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光義的心好像被狠狠砸了一錘子,先是鈍得麻木,忽然像裂開似的疼痛得幾乎滴出血。第一個孩子?寅兒?趙光義的腦子一片混亂,孩子是被害死的,同一個人還拿捏著寅兒,寅兒還活著---一時間,趙光義反應不來,不由俯下身子,撫上了小桃的額頭,燙的像一塊炭,不知道是受了驚嚇還是受了風寒。趙光義的心一陣麻麻的疼,伸手把被子又往上扯了扯,給小桃蓋好。
小桃燒得糊塗,嘴裏呢呢喃喃說著趙光義聽不明白的話,表情痛苦而掙紮。隻是偶爾蹦出幾個詞“不要”“放了我”“放了我的孩子”“求你”反反複複,每一句都在拷打著趙光義的心。自己這麽多年,究竟為她做了什麽。讓她又陷入了這種驚懼和危難之中。趙光義抬手把小桃鬢角的亂發往一旁攏了攏,低聲問著:“桃宜,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告訴我。我是你的丈夫,你為什麽要和我這麽生分?”趙光義把小桃的手緊緊攥進了自己的手裏,痛苦地覆在了額頭上。
認識小桃已經十八年,原本以為隻是一場萍水相逢的邂逅,但是這一相逢,就是這麽多年。他不由得去靠近她,卻又縷縷被灼得疼痛再退回來。以至於他有時也問自己是為什麽?他不缺各種女人,為什麽要給自己找罪受?可再見她、想到她,依然情不自禁。情不自禁的滋味,他嚐的最清楚。可如今,他才發現,她承受的,原來也不少。可為什麽會這樣,他想不明白。他愛上一個女人,想和她在一起,到底為什麽會這麽難?
小桃被趙光義攥的有些緊,下意識地動了動身子,嗓子一癢,又咳了幾聲,唇際泛出了血絲,滴落到了衣襟、被子上,趙光義隻覺得五髒六腑都絞在了一處,疼得幾乎呼吸不上來,不由衝外低吼道:“來人!”
*走了進來,恭敬地問道:“晉王殿下有什麽吩咐?”
趙光義沉聲道:“命人速速去請趙太醫,隻說晉王府要用。帶到這裏。一刻不得耽誤。”*趕忙領命而去。趙光義又對自己帶來的侍從說道,“回府裏,告訴李夫人,喚幾個侍婢過來,再尋些人參、靈芝一類的藥材過來。”
不多時,太醫過來給小桃診了脈,對趙光義說道:“夫人脈象紊亂,澀滯不消,恐怕是受了驚嚇所致。另外,”太醫頓了頓說道,“晉王殿下不妨檢查下夫人身上是否有傷痕,似乎有氣血阻滯的跡象。”
趙光義忙讓太醫到外間,自己解開小桃的衣衫,細細看著,卻被小桃肋下觸目驚心的青黑震得心都要碎裂。趙光義的手都在抖著,輕輕撫上了小桃的傷處,小桃雖然在昏睡中,還是痛得微微一顫。趙光義忙把手拿了下去。給小桃把衣衫係好。
把太醫傳進來,趙光義的聲音低沉中帶著一絲狠戾:“是有傷痕。”
太醫了然,拈了拈胡須,揮筆寫了一個方子,邊寫邊說道:“夫人的病症有些嚴重,須得用些活血化瘀的藥,再輔以安神寧氣。至於熱症,就自然退下去了。”
趙光義點頭:“不論什麽藥,隻要對病症有益隻管開來。”太醫了然。
李月娥匆忙帶著婢女趕到大理寺的時候,一進門,便看到趙光義正坐在小桃的身邊,用一塊巾子蘸著盆裏的水在給小桃擦拭著唇際和臉。素來清冷陰沉的趙光義,此刻卻是滿目柔情,看著小桃的目光似乎能泛出一層光暈。李月娥心裏揪得生疼,這樣的目光,從前她便見過。
隻是時隔多年,她甚至忘記了趙光義還有這樣的神情。眸子裏的深情像積澱許久的陳釀,仿佛小桃的一個呼吸、一聲輕咳都牽係著他緊繃的神經一般,卻又溺得化開,讓人醉進去。府裏的姬妾,也有服侍過趙光義多次的,他對她們有褒獎、有賞賜,卻從不曾見過他用這種神情看過任何一個女人,這種目光,足以讓任何一個女人沉淪進去,躺在**的那個女人,有多幸運。
李月娥忙快步走了進去,衝趙光義微微一屈膝:“晉王,我來吧。”
趙光義抬抬手,沉聲道:“我來。”
李月娥把衣袖挽了上去,走到趙光義的身邊,柔聲道:“我更方便一些,另外桃姑娘臉上燙的泛紅,需要微微用些力,再用熱水擦拭,出一層薄汗,能好不少。”
“哦?”趙光義一怔,這個他倒是不知道,便把手裏攥緊的巾子遞給了李月娥。李月娥蘸著熱水,想了想又吩咐下人道,“找些酒過來。”
酒?趙光義更驚訝了,聲音有一絲不確定:“用酒做什麽?”
