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爺身子骨一向硬朗,跟太皇太後一樣,給人一種不知要活到猴年馬月的感覺。
突然就這麽死了,所有人都為之錯愕。
但人已經死了,嶽家靈堂都擺上了,隻有登門吊唁,沒有質疑人家怎麽早死了的道理。
葉白榆得了消息當日便登門吊唁,聽聞侯夫人已經哭暈過去,世子亦悲痛欲絕,需要人攙扶著才能勉強站立。
世子夫人陳氏腫著一雙眼接待來客,與眾人說:“叫大家見笑了,我跟世子到現在還沒能緩過來,老侯爺一向好好的,七八日前多吃了兩隻蟹就開始鬧肚子,連續好幾日竟止不住,請了數位郎中來瞧,太皇太後把整個太醫署的人都派來了,吃了不知道多少藥,總算止住,但身子也垮了,不能進食,沒幾日就……”
聽見的賓客無不唏噓:“瞧瞧這怎麽話說的,如今這寒涼的天氣,哪裏是吃蟹的時候,若吃了死蟹,年輕人都遭不住,老侯爺上了歲數哪禁得住這樣折騰?”
陳氏抹著眼淚道:“是幾個鄉下的子侄孝敬的,說是頭年蟹季時醃好了儲存到現在的,老侯爺這輩子最喜歡吃的就是蟹,生的熟的都愛吃,一旦有了恨不能一口氣都吃了,那日我們一家子勸他少吃幾個,竟夜裏偷偷起來去庖屋……”
陳氏哭得說不下去,有幾個夫人也跟著抹起眼淚。
葉白榆卻在想,世子夫婦弑父做得如此自然,叫人挑不出什麽疑點,怕是平日沒少琢磨。
侯爺一死,世子就順理成章繼承爵位,世子人選也要定下來。按照順位,應當是嶽二郎為世子,但此子是個比葉梁宗還不如的莽夫,多少有些不盡人意。太皇太後就第一個不滿意。
剩下的三郎比嶽二郎還拿不出手,再有五郎六郎是兩個庶子,身份上不夠格,橫挑豎挑都叫人皺眉頭。
太皇太後這日把陳氏還有葉白榆叫進了宮,說起世子一事,她道:“倒也不必一定是男兒繼承,我瞧著南風倒是比幾個兄弟出息些,就像白榆似的沒什麽不好。”
葉白榆明白了,嶽氏叫她來是當說客的。
陳氏看了眼葉白榆,為難之色溢於言表,“姑祖母您說得是,女子未必不如男,也怪我沒教好幾個兒子,隻是,白榆繼承爵位是因為家裏沒有親兄弟,是無奈之舉,咱們家這情況……有點不好說啊您說是吧?”
“有什麽不好說的?”嶽氏一想到那兩個嫡侄孫腦殼就疼,“你是不會教,你家兩個庶子都比二郎三郎強些,大郎又是個糊塗的,三個兒子竟沒一個拿得出手!”
說到嶽大郎,葉白榆瞥見陳氏的臉都白了。
“南風也比不得人家白榆,矮子裏頭挑一個罷了。”嶽氏越說越嫌棄,“也就外向些,腦子一點跟不上!”
陳氏的臉色越發難看,低著頭一個勁兒說是。
嶽氏又轉而問葉白榆,“你也見過嶽家那幾個兄弟,你說說哪個能立得起來?這不是繼承小門小戶,是要撐起嶽氏一族!若叫個不中用的做了家主,我死了都閉不上眼!”
葉白榆心說:“誰叫你眼睛也不眨地除掉了嶽大郎?該著你閉不上眼。”
“我瞧著,倒也不是那麽不堪。”葉白榆瞥了眼陳氏,道,“不瞞祖母,我家那兄弟也是個讀書不靈光的,隻會上戰場拚力氣,若不是命不好,葉氏還不是要交給他?我父親是想著,葉氏家主手握兵權,再送個姑娘進宮去,至少能保兩代興旺,隻可惜啊,事與願違。”
她把話點到這,嶽氏一定聽明白了。讓嶽南風繼承侯府不是最優選擇,後宮兵權兩手抓才是。嶽南風入後宮,未來寧陽侯再掌握兵權,南陵就幾乎是嶽家的囊中之物了。
當然,這隻是**太皇太後的說辭。目的是要讓嶽二郎上戰場,從而以兵權為**,讓嶽氏同意攻打北黎。
至於嶽二郎能否獲得兵權,嶽南風能否像太皇太後那樣有手腕,就另說了。
嶽氏若有所思了片刻,越思越覺得葉白榆說得有道理。
隻是二郎那個德行也不知能否打一場勝仗,若不能,她做主攻打北黎倒成了罪人。
她打發走了二人,又叫來齊泱,裝模作樣地問他近日朝堂上是否平順。
齊泱露出愁苦之相,“祖母不在,確然不甚太平,這幾日天天議攻打北黎之事,老師認為不妥,但依舊吵個不停。”
嶽氏眉間有一絲嫌棄,“那你是如何看此事的?”
