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頭上。

眼看魏軍的大部隊漸漸走近,數萬人馬行進間,隊列蔓延出老遠,一眼望不到盡頭。大軍發出的嘈雜聲由遠及近,幾乎貫耳而入,聲浪在這片山野間來回翻騰。

馬謖伏在地上紋絲不動,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下方,仿佛看到了獵物的獵手一般,眼珠璀璨生輝。

他伸手指著徐徐而來的魏軍,壓低聲音吩咐道:“待魏兵進入葫蘆穀,你們看我眼神行事,萬不可貿然動手。”

許慎低聲回道:“將軍,魏軍前來巡山的偵騎都被我們幹掉了,會不會打草驚蛇?”

“應該不會!”馬謖搖搖頭:“我老家有句諺語:大軍歸國人還鄉,思緒激**不設防。想來魏兵此刻應該意識不到這一點。”

話音剛落,旁邊有個士兵插了一句:“將軍,俺也是襄陽人,俺咋沒聽過這句諺語?”

“……”馬謖擺了擺手:“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今天必定要驚豔這時代!”

旁邊又有人插嘴:“未必!”

馬謖惱火地扭過頭,循聲望去,見是李盛,正要發火,忽見李盛指著山下:

“將軍你看,他們停了。”

……

曹真本能的止住大軍去勢,迅速開啟頭腦風暴,推演起局勢。

三天前,他令善於防守的郝昭前往陳倉,與王生一道修築城池,駐守要塞。

考慮到諸葛亮在隴西失敗後必不會善罷甘休的現狀,曹真料定諸葛亮不久後必來攻陳倉,而他的這個人事安排,可以在大魏西線門戶再上一道保險,爭取到十天半月的反應時間。

按照軍事慣例,陳倉原守將王生是需要每天向他這個大都督匯報一下城池修建進度的。

但是三天過去,陳倉方麵沒有任何消息傳來,而他派往前麵探路的哨騎,也都石沉大海,一去不返。

這有些反常。

軍事嗅覺極其敏銳的曹真立即意識到,局勢怕是已經偏離了自己的設想。

陳倉城八成是失陷了。

不,是十成!

陳倉既失,陳倉道此刻便不再安全,前路定是危機重重。

之前,催軍南來時,曹真曾一路留意地形,知道前方是一處中間大,兩頭窄的葫蘆穀,可說是極佳的伏擊之地。

大軍若是一頭莽進去,對方隻需堵住出口,放火焚山……

嘶——

曹真倒吸一口涼氣,不敢再想下去了,不及驚駭,心頭又冒出來三個疑問。

是誰偷襲了陳倉?此人從何而來?帶了多少人馬?

必須要搞清楚這個,否則魏軍就太被動了。

曹真立即綜合已知的情報,再次複盤起全局,以期在其中找出蛛絲馬跡。

很快,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真相。

蜀將馬謖!

曹真眼神一亮。

偷襲陳倉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此前退往上邽城的蜀將馬謖!

也就是說,馬謖軍撤出街亭後,並沒有老老實實退回漢中,而是分兵兩路,將一半兵力留在上邽城牽製張郃,而後帶著五千兵士,順陳倉渭水道急行近千裏,搶在魏軍撤出陳倉道之前,拿下了陳倉城。

而且,馬謖此刻很有可能已在前麵葫蘆穀設下了埋伏。

這樣的推演結果,令曹真有些難以置信,但他首先想到的卻是:

馬謖莫不是瘋了?竟敢孤軍千裏襲擊魏國後方。

難道他真的不怕死?

率軍來偷襲當然簡單,但想要回去,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大魏士兵可不是慈善兵王,更不會坐視敵軍放肆而不還手。

不過,眼前最重要的還是防止諸葛亮從後方率軍追來,扼住山道,與馬謖前後夾擊魏軍。

若如此,大軍危矣,還有可能會全軍覆沒!

