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度看了她片刻,揚唇一笑,說得怪欠扁:“你覺得是什麽意思就是什麽意思。”

葉白榆方才瞬間想的那層意思有點讓她難以接受,因此她沒繼續想,仿佛隻要不想就什麽都沒有。

她的心思沒表現出來,當沒聽懂一樣嗤笑一聲:“你是不是吃多了?”

“我吃什麽就吃多了?”封度指著麵前一大攤子蟹殼殘留,“我帶了螃蟹來不說,還給你敲殼剔肉,到現在一口沒吃呢!”

“那不是因為你不能吃蟹所以沒吃嗎?”葉白榆揭他的老底,“但凡你愛吃的,哪次不跟我搶?”

“那你甭管,反正我今日沒吃多。”封度點到即止,不再多說這個話題,“我不能久留,長話短說,我覺得北黎要內亂,今次我去這一趟,發現不少家族都在屯糧,我以為又要搞什麽商戰,便有糧不發,結果他們竟要高價收,出多高的價格都要。”

霍淵在信中也說了要亂。蕭宸借護送郡主不利的事砍了沈霽好幾個人,遠在涼州的沈霽因此蠢蠢欲動,其他各地的世家也有勾結興亂之象。

“你怎麽一點也不驚訝?”封度眯眼審視她,“你早有預料?”

葉白榆沒否認,她冒險到蕭宸身邊就是為了亂北黎,若不亂,豈非證明她很失敗。

“亂了不好麽,北黎亂了,南陵才高興。”葉白榆轉而問,“攬玉,我需要糧,越多越好,可以嗎?”

封度道:“糧我是有,但你不會就想靠你那小徒弟還有幾千兵謀事吧?”

“你別小瞧他,這孩子將來必超左荀。”葉白榆把信撕碎泡在了茶湯裏,一邊說,“不過我要糧隻是以防萬一,若北黎亂了,他跟葉梁文領著幾千安南軍舊部得有自保之力,要是不得已跟哪一方勢力打起來,糧草不能斷。”

封度明白了她的用意,“拋開他們手裏兵少不說,你那小徒弟確實是塊好材料,我這人看人不走眼,隻是這孩子太鋒利了,我有點不安。”

“你那是讓他嚇破膽了。”葉白榆笑道,“我卻覺得剛好,亂世之中若要入局,自身夠鋒利才能闖出名堂,稍有不足就可能先葬送自己。”

“嘖~要麽說你倆能湊一塊呢。”封度完全不能理解他們這些啖肉嗜血的家夥,身體裏流淌的血都跟他不是一個味的,“我就不明白了,吃喝享樂不好麽,做什麽非亂來亂去的。”

誰也不想亂,但天下兩分,注定樂不起來,隻有打碎重塑,才有可能換來太平。

封度離開沒多久,宮裏就來了人,說太皇太後讓葉白榆進宮去。

葉白榆早等著了,有關她的言論鬧了諸多亂子,太皇太後戲瞧夠了,自然要收拾爛攤子。

她立刻換了身衣裳進了宮。甫一進門,嶽氏就問:“你這孩子成日待在家裏,不嫌悶嗎?”

看似關心,實是試探。

“自然是悶的。”葉白榆立刻表現出委屈,“隻是出了門子也不自在,不如在家裏。”

嶽氏叫她在身邊坐,“你聽了外頭的傳聞心裏不舒服,怎麽不進宮找祖母?”

葉白榆回道:“我若找祖母做主,祖母該懲罰誰呢?橫豎清者自清,信者自不必解釋,何必叫祖母為難。”

“什麽叫為難?”嶽氏道她傻,“你受了委屈我才為難,你隻管告訴我實情,我自會替你擺平。”

嶽氏之所以觀望許久,是因此事對她來說是矛盾的。她想要趁機打壓盧家,但又不希望新認的孫女是那樣的名聲,至少現在不希望。

她任憑兩方吵得火熱,是想看看這件事能發酵到什麽程度,能否一擊除掉盧家。更要看看葉白榆到底是不是蕭宸安插在南陵的人。

而事情發展到現在,誰也沒能扳倒盧家,那就說明這件事就不是好契機。如此,嶽氏就得先挽回葉白榆的名聲。

葉白榆道:“阿榆雖入了宮,但始終在司藥司做宮人,我朝陛下不近女色,與我同入宮的一個宮人設計勾引了陛下,結果也沒能得了封號,聽說還被剜了一隻眼睛去,有這樣的前車之鑒,誰還嫌命長去勾引陛下?”

這事南陵也略有耳聞,是姚家倒了後傳出來的閑言碎語,雖隻有隻言片語,但與葉白榆說的都能對上。

嶽氏心裏的疑慮稍稍打消了些。

葉白榆繼續說:“因著我懂一些穴位,話又少,所以我朝陛下常召我去幫他舒緩頭疾,一來二去的,就有人以為我得了陛下寵幸,所以關於我的閑話一向很多,我早就習慣了,隻是沒想到我來了南陵也不消停,實在是讓祖母失了顏麵。”

嶽氏捕捉到了頭疾二字,“北帝年紀輕輕的,竟有頭疾?”

