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數個時辰之前。

在馬謖當道攔住鮑信的時候,李肅正在施展三寸不爛之舌,遊說呂布。

呂布差人將李肅請進大營,分賓主坐定,寒暄道:“很久沒有看見老兄,現在在哪裏高就啊?”

李肅笑眯眯道:“愚兄不才,目下隻是朝廷的虎賁中郎將。聞聽老弟你匡扶社稷,我內心很替你高興啊。”

“我這裏有赤兔寶馬一匹,現在送給賢弟你,助你如虎添翼,再創佳績。”

呂布一看,帳外赤兔馬神駿不凡,試駕一番後,發現此馬果然威武雄壯,心裏不由大喜。

不過,高興歸高興,但呂布心裏總覺得不踏實,於是便問:“兄賜此龍駒,弟何以為報?”

李肅笑答:“某為義氣而來,豈望報乎?”

呂布大喜,這才放下心來,著軍士上酒菜款待。

酒過三巡,菜上五味,酒酣耳熱之際,李肅忽然話鋒一轉:“當年並州一別,我確實有很久不見你,不過你的父親我倒是經常看見。”

“兄長怕是喝醉了吧,我父親已經去世多年了,怎麽可能與你相見呢?”呂布愕然。

李肅擺手大笑說:“非也!我說的是丁建陽。”提起丁原的時候,李肅臉帶譏意,語氣頗不以為然。

呂布身色微窘,歎了口氣:“我在丁建陽處,也是處於無奈。”

李肅繼續捧呂布踩丁原,“賢弟有擎天駕海之才,四海孰不欽佩?功名富貴,如探囊取物,何言無奈而在人之下乎?”

呂布很是羞愧地說:“恨不曾遇到明主啊。”

李肅正色道:“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見機不早,悔之晚矣。”

從這寥寥幾語中,李肅步步為營,先是高高捧起呂布,狠狠踩低丁原,逼呂布說出自己的心裏話,又順著呂布的話,慫恿他背叛丁原,怕他心裏有負擔,還引經據典的采用了《左傳》的話,來為自己的遊說增加說服力。

當然,這個典故呂布是聽得懂的,呂布雖是武夫,卻是讀過《左傳》的。

聞言,呂布深以為然,忙問李肅,“兄長你久在朝廷,覺得誰才是我值得去投奔的明主呢?”

到了這個時候,李肅才緩緩地拋出了來意:“我遍觀群臣,皆不如董卓。董卓為人敬賢禮士,賞罰分明,終將成就大業。”

說完,李肅又掏出一大堆財寶擺在呂布麵前,給自己的言語增加份量。

看著麵前的金銀珠寶,呂布頗為動心,驚問道:“何為有此?”

李肅這才直言道:“如某之不才,在其麾下尚為虎賁中郎將,公若到彼,貴不可言!”

這句話無異於終極大招。我李肅這麽沒有才能,都能當個虎賁中郎將,以你呂布的才能,肯定貴不可言啊!

李肅隻說“貴不可言”,而不是許諾具體官職,並以自己作為一個參照,這就等於是給了呂布無限的想象空間,前麵一句“終成大業”,暗示董卓可能登上帝位,下一句“貴不可言”,暗示呂布可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所謂欲動其人,先動其心。在李肅的連番攻勢下,呂布又是惶恐,又是期待,又是欣喜,百感交集,在這種情緒的影響下,他對李肅說:“恨無涓埃之功,以為進見之禮。”

這本是一個表態,或者說一句場麵話,李肅完全可以輕輕一筆帶過,帶著呂布前去投奔董卓。

可李肅卻笑嗬嗬說道:“功在翻手之間,公不肯為爾。”

言下之意,就是投奔董卓需要“投名狀”,這投名狀就在你呂布翻手之間,隻是看你願不願意。

李肅話裏話外,沒有半點提到丁原和董卓之間的衝突,隻是說:你呂布的功名富貴,其實唾手可得,就看你敢不敢幹?

這句話,直接影響了呂布的後半生命運。倘若勸降呂布的如果換成他人,或者呂布隻是單純的背叛義父丁原,那麽呂布後年的人生軌跡,肯定會不一樣。因為呂布兵敗被曹操所擒,正在考慮是殺是留的時候,劉備就是用呂布殺丁原的這件事提醒曹操,此人留不得,曹操這才痛下決心,絞殺了呂布。

當然,兩個人此時都不知道,董卓也是個垃圾股,所剩時日無多,即使沒有馬謖和鮑信的偷襲,李肅和呂布最終也會背叛董卓,親手弄死董卓。

單就李肅勸降呂布的整個過程來說,李肅將鬼穀子的“捭闔”、“抵巇”、“飛箝”等手段運用得爐火純青。這是一個教科書級別的遊說案例。

呂布沉吟良久:“兄長少待,容吾到軍中殺了丁原,引軍歸董刺史,若何?”

