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釜底抽薪

從郭嘉入主益州之後的近十年中,他沒有對南部進行過行政上的幹涉,也沒有發動過軍事行動。

這並不代表他把南部已經從天下格局中排除,在對外搜集情報的時候,南部必不可少地也派遣了細作,探查南部各方勢力,描繪南部山川地貌的圖形,分析各條道路的利弊等等。

站在府邸門口,郭嘉負手靜待,階梯下,身穿鎧甲腰佩長刀的張任匆匆而來,臉上情不自禁帶著一絲笑意的張任還未開口,郭嘉便先微笑道:“恭喜將軍功成而返。”

張任垂首拱手道:“是末將謝過主公器重才是。”

“人都帶回來了嗎?可有阻力?”

“南部後方空虛,各個部族中的青壯子弟皆隨孟獲北上,末將領兵來到各個村落時未受阻撓,各部族共三百四十餘名有威望的長者皆已帶回城中,聽候主公發落。”

祝融能想出斬首行動這種擒賊先擒王的策略,郭嘉自然也不會僅僅從正麵戰場**平亂軍。

張任是益州人,益州的地形他比外人了解的多,這些年南部的情報郭嘉也交由他在管理,回到成都後的郭嘉一方麵派許褚吳懿嚴顏去支援張燕,同時也派出了張任率領千人部隊抄遠道翻山越嶺前往南部邊緣深處,前往那些邊緣民族的村落中,將這些部族中有地位的重要人物都擒來成都。

這些人不見得都是實權者,大多都是部族中有威望的長者,老一輩的人物在族群中一向有著不容忽視的地位,尤其是在階級並不如漢人封建王朝那般森嚴的邊疆民族中。

張任不辱使命,初次外出執行任務便圓滿成功,郭嘉感到欣慰,他是君主,他需要無數的執行者,而現在,他最高興的便是身邊匯聚了數不清能當大任的人物。

南部部族中許多長老被抓的事情不是秘密,張任率軍返城後的下一刻,滿城盡知。

這個事情郭嘉不需要隱瞞,而這樣做是有兩個目的,第一個是交涉,第二個是威懾。

與漢人打交道,郭嘉可以用上下級的關係去號令南部,與邊疆民族打交道,因為隔著近十年的脫離統治情形,則必不可少地需要重新對話,臣服不臣服的選擇權在對方,如果不臣服後是否發動軍事行動的選擇權,在郭嘉手上。

而在這一次對話開啟之前,有一個前提,便是威懾。

孟獲的大軍慘敗,郭嘉又能生擒這些邊疆民族的長老們,這是昭示他的實力。

寒冬飛霜,雪漫錦城。

披著雪白大氅的郭嘉站在府外,目光淡淡地望著天空飄落的鵝毛大雪,他的身旁,一襲白襖的祝融神色複雜地從側麵望著郭嘉。

“郭嘉,你何時放族中長老們回家?”

祝融忍不住開口問道,在她得知這件事後,第一時間找到郭嘉想要興師問罪,或許這個事情恰好推翻了郭嘉說要善待南部百姓的口號。

但是,她仍舊想錯了。

郭嘉沒有殘害被擒來的一人,甚至命人照顧這些上了年紀的人無微不至。

可始終不放歸他們,看起來有些像是軟禁,隻不過牢籠舒服一些罷了。

郭嘉扭過頭望著祝融,突然伸手在她斜紮的馬尾辮上屈指一彈,落在上麵的雪花四散飄落。

“快了。”

收回動作,郭嘉望著遠處,典韋邁步踏上階梯,來到他麵前輕聲道:“他來了。”

郭嘉點了點頭,沒有指示。

典韋試探性地問道:“是否需要調集些兵馬來?”

郭嘉玩味地望著典韋。

“難道我有惡來,還懼他一人?”

典韋拍拍頭上的雪花,站在郭嘉另一邊,靜待來人。

摸著自己的馬尾辮,祝融顯得心不在焉,她不知道郭嘉與典韋口中所說之人是誰。

道路被大雪覆蓋,茫茫銀白的遠方看起來有幾分飄渺。

一道身影漸漸映入眼簾,體壯如山,踏雪而來。

祝融猛然瞪大眼睛,她沒有想到,來者竟然是他?!

“敢孤身前來,此人,雖毫無機智可言,卻膽色過人。仲康來信說他是條漢子,不無道理。”

郭嘉神色淡淡地俯視漸行漸近的孟獲,典韋古井不波的神情露出一絲好奇。

天寒地凍,孟獲衣著單薄,他向著郭嘉而去,既不猶豫也不膽怯。

隻是他微微低著的麵孔顯然一副咬牙切齒目眥欲裂。

南蠻大軍敗了。

逃回族中村落又發現族中長輩們被劫持。

他想不出一個妥善的方法來化解眼前的局麵。

南部百姓反抗的氣焰已經被打消,現在是人人對太平軍聞風喪膽,即便是南蠻勇士們,也都拿不出一個鬥誌昂揚的姿態出來。

召集不了更多的軍隊,破解不了太平軍強大的攻勢,孟獲想要憑拳頭來打敗郭嘉,簡直是癡心妄想。

但族中長輩們的生死不能不顧,孟獲思來想去,隻想出了一個偏激的對策。

用他的命,來換。

在階梯邊緣停下腳步,孟獲依舊垂著頭,沉聲道:“南蠻孟獲,請使君一見。”

