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表裏不一

說媒的人踏破了郭府的門檻,一連數日下來,蔡琰也頂不住這蜂擁而至且接連不斷的媒人。

事情其實並不複雜,到了這個時候,蔡琰想幹脆地做個決斷,於是將郭燁喚來,當麵詢問他的意思。

坐在房中的蔡琰沒有珠光寶氣的閃耀,僅僅是雍容端莊的靜雅。

郭燁跪坐在蔡琰麵前,神情溫和,也瞧不出他究竟對成親之事的態度。

“燁兒,你娘是心甘情願嫁給了你的父親,雖說如此,但此彼一時,那時你父親是天下公敵,榮華富貴是遙不可及,我委身於你父親,至少沒有人會詬病你娘對你父親的心意。而眼下,你作為郭家的長子,身份地位想必你也能從周圍形形色色人物對你的態度瞧出端倪,有人怕郭家,有人敬,有人媚,有人騙,有人恨,這個時候,很難分辨出他人的心意究竟是否真誠,這成百上千來家中想要做媒的人,不管女兒家的才情才氣相貌品德如何,至少是有九成是懷著巴結郭家的目的,娘是想告訴你,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你選擇妻妾的對象,都不能僅憑喜好,最好的是能找一個真心真意為你著想的人,不過患難方能見真情,郭家眼下如日中天,想要在磨難中洞察人心,恐怕也沒有機會。”

郭燁認真地聆聽蔡琰訴說,話音落下,他開口道:“孩兒謹記娘親教誨,這幾日孩兒也在想成親之事,思來想去,孩兒發覺或許還不是時候成家,四海不平,亂世不休,這動**的日子還不知要持續多久,孩兒心中所願是長大成人為父親分憂解勞,每日要去軍營習武操練,還要去賈先生那裏聽教學習,若此時成家,恐難再心無旁騖,家中瑣事也會令孩兒分神,所以,如若娘親與父親能暫且擱下此事,再過幾年等孩兒學有所成之時,會盡快成親。”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郭燁提出推遲成親,他本人是沒有任何底氣的,如果郭嘉和蔡琰執意要讓他成家,那他肯定沒有道理再推脫。

蔡琰隻有他這個孩子,早點看到他成家立業,做母親的自然會感到欣慰,現在不想強迫他,但也要有個盼頭。

“那燁兒你打算何時成親呢?至少也要讓娘心裏有個底吧?”

郭燁想了想之後,低頭輕聲道:“待孩兒雙十行過冠禮,就盡快成親,那時還要勞煩娘親多費神。”

二十……

也就是五六年後。

蔡琰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後揚起一個微笑,對郭燁道:“既然你已有打算,娘也不多費唇舌了。”

“謝謝娘體諒。孩兒告退。”

郭燁行禮起身,離開房中。

望著他的背影,蔡琰感歎道:“燁兒,連成親之事,你都要學他嗎?”

輕輕一笑,蔡琰微微搖頭。

郭嘉當年的處境,根本沒法和現在的郭燁相提並論。

不管是天下大勢的環境,還是自身地位資本。

達官顯貴子弟一般十五便成家,十幾年前的郭嘉想成親也沒那個資本和心思,畢竟正值天下紛亂驟起的初期。

南部越雋夷王高定想要與郭嘉劃界而治,但是沒有得到郭嘉積極的回應,反而將他的使者全部殺掉。

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在郭嘉眼中,越雋夷王與他交戰根本算不上國與國。

不是你自封一個王,就代表你有王的權力與地位。

高定這種人物,即便是王,也是占山為王的賊王。

要是郭嘉與他正式談判,或是向他妥協,豈不是要貽笑大方?

越雋夷王龜縮在越雋郡,又因寒冬大雪的緣故,郭嘉的軍隊不得不暫且退回瀘水北麵,待來年開春再征伐南部,而在這個休戰的期間,郭嘉希望他對南部的“寬恕”會傳達到每一個南部百姓的耳中,這樣,高定會眾叛親離,太平軍去剿滅高定也會事半功倍。

冬去春來,大地回暖,太平軍又一次踏上討伐南部叛軍的征程。

與此同時,郭嘉卻在府中後院的涼亭中自斟自飲,一壺茶沒過多長時間便已下去大半。

後院忙碌,人影匆匆,進進出出的產房中時不時會傳來令人心顫的叫聲。

大喬臨盆在即,郭嘉這個大男人肯定不好去攙和,其他的妻妾都在房內房外緊張地等待,而郭嘉卻坐在了涼亭之中,看起來似乎沒心沒肺一點兒也不著急。

這個時代,因為醫療水平的低下,哪怕是大戶人家生孩子,嬰兒出生,十個起碼有三個是活不了多久,最常見病死的嬰兒便是得的“驚風”。

郭嘉能提供的幫助,僅僅是一些簡單的消毒手段,避免讓母嬰在生產出生時受到感染。

“你的夫人正在慘叫,你即將有一個孩子出世,為什麽你還能這麽鎮定地在這裏?難道對她們真的不在乎嗎?”

