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繼續前行,馬謖心下微歎。

歎蜀漢的將軍不好當。

短短月餘,他便領教了來自楊儀的嫉妒和暗算、來自魏延的傲慢和偏見、以及親衛的不善——也就是諸葛丞相發下來的緊箍圈。

其實馬謖也知道,丞相此舉並非是針對他個人。當蜀漢所有將領都是這般待遇時,那便不叫針對了。

那叫規則。

但還是不由自主地心生寒意,一陣又一陣。

丞相……對麾下部將的束縛有些過於緊了,已經嚴重擠壓了將領們的自由發揮空間,令眾將變成了一群隻會聽命行事的工具人。

這樣的軍隊,軍事能力下限是有保證的,但上限……隻能全係於主帥一人之手。

一旦主帥計窮,或局麵僵持住,那可就真一籌莫展了。

畢竟,三軍之帥可奪,匹夫之誌不可移。

我一定要拿下陳倉,改變丞相的想法,以獲得更多自主權……馬謖暗暗打定主意,望著逐漸映入眼簾的陳倉小城,單臂高舉。

五千兵士得令,徐徐停在渭水河道出口。

馬謖看了看嚴陣以待的部下們,吩咐道:“除了一千具鎧甲和隨身兵器,其餘所有行囊全都丟掉。”

嘩啦啦一陣響動,兵士們紛紛依言照做,把能丟棄的東西全部丟棄。

馬謖想了想,朝身側喚道:“許慎!”

“俺在!”許慎迅速湊了過來。

馬謖遙指著陳倉城,沉聲道:“本將命你前去詐開城門。”

“從此刻起,你便是魏主曹叡派來的軍需官,奉命往陳倉運送精良盔甲千具,助其守城。”

“記住,語氣要囂張一些,要有目中無人,目空一切的氣勢,要把你自己想象成魏主曹叡。”

“來,你先演示一下目中無人給我看看。”

許慎不屑的瞥了一眼馬謖,腦袋一歪,鼻孔朝天,沒有搭話。

“非常好!”馬謖撫掌讚道:“你可以出發了!”

許慎神色一肅,拱手領命,帶上一千兵士,大踏步直奔陳倉城北門。

……

與此同時,陳倉城中,守將王生端坐於案前,喝著小酒,心情特別壓抑。

他已經收到了張郃擊敗上邽守將黃襲,收複隴西全境的消息,心裏卻沒有感到絲毫開心。

這些戰績和他王生有什麽關係?

戰功又不會勻給他半分!

同時,他也收到曹真從陳倉道中緩緩撤軍的消息。曹真認為諸葛亮不久後必會進攻陳倉,令他克日修築陳倉城,等郝昭到來後,輔佐後者據守陳倉。

王生朝門外張望過來的親衛們忿忿地揮了揮手,等他們身影全部消失,這才低聲咒罵道:

“曹真匹夫,欺人太甚!”

作為太原王家的嫡係弟子,王生一開始入仕時是驕傲的、自信的。

他認為自己的統兵能力天下少有、世間無雙,他必將是一顆冉冉升起的將星,終將閃耀這個時代,亮瞎所有人的狗眼!

繼而統領魏國軍權……

橫掃八荒,肅清萬裏,一統天下!

但是,仕魏十年之後,王生此刻滿腔失望。

陳倉小城守將?

嗬嗬……

這還不算完,再過幾天,他就會變成陳倉守將的副將!

修築陳倉城?

WXNMD!

王生歎了口氣,覺得自己這匹四千年一遇的千裏馬,遭受到了非人的蹉跎。

他覺得,若是曹叡讓他來統領大魏三軍,這一統天下的進程,必將大大加快,必然是摧枯拉朽一般。不會有人是他王生一合之敵,三個月活捉陸遜,半年生擒諸葛亮!

可惜,這些“橫刀立馬、唯我王大將軍”的豪邁場景,隻能存在於他的臆想之中。

越想越氣,王生不由地多喝了幾杯,及感覺到視線有些飄忽,才停了杯,伏案嗤笑。

‘魏主有眼如盲,不識真英雄也!’

‘我王生,命運何其多舛!’

正恨天不公,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緊接著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王將軍,陛下差人送來盔甲千具,現使者正於北門在等候,是否放行?”

王生抬起頭,醉眼朦朧的瞧了親衛一眼,沒好氣揮手道:“放行,放行,以後這等小事,你可自決,不必來報我!”

“是!”

親衛拱手領命,卻沒有離開,站在原地猶豫再三,還是說出了心中擔憂:“將軍,小的見使者麵生的緊,恐其有詐啊。”

“有詐?”王生瞪大眼珠,皺眉道:

“你太多慮了,陳倉城地處大魏腹心,西有張郃八萬精兵,南有曹真十萬雄師……詐從何來?”

“休要囉嗦,快快開城,這怠慢上差的罪責,你擔待不起!”

“本將也擔待不起!”

王生拍案而起,搖晃著身軀,滿目怒火,一副“你再不去開城門本將就弄死你”的架勢。

親衛脖子一縮,一想也是,便轉身快步離去。

……

半炷香後,許慎順利進入了陳倉城,並控製住北門。

陳倉城隻有這一個門可供進出,其他三個門開在懸崖邊上。

李盛和張休見狀,率後續四千兵士凶猛地殺進城去,揮舞著明晃晃的刀槍,大喝著“降者不殺”,一頓肆虐。

不到半個時辰,在斬殺了殊死頑抗的兩百多魏兵後,陳倉城便易了主。

守將王生被五花大綁,與七百多俘虜被集中在一片空地上看押。

雖然之前有想過偷襲陳倉會很順利,但如此順利還是大大出乎了馬謖的預料,令他忽然想到古人的教誨。

猶記得,子曾在川上曰過:有堡壘固如金湯乎,其內必如紙糊,輕捅可穿也。

至理啊!

馬謖微微頜首,環顧著眼前黑壓壓一片俘虜,沉聲道:“我馬謖決非嗜殺之人,諸位隻要老老實實遵守俘虜法則,本將軍必不會為難你們。否則……”

數百俘虜均羞愧的低下了頭,稀稀拉拉應聲。

敗軍之士不言勇,亡國之奴非丈夫。

尤其是酒醒了大半的王生,耷拉著眼皮,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就在片刻之前,他還認為自己可以閃耀這個時代。橫掃八荒,肅清萬裏,一統天下……

然後就被無名之輩馬謖給俘虜了。

這巨大的反差,簡直令他羞慚欲死。

……

馬謖並沒有為難這些俘虜,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拿下陳倉隻是做好了整個偷襲計劃第一步。

接下來第二步,封鎖消息,將曹真大軍堵在陳倉狹道中。

然後與諸葛丞相南北夾攻,全殲十萬魏兵。

若能達成這樣的戰果,全據雍涼指日可待。

就連克複中原,也是可以暢想一番的。

但是,五千人能堵住十萬大軍嗎?

馬謖不知道。

他隻能盡力一試。

畢竟,曹真不是庸才,秦嶺也並非不可翻越。

逼急了,人可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五千兵士被迅速分成了三部分,一千人據守陳倉城、兩千人爭分奪秒趕往陳倉道,在山脈間修建隘口,扼住魏軍出路。

另外兩千人,尋適合埋伏的狹窄地帶落位,

準備給曹子丹來個火燒套餐。

……

還在陳倉道中的曹真,並不知自己的後路已被切斷,此刻正騎在一匹矯健的高頭白馬,一邊為自己“明攻陳倉、實救隴西”的計策暗暗喝彩,一邊率大軍徐徐而退。

同時又暢想著回師長安後,曹叡會給多少封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