葉白榆輕輕捂住嘴,做出不小心說出秘密的樣子,“瞧我口沒遮攔的,這要是叫我朝陛下聽見了,非砍了我不可。”

她這個樣子,嶽氏更信了幾分,便越發鼓勵她多說些北帝的秘密,“在我這裏說話,你還怕傳到雍城去不成?若真傳出過去了,那我南陵豈不是被滲透成了篩子?”

這是在安葉白榆的心,也是在點她,不要試圖把這裏的消息傳到北黎。

“祖母說的也是。”

葉白榆便順著嶽氏的意思,或真或假地透露蕭宸的身體狀況。

“說來陛下也是遭人所害,國師周甫狼子野心,竟試圖用藥物控製陛下神智,好在發現及時,否則啊北黎怕是前途未卜。”

嶽氏一邊若有所思著,道:“那倒確實是萬幸了,北帝也算是個人物,能在諸王中脫穎而出可見是有雄才偉略,隻是不近女色,子嗣尚無,於國終是不利。”

嶽氏想知道蕭宸無子,是不能生還是不想生。

“也是沒法子的事。”葉白榆實話實說,“原是有過一個,隻是又叫人害掉了,陛下不常入後宮,全憑緣分吧。”

嶽氏又旁敲側擊了幾個問題,她皆是知無不言,讓嶽氏很是滿意。

當日,嶽氏便令禁衛軍到街上抓了幾個謠言傳得凶的,以汙蔑公主,抹黑皇族罪為由當街淩遲。

第二日,又抓了兩個說盧公叛國的官員,當即免職攆回了祖籍。

又幾日後,太皇太後高調為安陵公主行冊封禮,賞賜無數,其中竟有一半是她自己多年珍藏之物,珍視程度可見一斑。

太皇太後如此高調為安陵公主撐腰,便是判定她乃清白之身,盧公也沒有叛國。

自此,再無人敢傳播謠言。

“姑祖母是不是老糊塗了!”

嶽南風這幾日每天都在要氣死的邊緣徘徊,“咱們好容易抓到盧家的把柄,姑祖母不說幫忙就算了,竟還拆台?她到底是哪一頭的,咱們弄掉盧家,不是也對她有利嗎?”

“竟還賞賜了那女人那麽壓箱底的寶貝,便是自家侄孫也沒見她賞過自用之物,若等她老人家千秋後,豈不是要把所有私產都留給她?那咱們嶽氏一族又成什麽了?”

陳氏也沒明白太皇太後她老人家是何用意,但她身為侄媳婦不會去質疑,便也這樣教嶽南風:“你且先莫要過嘴癮,免得傳進她老人家耳朵裏更不待見你,她老人家說什麽做什麽都自有道理,咱們沒有插嘴的份兒,說也無用。”

嶽南風正是不吐不快的年紀,哪裏憋得住,“不對還不叫人說了,我看她以後怎麽把盧家扳倒!”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陳氏拿手戳她的腦門兒,“你有這功夫不如去跟謝相多接觸,想要當謝家的媳婦,首先要先得了人家的心,然後才談立場,你現在咋咋呼呼地要除掉盧公,反而會惹了他的不喜,凡事一步一步來,該是你的自然是你的。”

說到謝容與,嶽南風更泄氣,“他不理我你叫我怎麽辦?”

陳氏看著如今女兒如此不討喜的樣子,多少有點後悔太縱容她了,“你一個姑娘家成日在外拋頭露麵咋咋呼呼,我是個男子我也不喜歡你!你看看人家葉白榆,多沉得住氣,人要沉得住氣才能成事,你當你姑祖母隨隨便便就抬舉她啊,你想要你姑祖母看得見你,你還差得遠呢!”

“那還不是你們沒教好!”嶽南風不想承認自己不如人,怪起了爹娘,“既然我已經如此你就不要再罵我了,我以後裝得嫻靜一些就是,後日左將軍邀請我去騎馬狩獵,我穿女裙去!”