祝融很不理解郭嘉現在的姿態。

郭嘉表情不變,默不作聲。

他不必向祝融解釋什麽。

緊張關切不代表要上躥下跳如無頭的蒼蠅亂衝亂撞,不給別人添麻煩,不去加重別人緊張的情緒,就是最好的幫忙。

“咦?天很熱嗎?為何你鼻梁上這麽多汗珠?”祝融好似發現新大陸一般湊到郭嘉麵前,盯著他臉上的汗珠十分詫異。

郭嘉伸手一摸,還真是一手汗。

心靜自然涼,反之亦然。

“嗬嗬,或許是衣裳穿厚了。”郭嘉避開祝融的目光,拿起茶杯又想一口飲下,結果斜倒在嘴邊的茶杯裏,已經沒有了一滴水。

“原來你是表裏不一,心裏一定在牽掛你的夫人吧。”

祝融算是瞧出來了,郭嘉表麵上鎮定,實際上心裏肯定慌亂不已。

放下茶杯,望著祝融頗有幾分得色的神情,郭嘉不以為意,目光低垂,淡淡道:“難道有錯嗎?或者,這又有什麽可笑的?”

祝融一愣,慌忙擺手,斜紮的馬尾辮左右晃**,她急切地說道:“我並沒有取笑你的意思,我隻是認為你太虛偽,既然關心就說出來,既然牽掛就用行動去傳達你的心意,為什麽要坐在這裏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敢愛敢恨,率性而為,或許這就是邊疆女子最真實的寫照。

郭嘉提起茶壺倒水,倒了六分茶壺已然見底,放下茶壺後,郭嘉手指輕輕撫摩杯身,悠悠道:“祝融,你做事不計後果,不考慮別人的感受,我不能。”

郭嘉意簡言駭,不需要再多的解釋。

他是這個家的頂梁柱,他如果慌了,郭府就會不得安寧。

祝融朝產房忙碌的景象望去,幽幽道:“她一定很想知道你的心情,如果她知道你在為她緊張,不論多大的苦,都一定會咬牙堅持過去。”

“她知道。”

郭嘉將半杯茶一飲而下。

在他心中,感情不是嘴上說出來的,不是對著天空高喊有多麽愛你便真的情深似海,他的妻妾在他心中分量有輕重,一碗水端平那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聖人才做得到。

大喬跟他風風雨雨這麽多年,從黃巾之亂到如今官渡之後,彼此不需要去試探心意,不需要心有靈犀,相濡以沫的基礎已經讓雙方不用言語也能心領神會。

“生了生了,是個小公子。恭喜夫人,恭喜夫人……”

接生的穩婆歡天喜地地跑出房間,嬰兒的啼哭也讓壓抑已久的後院陷入浪潮般的歡笑中。

郭嘉如釋重負般長出口氣,起身向產房走去。

祝融望著郭嘉的背影,嘟著嘴想半天也沒有頭緒,郭嘉在她眼中是虛偽的人,但仿佛這個虛偽是理智並且善意的外表。

新生的嬰兒能活三天,就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俗稱“喜三”,因為這個時代新生嬰兒的死亡率實在是太驚人了。

在“喜三”之後還有滿月,畢竟嬰兒活三天還不算令人放心,到了滿月則是更大的喜事。

“喜三”本應大擺筵席宴請賓客,但郭嘉隻是低調地在府中擺了家宴,算是比平常隆重和喜慶了一些。

產後的大喬身體還有些虛弱,臉上始終掛著淺淡蒼白的笑意,不但有著幾分母性光輝,還有幾分柔弱的病態美。

這第三個兒子,郭嘉給他起名為郭煜,取意閃耀。

懷裏抱著剛出生的兒子,大喬飯量很小,硬是被郭嘉強迫多吃了很多滋補的食物才算罷休。

慶賀的喜悅彌漫在飯桌之間,隻有小喬一邊替姐姐感到高興,一邊又扁著嘴在桌下麵不斷騷擾郭嘉。

“嗯?”

郭嘉扭頭看見小喬幽怨的眼神,也有幾分無可奈何。

小喬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欲哭無淚。

“姐姐們都有孩子了,就妾身沒有,夫君,你,你偏心。”

小喬壓低著話音在郭嘉身旁埋怨起來。

郭嘉實在頭疼不已,生孩子不是使勁就能行的事情啊。

搔了搔小喬的手心,郭嘉偏頭在她耳邊喃喃幾句後,小喬一臉通紅,輕輕地點了點頭。

狐疑又隱含期待地望了望郭嘉,小喬不明白,生孩子一定要在露天花園中嗎?

一家人其樂融融時,郭燁忽然站起身來到郭嘉麵前,一臉鄭重地說道:“孩兒有一事請父親應允。”

郭嘉見他這麽認真的表情,意外地問道:“何事?”

“孩兒想從軍入伍,哪怕做一名馬前卒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