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忘恩負義
一日之後,郭嘉終於回到了成都。
東門外的戰場雖然已經被打掃過,可空氣中卻還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土地上暗紅的血漬觸目驚心,披著大氅從馬車中走下的郭嘉被寒風一吹,又有些頭暈腦脹,徐庶看到郭嘉搖搖欲墜的樣子,想要扶他一把,郭嘉卻對他擺手示意,強打起精神後,郭嘉昂首闊步朝成都內走去。
迎接郭嘉的陣仗並不鋪張,文東武西站成兩列,郭嘉走到謀士為首的戲誌才麵前,隻是淡淡道:“誌才,連日操勞,你辛苦了。”
激反徐和與張白騎,壓力全在成都,戲誌才肩上的重擔無人能夠理解,就算是郭嘉,也無法設身處地真正明白其中艱辛。
戲誌才卻麵帶微笑,微微垂首對郭嘉說道:“主公身體有恙,還是趕快進城吧,這裏風大。”
二人情誼盡在不言之中,郭嘉點點頭,再一轉身,移步到了武將這邊,站在甘寧之後的高順表情平靜,郭嘉深感欣慰與喜悅地對他說道:“公孝,陷陣營當之無愧是我太平軍的精銳。此次擊潰叛軍,陷陣營功不可沒,有功者,再賞,陣亡負傷者,更要重賞。這一次,無論你怎麽攔我,也不行。”
以往陷陣營的待遇已經非常高了,高順生恐將士們由儉入奢後懈怠訓練,所以郭嘉數次想要獎賞陷陣營都被高順攔下,不過這一次,高順也不再阻攔郭嘉,陷陣營六千將士,如今又折損之後,隻剩下四千,為那些死去或重傷不能再從軍的弟兄們多討些獎賞,為他們的家人以及自己的未來提供一份保障,是高順義不容辭的事情,而郭嘉主動提出來,高順十分感動,至於他自己,郭嘉沒有提,不是郭嘉不看重他,而是郭嘉了解高順,高順寧願自己什麽都不要,但一定會為將士們爭取些福利,賞給高順,倒不如直接賞給將士們。
再一轉過目光,朝向數月不見的甘寧,錦帆渠帥依舊英姿勃發,郭嘉溫和地笑道:“興霸,這些日子苦了你和錦帆軍了。寒冬將至,錦帆軍暫且在成都過冬吧,待來年開春回暖後再返回梓潼修擴劍閣道。”
甘寧抱拳不帶絲毫遲疑地說道:“謝主公。”
接連褒獎幾位文武官員後,郭嘉昂首挺胸向成都內走去,身後文武緊隨其後。
成都雖經曆了徐和叛亂,豪族也順勢而起,但郭嘉一路走來,城內並未被戰亂波及,一切井井有序,如同他離去時一般模樣,隻是街上冷清蕭條了幾分。
來到大將軍府外,戲誌才忽然走上前來,在郭嘉身邊低聲道:“主公,徐和父子被捆綁在議事堂中,等候主公發落。”
腳步一頓,溫和的表情消失不見,變得冷酷森寒,郭嘉長出一口氣,眼神淩厲地望向大將軍府,抬步邁上石階。
跨過門檻,進入前院,遠遠的,郭嘉就瞧見了議事大堂中背朝他跪著兩個鎧甲殘破,狼狽不堪的男子,從背影看去,身軀略顯矮小的應該是徐和的兒子。
在堂外門邊站著的蕭仁蕭義正要上來給郭嘉行禮,郭嘉卻視而不見,腳步不停,路過蕭仁時順手拔出蕭仁佩劍。
吭
清脆的劍鳴響過,雪白大氅合身的郭嘉走入議事大堂,從徐和父子中間穿過,並且揚起手中利劍,毫不猶豫地一起一落,從徐和兒子背後斜插而入。
噗
鮮血從徐和兒子的胸膛湧出,同時還有泛著幽光的劍尖刺出。
麵朝地麵栽倒,徐和兒子身下淌血,背上插著的利劍來回顫動。
已經投降心如死寂一般的徐和根本沒料到驚變來的如此之快,他知道自己死路一條,但是希望麵見郭嘉給兒子以及手下將領求得一條生路,身邊倒下的獨子躺在血泊之中,毫無聲息,一張年輕的臉龐貼著地麵朝向徐和,沒來得及閉上的雙眼灰暗無光。
“郭嘉,造反的是我徐和,你殺我兒子!你忘恩負義!你要報複衝我來呀!我兒子還不滿二十啊!殺他算什麽!郭嘉,我太平道與你勢不兩立!”