孟獲並沒有見過郭嘉,或許隻以為那在階梯上門口俯視他的人,都是郭嘉的手下。

祝融,孟獲有過數麵之緣,但此刻不是追究祝融為何在此的時候。

孟獲,祝融也聞名見麵過,以往崇拜強者的她對孟獲十分敬佩,畢竟孟獲是南部邊緣民族中青年一代的佼佼者。

可是,此時此刻再來看,祝融忽然發現孟獲很渺小,在郭嘉這個看似個書生的人物前,彷如螻蟻與高山。

“孟獲,我就是郭嘉,你見我何事?”

郭嘉居高臨下,不需盛氣淩人便已給足孟獲壓力。

雙腿一屈,孟獲轟然跪下,拳頭緊握,牙齦都被咬碎。

“請,請使君放過我族中長輩,我聽憑處置,要殺要剮,絕無二話。”

郭嘉邁步而下,典韋緊隨其後,祝融慢了一步,趕緊跟了上去。

步調平穩地走下,郭嘉站在孟獲麵前,還未開口,驚變突起。

壓抑已久的孟獲或許和祝融之前一樣有著十分天真的想法,擒賊先擒王。

屈膝跪在郭嘉麵前的他剛要彎身而起時,一隻大手驀然壓在了他的肩上。

剛直起來不到半米的身子生生又矮了下去,孟獲驚愕地抬頭望向那光頭惡相的男人。

心中自嘲,孟獲心灰意冷:郭嘉的身邊,怎會沒有強人?

“孟獲,你的來意我知道了,但是我想先說明一下你剛才的行為,你是想趁我不備生擒我或者擊斃我,那麽我來告訴你後果,你哪怕成功了,也走不出成都城,憑你一己之力,也殺不完城中所有我的兵馬,這樣的話,你會死,如果我也死了,那麽我的人會為我報仇,不光你族中長輩,就是幼童,也不會幸免於難。我說這些,是希望你能用腦袋來思考問題,如果你連最基本的思考都不會,那麽後麵的談話,也就沒有必要了。”

郭嘉不溫不火,根本沒有將孟獲先前不軌的企圖放在心上。

孟獲抬起頭朝郭嘉望去,隻看到了郭嘉淡然的神色,對他沒有恨,沒有怕,隻是一種平淡到令人徒增壓力的漠然。

“惡來,放開他,讓他站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讓他跪著,他的注意力更多會被自尊心所吸引。”

典韋聽命,收回手後站在郭嘉身旁,孟獲站了起身,他比郭嘉高一頭,可哪怕郭嘉是仰視他,仍舊讓他有一種如坐針氈的壓迫感。

接下來,郭嘉將南部作亂的前因後果,以及他善待部族長老們的事情告知了孟獲,並且由祝融發表了肯定的意見。

從始至終,孟獲是被利用。

但他對郭嘉的言論表示懷疑,問:“那使君為何不早說?為何在開戰之前不將真相大白天下?”

郭嘉嘴角上翹,嘲諷道:“你意氣風發率軍北上,我派人跟你解釋,你會聽嗎?”

孟獲語塞,臉色尷尬。

他絕對不會聽這樣的解釋!

雍闓在暗中煽動南部作亂,事情始末在郭嘉返回成都後就了如指掌。

那時,戰爭還沒有正式開打,哪怕是在瀘水對峙時,也沒有真正刀兵相見。

但是,郭嘉沒有派人去跟孟獲交涉。

在這個時代,弱者的解釋沒有人會聆聽。

郭嘉弱嗎?

祝融生擒甄脫與甄道時,自以為勝券在握,她眼中的郭嘉,是弱者,是聽她擺布的弱者。

孟獲率軍十萬北上氣焰滔天,他眼中成都眨眼可破,郭嘉是手到擒來,自然也就是弱者。

在這樣的局麵下,郭嘉無論說什麽,都隻會被當做是狡辯,是為了自保,是大難臨頭時的狡詐。

所以,仗要打,必須打,從某種角度來看,郭嘉要謝謝雍闓,對蠻夷隻用禮教是無法馴服,武力是令對方臣服的必要前提。

勝利者可以抒寫一切。

當郭嘉的軍隊打敗了南蠻大軍,又將南蠻部族的長老們挾持到了成都,他出現在南部人民麵前的形象就是一個勝利者的姿態。

形勢逆轉,祝融,孟獲,南部成了弱者,任人宰割,這個時候,郭嘉再來解釋,便是勝利者的恩典與施舍,想要委曲求全,就必須接受。

郭嘉要統治南部,便要豎立恩威。

恩威有先後之分,先施恩再立威,則威輕與恩,郭嘉一向主張先立威再施恩,則威深入人心,恩也事半功倍。

先把南部打怕了再圖施恩,就是郭嘉統一益州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