齊泱毫不猶豫答:“我認為老師所言甚有理,我朝如今剛有些好轉,國庫積累不多,實在不適宜損耗,祖母也說過,先前謝相執意打北黎是不義之舉,吃苦受難的還是南陵百姓。”
嶽氏暗道他迂腐無用,毫無主見,但一方麵又慶幸他沒有主見,這樣才好控製。
“此一時彼一時。”她邊說邊歎氣,“我從始至終都覺得戰事對百姓無益,隻是兩國紛亂,終究要打,如今北黎內亂,正是攻打的好時機,若能一舉滅北黎統一天下,也算是長痛不如短痛。”
齊泱習慣性地邊聽邊點頭,“祖母說的有道理,隻是,我覺得老師說的也有道理,雖保守了些,但也是穩妥之舉。”
他越偏向謝容與,嶽氏越要反對,“你那老師未必不想打,隻是上回他執意攻打北黎惹了眾怒,所以這次故意不出這個頭,就是等著我替他出麵得罪人,否則以他在朝中的勢力,想要壓製一些聲音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齊泱露出一副原來是這樣的表情。
見他被說動,嶽氏緩和了語氣:“任誰都看得出來這是攻打北黎的好時機,隻是礙著國庫空虛不敢說話,錢呢,什麽時候都嫌不夠,省一省,說動一些商戶捐一些,湊湊也就差不多了,重要的是要調動百姓的積極性,要說是結束紛亂的正義之舉,再打兩場勝仗,百姓們就沒有反對的餘地了。”
“還是祖母考慮得周全,孫兒竟完全沒有想到。”齊泱恭維道,“隻是如何開戰,又派誰去呢?”
畢竟簽訂了契約,仗不是說打就打的,得讓人家說不出話才行。
“這也好辦。”嶽氏顯然早就想過對策,沒怎麽猶豫就說,“邊境找幾個百姓挑動紛爭,打死北黎個把人就能逼著對方打起來,隻要對方先動手咱們就不算毀約,至於派誰去……”
她故意猶豫片刻,說:“左荀鎮守豫州一帶,程將軍是梁州一帶,這些位置都不好挑事,隻有兗州青州一帶可以,最好是沿海地區,北黎如今內戰,兵力都集中在西北,那邊是薄弱區。到時候咱們先秘密派兵過去,一旦北黎先開始打,咱們就立刻用強兵強攻,隻是如此一來,現有的幾個大將就不能動。”
“祖母所言甚是。”齊泱就隻管附和嶽氏,“那咱們就派幾個初出茅廬的去打頭陣好了,反正是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不會遇到強將,等戰事一開,再就近調兵調將過去,您說如何?”
這正說到嶽氏心裏去了,“你這考量得就很周全,那你說派哪個小將去好?”
齊泱仔細想了想,說:“倒是不好從別的地方調遣,陵城守城營裏現有的人裏麵……不如就叫二表哥去?”
嶽氏從來沒看齊泱如此順眼過,她想讓二郎去又不好先開口,齊泱先提出來可再好不過了!
但她得表現得不那麽滿意,不然心思都叫人看出來了。她板起臉道:“你可別一味偏袒自家人,二郎沒打過什麽仗,哪裏是那塊料?”
齊泱道:“正因為二表哥沒打過仗才要曆練,往常是家裏寵著,不忍心讓他上戰場吃苦,現如今不一樣了,大表哥沒了,二表哥理應是繼承人,得有些功績才好立威,否則一家之主壓不住人,家裏容易起紛爭,您說可是這個道理?”