李肅連連頜首:“如此,事不宜遲!”

二人坐到天黑,呂布提刀便起,徑直奔往丁原帥帳。

丁原正在秉燭觀書,見呂布殺氣騰騰提刀而來,驚起問道:“吾兒此來,有何事故?”

呂布怒斥道:“吾乃當世之大丈夫也,安肯為汝子乎!”

丁原大吃一驚:“奉先何故變心?”

呂布更不答話,向前一刀刺死丁原,砍下首級,對圍攏過來的士兵大喝:“丁原不仁,我已殺之。肯從我者留下,不從者自去!”

此言一出,軍士散其太半,五千禁軍僅剩兩三千人。

呂布提首級來見李肅。

李肅又道:“某當先行一步去報主公,來接將軍。”說罷連夜策馬離去。

呂布一麵收整軍士,一邊安坐大營,等候消息。

……

另一邊,董卓大營內廝殺正酣。

在鮑信和曲阿小將朱橫及馬謖的帶領下,三千士兵如猛虎下山,直撲中軍帥帳。

其時董卓尚未安睡,正在帳內與女婿李儒共飲,同時商議大事。

丁原點子太硬,非智取不能勝。董卓擔憂李肅此去說降不成,反而賠上許多金銀珠寶和寶馬赤兔。李儒並不知道呂布秉性貪婪,見利忘義,他對李肅此行也無甚把握,隻在一旁陪著董卓喝酒,心裏則在思索著,如果此計不成,那就隻有從河東調兵過來了。

自從昨日與丁原交手失利後,三千兵馬僅剩一千八百多人,這漫天過海之計忽然有點裝不下去了。

但為了震懾城中諸將,震懾丁原,這個計策暫時還是得繼續裝下去。

所以,李肅安排了一千五百人趁夜離開大營,明日上午再從黃河南岸趕過來,以壯聲勢。

至於帳內僅剩三百士兵,會不會遭遇夜襲,李肅一點都不擔心。

他的老嶽父董卓可是真的有十萬兵馬的!不開玩笑!

況且,離洛陽僅有一水之隔的河東就有牛輔的兩萬多兵馬駐紮,而河東到洛陽僅需兩天時間。

在這種情況下,誰會懷疑董卓手下兵馬的真實性?

試問世間,又有誰能看穿這個漫天過海之計?

誰能?!

李儒嘴角微撇,臉上盡是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態。

“殺啊!生擒董卓,活捉李肅!”

“殺啊!為國除賊,就在今天!”

“殺啊……”

帳外突然傳來震天喊殺聲,聲音由遠及近,來的極快,轉眼已到帳外。

啪——

李儒手中酒樽落地,臉上表情瞬間凝固。

聞此驚變,董卓滄啷一聲拔出佩劍,大喝道:“來人,速速迎敵,迎敵!”

胡珍和華雄急吼吼衝進帳內,前者驚慌失措道,“營中到處都是敵人,黑壓壓一片,不知有多少!為首一將格外勇猛,無人能擋,李傕、郭汜、張濟、樊稠四員大將齊出,猶不能勝。太師,快走吧?!”

董卓兩眼一瞪,“慌什麽?你二人速速上前助戰!將來犯之敵斬於帳前,叫他有來無回!”

見董卓神態鎮定,胡珍和華雄也冷靜下來,各自提著兵器衝了出去,六人圍攻朱橫一人。

馬謖和鮑信躲在暗處,看見董卓麾下大將全都出來了,相互對了下眼神,領著五百士兵把董卓的大營團團圍住。

而後,兩人提劍持槍殺了進去。

“老賊,受死!”鮑信一見董卓,眼睛都紅了,抬手一劍,直奔董卓胸口要害刺去。

馬謖甩開丈八長槍,一槍將李儒戳了個透心涼,回身來夾擊董卓。

沒有什麽武力碾壓,也沒有什麽你來我往大戰三百回合。

僅僅是二打一而已。

不過三五回合,董卓就被馬謖紮了好幾個窟窿,渾身飆射著鮮血,重重栽倒在地。

鮑信上前一劍砍下人頭,拎著出了大帳,高喝道:“逆賊董卓已死,從者不究,投降免死!”