下人很快把酒找了來,遞給李月娥。李月娥微微笑道:“這晉王便有所不知了。我在娘家時,有時受了風寒發熱發燙,年長些的嬸婆便會用巾子蘸著酒給我擦拭,身上涼涼的,很舒服。過一夜便會退燒。晉王何不讓我試試?”
趙光義點頭,目光卻絲絲牽係地看著李月娥的動作,生怕出一絲紕漏。李月娥細細給小桃擦拭著,隻要他開心,她又有什麽不能做的呢?何況還是小桃。
李月娥擦拭著小桃的臉,脖頸,輕輕抬手把衣領解開,向胸口擦拭著。小桃脖頸下的桃花顏色有些發烏,李月娥順手也把那裏擦了擦。那胭脂雖能防水,但見了酒,很快便褪去了顏色,露出了下麵的烏黑。李月娥的手頓住了,不由向後閃了閃,驚訝地問著:“這是什麽?怎麽會這樣?”小桃那塊青黑有些觸目驚心,看著讓人膽寒。
趙光義幾乎不敢相信地俯身去看,心揪扯的更加疼痛。李月娥不認識,他卻認識。這是給囚犯常用的一種刑罰,叫“黥刑”,即刺青。用細針蘸著墨汁一點一點刺上去。趙光義不敢想象這麽大一片刺青,小桃是怎麽忍受下來的。
趙光義顫抖著手撫上去。不是的,小桃這裏原來隻是胎記,還記得在七裏溪第一次見她,她害羞地不停用脖子上的巾子捂著。許多人都說那是桃花劫,可在他看來,卻可愛的緊。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難怪祁正修會給她在脖子上描畫---趙光義的拳頭緊緊攥了起來,目光陰的像藏著冰刀利刃。誰下的狠手?他會讓他們加倍奉還。
趙光義的神情讓李月娥有些害怕,看著小桃的脖子喃喃道:“這可怎麽辦?”萬一小桃醒來,看到自己脖子下的桃紅變成黑色,可怎麽是好。
趙光義的聲音沉得像要堙沒:“找胭脂來。”
胭脂還能掩飾得住這個?李月娥也用胭脂,尋常的胭脂一擦就掉了。塗在這裏怎麽會管用。但看趙光義淩冽的神情,李月娥不敢多話,急忙命人去集市上買些上好的胭脂回來。
胭脂買回來了,趙光義用筆蘸著,細細給小桃描畫著。但尋常的胭脂,怎麽能固的住色呢?隻要用手一擦,就會掉。趙光義描了擦,擦了塗,卻仍然一點用都沒有。趙光義的動作越來越煩躁,李月娥憂心忡忡地說道:“晉王,不要再畫了---”
話沒說完,趙光義已經一聲低吼:“滾出去!”李月娥的心一顫,趙光義雖對她沒有情愛,卻從不曾這麽嚴厲。李月娥心裏像一團亂麻一般,默默退了出去。
屋裏靜悄悄的,窗外已經群芳吐蕊,春的氣息都來了,可躺著的小桃,卻一身瘡痍。到底誰給她的這麽多傷害?是唐人,還是宋人?趙光義一拳砸在了床的棱上,心痛的每呼吸一下都抽痛的厲害。
小桃在夢裏昏昏沉沉的,不再說胡話。夢裏依舊是趙匡胤對她圍追堵截,一會兒是一碗藥狠狠灌進她的嘴裏,一會兒是用刀逼著寅兒讓她畫圖。小桃隻覺得整個人像在江水裏一樣飄忽遊**,想上岸卻怎麽也上不來。自己是會水的啊,怎麽卻想要被淹沒?小桃拚盡力氣掙紮,猛地一睜眼睛,所有的浪濤、江水都不見了。隻餘一身疼痛。
趙光義一臉憔悴,握著她的手坐在床邊,屋外淅淅瀝瀝的聲音,滴到窗簷下。趙光義的聲音滿是疼惜:“醒了?”
小桃有些失神:“外麵下雨了嗎?”
趙光義點頭,把小桃的手攥的更緊:“身上還疼嗎?”
小桃動了動身子,說道:“好多了。輕泛了不少。再歇息幾天就好了。”
趙光義溫和地擠出個笑,對小桃說道:“要不要吃點東西?”
趙光義久違的柔聲讓小桃的心一突,不禁脫口而出:“你不生我的氣了?”
趙光義的心抽得一緊一緊,他現在還怎麽忍心、怎麽舍得和她生氣。趙光義撫了撫小桃的臉:“又說傻話。”
小桃抬眸看著趙光義,歎了一口氣:“我睡了多久?”
趙光義微笑著勾勾唇:“不久,一夜一天。”說著吩咐下人端著吃的進來。有粥和開胃的小菜,對小桃說道,“先吃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