“阿泱到底是長大了!”嶽氏笑著感歎,“這些連我都不曾想到過,你說得很對,我本是嫌他莽夫一個,擔不起一家之主的重任,竟沒想過趁現在多加曆練他,是該好生曆練,若他能在戰場上有些功績,我倒可以考慮讓他繼承家主之位,若他實在不是那塊料,我也就死心了。”
齊泱連連點頭,“為了穩妥起見,得多派幾個堪用的人助他,如此也能保他順利,您說呢?”
“是該如此。”嶽氏心說那沒用的東西若沒個人相助,必定完蛋,“那你說派誰好?”
齊泱說:“就從守城營裏挑幾個年輕小將就好,都尉校尉裏找幾個功夫好的,辦事妥當的,也能趁機為我朝培養幾個未來的大將。”
嶽氏拍板定案:“就這麽辦!”
當日,嶽氏又把嶽二郎叫到華陽殿,先當著齊泱的麵貶斥了嶽二郎一通。
“你個不長進的東西,原先你大哥在,你渾些不上進些我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由著你的性子去,如今我是後悔萬分,大郎沒了,竟連個像樣的世子都挑不出來!你可知這幾日有多少人到我跟前說你不中用?說你不堪當繼承人?”
嶽二郎吊兒郎當的,明明不服氣卻不得不點頭附和:“是是,姑祖母教訓的是。”
嶽氏越發來氣,“你除了會說是還會說什麽?那你說說看,世子位置給你哪個兄弟好,反正你是難以服眾的。”
嶽二郎急了,大哥沒了,世子不給他給誰?難道給他那個浪**子三弟?還是那兩個上不得台麵的庶弟?
開什麽玩笑!
“姑祖母,您這話從何說起,我是不成個體統,但老三老五老六就比我服眾嗎?”
嶽氏冷哼:“你們都不服眾還有女子,女子不行還有旁支的兄弟,嶽氏總能有拿得出手的!”
嶽二郎都蒙了,嶽氏家主不交給嫡係,竟交給旁支?這老太婆是老糊塗了吧!
敲打完了,嶽氏又稍作緩和:“若非萬不得已,我也不想到了從旁支挑的地步,好在你父親還是壯年,你還年輕,從現在開始打磨也不算晚,我跟陛下打算派你出去打仗,你可願意?”
嶽二郎聽著前半句還挺順心,說到出去打仗,整張臉都綠了。
他就仗著祖蔭在守城營裏混一混就罷了,打仗可是要命的事,受了傷那得多疼啊!
“姑祖母……”
“你想好了再說!”嶽氏冷冷的眼神斜過去,愣是把嶽二郎的牢騷嚇了回去。
嶽二郎沒了辦法,如果要繼承侯府就必須要上戰場,那就隻好上吧,大不了叫別人衝鋒陷陣就是。
“是,二郎聽憑姑祖母安排,定建功立業,不讓嶽氏蒙羞。”
嶽氏又道:“你一個人不成,守城營裏可還有拿得出手的小將?”
“有有!”嶽二郎巴不得全營的人都陪著他去,“像是都尉崔琰,校尉薑守業……”
他一口氣說了有小十個人,還不打算停,被嶽氏冷冷打斷,“就叫崔琰跟薑守業協同你,別妄想著帶一堆人去替你衝鋒陷陣,你若沒點服眾的本事,封你個將軍你也沒臉做。”
“是是……”
第二日,嶽氏再度上朝,與眾朝臣一起商議攻打北黎的事。
“聽聞朝中很多官員支持攻打北黎,我與陛下商議了一番,都覺得這是個好時機,隻是謝相的顧慮也有道理,所以我跟陛下決定減省開支,再從私人腰包裏拿些錢出來應急,機會稍縱即逝,困難就克服一下,眾臣以為如何?”
話說到了這份上,等於把謝相的意見駁了,那就隻有打了。
但如何打,嶽氏沒有放在明麵上說,甚至連謝容與也不知道,一切都是私下安排。直到嶽二郎跟崔琰等人去到北海郡一帶,開始了挑事計劃,她才跟謝容與透露此事。
既然已經安排了,謝容與還能說什麽,隻能恭維了事。
又過了數日,北海郡傳來捷報,以嶽二郎為首的,太皇太後私下封的“北伐軍”打了一場小勝仗,竟占領了北黎邊境的一座小城。
這消息讓嶽氏大笑不止,在朝堂上狠誇了一番自家侄孫,不知道的還以為嶽二郎把整個北黎都打下來了。
北黎也迅速做出了反應,往青州一帶增了兵,自此南北大戰再次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