“止住後軍,紮下陣勢,分兵尋路,快快上山查看!”曹真臨危不亂,迅速發布了幾條思路清晰的軍令。

一隊兵士領命而去。

見狀,在山上當了好幾天“伏地魔”馬謖暗暗歎了口氣,心知此次埋伏計劃已然失敗,隻好從山上冒出頭,朗聲大笑道:

“曹真匹夫!你已經被我包圍了,識相的立即下馬投降,否則,一時三刻,玉石俱焚!”

聞言,爬山爬到一半的魏兵,下意識地停住身形,頓了頓,迅速退下山脊。

再往上爬,會死的。

曹爽見山上果然有埋伏,當即大驚失色,臉色煞白,竭力抑製著內心的恐慌,不由自主地勒緊馬韁。

戰馬暴躁地人立而起,嘶鳴陣陣。

周圍兵士們慌亂地舉起兵器、盾牌,做出防守姿態,左右張望,如臨大敵。

“父……父親。”曹爽迅速靠近曹真,顫聲道:“前有伏兵,回師無路,可如何是好?”

望著曹爽那拙劣不堪的表現,曹真暗暗歎了口氣,顧不得感慨“虎父生了個犬子”,與軍師杜襲交換了個眼色。

杜襲略做沉吟,開口道:“大都督,我觀此山上僅有區區幾千伏兵,不足為慮。大都督可令郝昭引兵去攻陳倉,兩下夾擊此路蜀軍。料想不出旬日,我軍可獲全勝。”

對啊,既然諸葛亮和馬謖想要夾擊本都督,那本都督就也給他們來一個反夾擊……曹真深以為然,連忙招手喚來一隊親兵,令其尋山間小道,繞過馬謖的伏兵,翻山越嶺至長安傳令。

其時已春末夏初,秦山鬱鬱,荒嶺蔥蔥,一派萬物複蘇景象。但山上山下的兩方人馬都無心觀賞此美景,紛紛嚴陣以待,劍拔弩張。

安排完後事,曹真心下稍安,抬頭遙望山巔,朗聲說道:“馬謖!我大魏擁有非常多的兵馬,多到可以把陳倉城掘地三尺,多到可以把你麾下兵馬消滅一萬次!識相的快快放開去路,否則……哼哼!”

話語間,威脅意味昭然若揭。

馬謖不慌不忙擺了擺手,麵帶微笑向曹真喊話:“我麾下兵士倒是不多,隻夠消滅你十萬大兵一次罷了。”

狠話誰不會說?

馬謖扳回一城。

曹真環顧左右,換了個話題:“馬謖!我大魏皇帝是個惜才的人,你若肯下山來降,我願在陛下麵前保舉你受重用,屆時功名利祿、榮華富貴,都可享之不盡!”

這待遇有點小心動呀……馬謖聞言有些走神,沒有回答。

卻聽曹真又道:“倘再冥頑不靈,死期不遠矣!”

一談到投降的話題,馬謖就感覺到,後背那股子冷意又開始若隱若現。

他沒有猶豫,連忙疾言厲色道:“曹真匹夫,休逞口舌之利。今日你我相遇,唯有一戰而已,你可敢上山與我決一死戰?”

這囂張的語氣,這熟悉的說辭,令山上蜀軍瞬間想起了不久前的街亭罵戰,眾人當即會意大笑。

笑聲在山間回**,餘音不止。

曹爽這會已從驚恐不安中回過神來,見山上伏兵隻有幾千,威脅不到魏軍,頓時心下大定。

又見馬謖大罵他父親是匹夫,當即大怒,揮鞭朝山上吼道:

“馬謖鼠輩,可敢下來與我決一死戰?”

馬謖微微一笑,反嗆道:“你敢上來嗎!”

曹爽不甘示弱:“你敢下來嗎!”

馬謖點點頭:“我人少,我不敢下來。你人多,你敢上來嗎?”

“你,你,你……”

曹爽氣極,你了半天,最終還是憋出了後半句:“你無恥!”

馬謖再點點頭:“對,我無恥,我不敢下去。你高義,你敢上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