水是不可能吐得比它快的,它雖然慢,但總比你吐口水快。”

雨翔暗罵謝景淵說話土,不再與他搭訕,自顧自灌水。好不容易聚滿了一瓶,對謝景淵道:“我先走了。”到了寢室,見人都不在,悟到今天是雨果堂開飯第一天,匆匆拿起碗去吃飯。一到雨果堂嚇一跳,想怪不得校園裏空無一人,都匯集在雨果堂裏。雨翔挑了一列比較短的隊伍,等了幾分鍾仍在原地,想市南三中該不會有現打現吃的規定。再耐心等幾分鍾,隊伍一動,雨翔想終於可以跨前一步了。怎知那隊伍像是青春期少年的骨骼,會慢慢變長,雨翔被逼得退了三步,大惑不解,想自己排隊排了十六年,竟會遇到越排人越往後的隊,便探出頭看究竟,隻見從其他地方奔過來幾個人,與排在隊伍裏的人攀談幾句後居然往隊伍裏一閃,消失無蹤。而且各路人士也都看好這支隊伍,紛紛來插,這隊伍倒也像劉備,能夠廣納賢良,再過幾分鍾,雨翔已經退了不止三舍,怕這樣下去會餓死,便換了一列隊伍。另一列隊伍裏一個聲音道:“林雨翔,這裏!”雨翔見是餘雄,忙跑過去。餘雄說:“排我前麵。”

雨翔在後麵待慣了,怕自己一插身後的人會不滿,不敢排進去。

餘雄對雨翔循循善誘道:“現在誰有路子誰吃飯,管那麽多沒人會表揚你的。”說完一拖,雨翔被迫就範,站在隊伍前頭。排在前麵的感覺果然不同,想自己身後多少人跟著,快意陣陣。抬頭看到黑板上的菜單,饞意寫在臉上,想雨果堂裏廚師手藝必然不錯。前麵隻剩兩個男生,雨翔正構思大好藍圖,忽聞人群一陣**,有人道:“自理會的來了!”

雨翔沒聽過“自理會”,當是一個專門插隊的團夥,扭頭一看才知道是負責檢查的。站在隊伍最後頭那人顯然是準備倉促,袖章戴反了,嘴角邊閃閃發光,乃是吃完飯來不及擦嘴所致。後麵的人催:“喂,買呀,呆掉啦!”雨翔慌忙回過神和頭,見食堂那個窗口正對著,一個戴麵罩的人怒目以待,嚇得腦子裏藍圖都沒了,支吾道:“我……我要一份炒三鮮和糖醋小排,還有一塊飯。”雨翔見放在板上的飯被割得一塊一塊,均勻有致,一時找不到量詞,隨口瞎說,說完見麵罩沒有反應,當他沒聽清,再說一遍。麵罩慍道:“你碗還沒給我呢!”

雨翔低頭見碗還安然被捏在手裏,不好意思地遞上去。麵罩一把奪過碗,道:“糖醋小排沒有!”

雨翔小心道:“你們黑板上不是寫著——糖……”

顯然是問這個問題的人很多,麵罩未卜先知,說:“這是上個學期最後一天的菜單,買菜看裏麵!”雨翔伸頭,見肉類早已賣完,裏麵正值春天,滿園春色關不住,都是綠油油一片,又叫不出名字,隻好指著春色叫:“這,那!”後麵嫌慢,罵聲不斷。

雨翔這頓飯吃得沒有興趣,夏訓時在外麵盒飯吃多了,用畢站起來就走。走出雨果堂才發現碗還放在桌上,折回去卻已經碗去桌空。自認倒黴回到寢室,一號寢室裏五個人正頭湊在一起聽球賽,而自己寢室裏謝景淵正給沈頎解問題。雨翔問:“你吃過飯了?”謝景淵不計打水時雨翔棄他而去的仇,笑容可掬地說:“哪吃得上啊!我吃餅幹。”說罷要證實自己這話的可信度,把餅幹帶出來和雨翔見麵。

雨翔一瞥那袋散裝餅幹,隨口說:“你每個月生活費多少?”話一出口就懊悔,這擺明是對謝景淵和餅幹的看不起。

謝景淵不計較,說:“二百。”

“連吃飯?”

“連啊。”

雨翔一臉驚愕,嘴裏捺不住冒出一句:“我每個月五百。”一臉的驚愕到了謝景淵臉上,道:“這麽多!”

雨翔又說:“隔壁那幫人說不定更多呢!”

沈頎和譚偉棟都放下書瞪眼睛,謝景淵自語:“那他們可以買不少參考書了。”

雨翔手一揚,道:“哪裏啊,他們這些人每天零食都要吃掉二三十塊!”謝景淵像他們吃的是他的錢,心疼道:“這麽多!就是吃啊,作孽啊!”

雨翔聽了暗笑,道:“他們光身上的衣服都要二三百塊錢一件呢。”

沈頎問:“短袖的?”雨翔點點頭。謝景淵道:“那他們的家不是要被他們用窮?”

雨翔道:“哪裏呀!他們這幫人,每個家裏至少五十萬打底,要不這麽低的分數怎麽進來?”

謝景淵不解,道:“學校裏的校長為什麽不來管呢?”

雨翔故意放縱大笑,道:“學校,校長,哈!他們一管,錢從哪裏來!”

謝景淵說:“那教育局怎麽不管呢?”

雨翔本想說:“教育局管這個,他們是一路的,這樣一管豈不是妓女趕嫖客?”反思一下,覺得麵對謝景淵這樣單純到隻受政治書熏陶的人不能這麽說,便把這句話斬頭去尾,說:“他們是一路的。”

謝景淵眼神軟了下來,道:“學校怎麽可以這樣呢,學校是培養社會主義建設人才的地方,是……”沈頎和譚偉棟也圍過來議論。雨翔不語,隔岸觀火。

隔壁寢室裏傳來一陣臭罵聲。

林雨翔十分不習慣漫漫三個小時的晚自習,話不能說一句,坐著又沒事幹,隻有不住地看表然後懷疑手表壞了。實在閑極無聊,輕輕唱歌,唱到一半,背後讓人戳一下。那一戳仿佛是警界的掃黃突擊行動,效力隻有一小會兒,過了一陣雨翔又忍不住唱幾句。

好不容易熬過晚自修,晚上覺也不能睡安穩。熄燈前學校播寄宿生須知,廣播裏又是錢校長的聲音,雨翔想這次完蛋,今夜將無眠了。但錢校長自己也要趕著睡覺,隻把住宿規定念一遍,像是耶和華受猶太教十戒:

“……市南三中之寢室條例……不準兩人睡一鋪……不準大聲喧嘩……不準亂拿別人的東西……不許聽音樂,不許……”

雨翔略略一算,除了“不許殺人”外,其他的都說到了。最後,錢校長道:“同學們,今晚大家好好睡,明天還有一個任務等著呢!”這話像是公路上的一攤血,既能讓人恐懼又可引人好奇。錢校長仿佛可以在廣播裏見到聽者的神情,待到學生被好奇心折磨得不像樣時,緩緩道:“那任務是軍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