正在圍攻曲阿小將朱橫的六大猛將聽見這句話,動作不由一遲,你望我,我望你,沒了主意。

朱橫趁機退出戰圈,指揮士兵將六人團團圍住。

少頃。

隨著叮叮當當的兵器落地聲,六大猛將和僅剩的十來個士兵全部束手就擒,被綁了起來。

見局麵已經被徹底掌控住,馬謖提著長槍走出來,對鮑信說道:“都尉今日立下此等大功,必將受到陛下褒獎,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啊。”

“哈哈哈……若無幼常,我焉能立此大功!”鮑信捋著胡短須,哈哈大笑。

笑得正起勁,營外忽然傳來“噠噠噠”的馬蹄聲,一個文官模樣的人騎著馬衝了進來。

然後就被士兵團團圍了起來,不知道哪個士兵飛起一腳,將他踹翻下馬,揪住頂瓜皮,提溜到鮑信麵前,稟道:“都尉大人,抓到一個奸細!”

“奸細?”鮑信眼睛一瞪,拔出佩劍,就要宰了李肅。

所有與董卓有關的人,都得死!

李肅差點嚇死,連連擺手道:“不不不,誤會,誤會,這位將軍,我不是奸細,我乃虎賁中郎將李肅!”

李肅此刻已經看到了董卓的人頭,也看到了周圍被綁起來的六員大將,心下早已是大浪滔天,驚駭萬分。

不過,機智的腦袋瓜讓他一瞬間就反應了過來。不管這路人馬是何人所統領,隻要他搬出自己的官位,必然能撿回一條命。

果然,一聽麵前這家夥居然是虎賁中郎將,鮑信拔出的佩劍又插了回去,令士兵將李肅綁了,重兵看押。

一夜無話。

翌日一早,呂布在營中左等董卓不來,右等董卓不來,便點起人馬,望董卓大營行來。

行到洛陽城西門外五裏處,兩支人馬不期而遇。

開始階段,兩軍誰都沒有幹涉對方的行動,呂布安坐在赤兔馬上,默默注視著這支打著朝廷旗號的官軍緩慢地從眼前經過,向洛陽城西門行去。

隨著大部隊的行進,呂布忽然發現,官軍後隊裏有幾輛囚車,囚車裏的幾個人非常眼熟。

胡珍、華雄、李傕、郭汜、張濟、樊稠,還有李肅……

呂布大吃一驚,令張遼策馬趕至官軍前列,止住去勢,自己則策馬至囚車前,目視李肅,急切問道:“兄長,這是何故……?”

咱們不是約好了今天帶著丁原的人頭來投靠?怎麽你現在坐進車裏了?

發生了什麽事?

呂布一臉懵逼。

隨著一聲聲“大軍止步”的命令傳開,官軍大部隊停了下來。

鮑信在朱橫和馬謖的護衛下,來到後隊,遙遙望著呂布,鼻孔朝天喝道:“我乃騎都尉鮑信,董卓謀逆,現已伏誅,餘者不究。呂將軍且駐兵城外,等候天子聖旨,但有阻攔,以反賊論處!”

說到這裏,鮑信又把視線轉向李肅,撇著嘴斥道:“此人為董賊張目,自當交由陛下裁處,呂將軍不會是想劫囚吧?”

“布絕無此意,鮑將軍請便!”

呂布心下一驚,“霍”地雙手拱起,這兩句話咬得十分清晰。不知道是在澄清自己絕無劫囚之意,還是澄清撇清自己和董卓絕無關係。

無論如何,至少鮑信本人對呂布這個表態還是很滿意的,他冷哼一聲,催馬轉頭離去。

話說開之後,整個官軍部隊就開始繼續行動起來,秩序井然的進入洛陽西門,步入城中。如果從西門城樓向下俯瞰的話,可以看到所有官軍士兵臉上都洋溢著喜悅之情。

剿滅董卓之後,給他們帶來的不光是拯救了國家的巨大榮譽感和成就感,也帶來了巨大的功名利祿。可以預見,當十四歲的陛下劉辮得知暴亂已經平息,定然會重重嘉獎眾人。

升官發財乃至封侯,也不是不可能的。

官軍進城之後,馬謖就悄悄交代了鮑信幾句,叫他不要把自己供出來,然後帶著朱橫悄悄離開了大部隊,回到了蔡府。

鮑信雖然樂得自己獨享滔天之功,但他卻不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若不是馬謖再三懇求,他是肯定要把功勞勻給後者一份的。

……

馬謖悄悄溜進大院,發現蔡邕並沒有在門口等他,頓時長出了一口氣。連忙著小廝去請醫工,來給朱橫包紮上藥。

之前朱橫一打六確實牛皮,卻是以搏命打法做到的,全身早已負傷多處,好在,這些傷並不致命。

現在諸事俱罷,大魔王董卓也掛了,馬謖就想著趕緊找人給朱橫治一治,免得他也掛了。

就在馬謖悄悄摸摸往自己房裏走著,暗暗慶幸出去浪**了一夜沒有被蔡邕逮到的時候,一道晴天霹靂在背後突兀響起。

“逆子!昨夜緣何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