盡管雙手被捆縛在身後,可徐和還是如同受傷的野獸一般,一邊咆哮一邊掙紮著站起身衝向郭嘉。
一切發生的都太快了,蕭仁蕭義還未走進大堂,郭嘉就把徐和兒子殺了,而徐和也在電光火石之間突然發難。
走到主位上的郭嘉轉過身,早有準備一般抬起一腳踹在衝向他的徐和小腹上。
倒退數步腳下趔趄,徐和仰麵摔倒,卻又鍥而不舍地翻個身再次站起,想要衝上去把郭嘉置於死地,用腳踩,用身體撞,用牙齒咬,不管什麽方式,徐和都要衝到郭嘉麵前。
可是他剛邁一步,兩腿後膝被人從後用力一踢,雙腿一屈,再次跪了下來,還想起身,卻被人按住雙肩。
蕭仁與蕭義一左一右製服徐和,等待郭嘉下令。
站在主位矮桌前,郭嘉動作輕緩地解開係在胸前的衣帶,脫下雪白大氅朝桌上一扔,一身暗紅錦袍的郭嘉轉過身,神情冷酷,緩緩走到徐和麵前,朝正仰頭對他咬牙切齒,目眥欲裂的徐和冷笑道:“徐和,我忘恩負義?你今日要能把這個道理講清楚,我郭嘉任你處置。”
文武官員已經進入大堂中分列兩側,無論是甘寧張燕為首的武將,還是戲誌才徐庶為首的謀臣,都麵無表情,漠然對待徐和。
發絲繚亂,臉上血跡斑斑的徐和目露滔天恨意,朝郭嘉切齒嘶聲道:“難道你的所作所為還不是忘恩負義嗎?我太平道攻下益州,為何別的將領都在成都享福,我與司馬俱,張白騎卻要去偏遠之地?你能有今天,難道不是我太平道助你的功勞嗎?你說過要讓太平道子民安居樂業,可我麾下將士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何來安居?家中親人又怎能樂業?郭嘉,這難道不是忘恩負義嗎?”
聽到徐和的控訴,郭嘉怒極反笑,太平軍很多士兵的確連個茅舍都沒有,但軍旅營寨,都是他們的棲身之所,隨郭嘉攻伐益州而遷徙來的百姓,郭嘉沒有忘記,但是事情分輕重緩急,他不可能攻下益州就去觸犯豪族的利益,瓜分他們的土地讓太平軍的家人來耕作。
“郭嘉,你笑什麽?難道我說錯了嗎?”徐和恨怒交加,向郭嘉大聲咆哮。
郭嘉收起笑容,彎下腰逼視徐和,俊逸的麵孔不帶情感,冷聲道:“徐和!你給我聽清楚我下麵的話,你說其他將領在成都享福?你去問問高順,他每日住在軍營裏,我賞給他的宅子他去住過一天嗎?你再去問問甘寧,他率錦帆軍在梓潼郡修擴劍閣道,風吹雨打,天寒地凍,他可享過一天清福?其他將領身在成都卻大多都與將士們在軍營中同吃同宿,而你,張白騎,司馬俱,你們這幾個月都是怎麽過來的?你們吃什麽?你們穿什麽?你們住哪裏?當你們酒足飯飽之時,卻還有同僚袍澤處於饑寒交迫!你別拿他們來跟你相提並論!”
徐和麵色一滯,澎湃的恨怒仿佛受到阻力一般湧了回去,可郭嘉還沒說完。
“你們有功,你們手下士兵也都有功勞,我沒有一天敢忘記,你以為讓百姓安居樂業是簡單的小事嗎?他們居所,誰來興建?他們的吃穿,誰來供給?他們想要耕地幹活,土地誰來給?我入主益州不足半年,你想讓我立刻就讓百姓們衣食無憂,我辦不到!但是,你想一想投效我之前,你藏在山林中苟活度日時,吃的是什麽?穿的又是什麽?你麾下將士到了益州後,可曾有一日未得飽食?你嫌將士們住在軍營裏苦嗎?苦的話,就不要從軍!滾回去窩窩囊囊一輩子被人騎在頭上!”
徐和被駁斥地瞠目結舌,但他還是不甘心,仍然對郭嘉恨聲道:“那你為何殺司馬俱?司馬俱為你立下汗馬功勞,你殺誰,也不能殺他!”
提起這個,郭嘉就更加火冒三丈,朝徐和冷聲道:“司馬俱該不該殺,不是他立下過多少功勞,而是他是不是犯下了死罪!徐和,你清楚司馬俱在巴東郡做過什麽嗎?你口口聲聲要為他討個公道,可司馬俱值得嗎?他私自征兵,壓迫百姓,窮奢極欲,我返回巴東郡時,數不清的百姓都把狀告到了我的麵前,你們,難道就沒有想過,三年以前,五年以前,十年以前,你們也都是普通百姓,被人欺壓地走投無路才揭竿而起,現在,你們出息了,有本事了,為我郭嘉立下功勳,就可以騎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了嗎?”
一抬頭,環視大堂眾人,郭嘉眼神冰冷地掃過每個人,沉聲道:“都給我聽清楚了!在我郭嘉這裏,沒有功過相抵這個說法!你有功,我賞!你有過,我必罰!”
徐和仿佛精神崩潰一般垂著腦袋,口中喃喃不知念叨著什麽。
郭嘉目光含有幾分痛惜地俯視徐和半晌,而後閉目沉聲道:“徐和,你本可以躺在功勞簿上安享一生,但你終究還是被自己害了,到現在,恐怕你還不知道你隻不過是被人當刀在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