陳氏被罵得語塞,本想罵她一句,轉念一想,她教養出來的幾個孩子好像的確都不怎麽成樣子。

老三那混賬就不提了,老二在兵營裏又是個無甚建樹的。連一向省心的老大又不知怎麽惹了太皇太後不快,昨日被揪進宮罵了一通。

想到這裏,陳氏頗有些喪氣,也就懶得再罵嶽南風什麽了。

隔日,秋高氣爽,左將軍攢局,邀請陵城的郎君小娘子們去城郊馬場騎馬狩獵。

葉白榆特意穿了輕便男裝。結果到了地方一看,大多數的小娘子都穿大袖長裙,連一向喜穿男裝的嶽南風都穿了裙。

敢情都不是真來騎馬的,是來會小郎君的。

盧與溪是為數不多的“老實人”,跟葉白榆一樣穿了男裝。

“見過公主殿下。”

盧與溪跟那些花枝招展的娘子們耍不到一處,就來找葉白榆。

葉白榆因為這個稱呼渾身別扭,“離了宮就別公主殿下了,怪臊得慌。”

盧與溪何嚐不別扭,順勢改了稱呼,“那我就喚你葉姐姐了,雖隻見了一兩回,但我覺得與你投契。”

說起來,原先盧與溪就愛纏著顧弦音。顧弦音卻不太愛帶她玩,因為這姑娘嬌滴滴的,總怕傷了她。

後來盧與溪似乎是察覺到了,就纏著一個小師兄教她騎馬……

想到這裏,葉白榆的思緒頓一下。她想起來了,當時教盧與溪騎馬的小師兄是小祥子!

因為其他的師兄弟都不敢接近盧與溪,都怕傷了這嬌滴滴的小娘子,隻有小祥子脾氣好有耐心。

讓盧與溪惦念的舊人會不會是小祥子師兄?

想到此,葉白榆再看盧與溪的心態就不一樣了。心疼,也,愧疚。

“葉姐姐?”盧與溪見她發呆,奇怪地看她,“你怎麽這樣看我?”

“哦,沒什麽。”葉白榆胡亂找理由搪塞,“就是你一叫我姐姐,我就想起了家裏的妹妹。”

盧與溪笑起來,“那葉姐姐就把我當妹妹好了,或者……你幹脆做我嫂嫂,我就真是妹妹了。”

“啊?”葉白榆沒反應過來。

盧與溪認真道:“我問你啊葉姐姐,你覺得我三哥哥這個人可還說得過去?”

葉白榆還沉浸在一些情緒裏,有些不想提起這些事,便隨口道:“盧三郎是個好人,我……”

“葉姑娘。”

盧白駒忽然在身後喚她。

葉白榆嚇了一跳,回過頭去呆滯地看著他。

“哎呀三哥哥!”盧與溪埋怨道,“你怎麽還弄出驚嚇來了?”

盧白駒頓時慌張起來,對葉白榆歉意道:“對不住,是我嚇到你了嗎?我欠考慮了,我不該忽然出現。”

“沒事,是我走神了。”葉白榆笑了笑,突然就沒了騎馬打獵的心情。

盧與溪還沒察覺到,依舊忙著撮合:“對了,你怎麽不跟大哥二哥他們一起去賞菊作詩呢?”

盧白駒自然是為著葉白榆才推了哥哥們還有友人的約。他略帶羞意地看著葉白榆,正醞釀如何說。忽聽不遠處,嶽南風頗有些刻意地大聲叫:“容與哥哥!”

葉白榆聞聲看去,見謝容與騎馬過來,被嶽南風攔路截下了。

她不想跟謝容與當眾假客氣。便對盧與溪道:“咱們去騎馬玩一會兒吧。”

盧與溪好像看出她有心躲著謝容與,倒是有些高興的,這證明她不喜歡謝容與,那三哥哥就有機會了。

“好啊。”她挽著葉白榆的胳膊,轉身時偷偷朝三哥哥擠眼睛,示意他找個借口跟上。

盧白駒急中生智,道:“你們兩個姑娘家不要騎馬亂跑!”

說著就騎馬跟了上去。

謝容與眼睜睜看著葉白榆跟盧氏兄妹走了,眼神一暗,也要打馬去追。

嶽南風攔住不讓他走,“容與哥哥你看我今日好看嗎?”

謝容與的不耐幾乎要透出眼眶,他粗略掃了一眼,道:“你不適合青色。”

嶽南風的臉立刻青了。

她不喜歡青色,但因為謝容與喜歡穿青白二色,所以今日特意挑了一套青色。誰知他竟一點麵子也不給她留!

“容與哥哥,你!你對別人都溫溫柔柔的,為什麽就隻對我無情?”

“為什麽我沒告訴過你麽。”謝容與早就拒絕過,無奈這姑娘沒完沒了,今日索性說得直白,“我原先告訴你我不打算娶妻,但沒告訴你原因,因為我有心上人了。”

說罷打馬去追葉白榆。

嶽南風氣得想要把裙子撕了。

他這是承認他喜歡葉白榆?可人家根本沒對他上心,正跟盧三郎打得火熱,容與哥哥他到底圖什麽?

她憤怒地騎上馬追了上去。

謝容與很快越過了盧白駒,當著他的麵超過了盧與溪,而後追上了葉白榆。他與她並駕齊驅,側目笑問:“阿榆想要賽馬麽?”

他雖是問,但也沒給她選擇的餘地,他揮鞭去抽她的馬。馬驟然加速,葉白榆為了穩住不得已配合著往前跑。

謝容與也加速追上,兩個人快得像要飛起,很快就跟後麵的幾個人拉開了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