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玩世不恭
徐庶將金城的軍情快馬傳遞到了長安。
郭嘉在府中聆聽送信之人的匯報,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郭燁平安無事。
剛揮手讓人下去,卻聽門外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郭嘉抬眼望去,蔡琰提著留仙裙一臉慌張地走來,邁過門檻就開口問道:“燁兒究竟是生是死?”
西北的戰報郭嘉一直壓著沒說,本來也不必讓蔡琰知曉,隻不過郭燁生死不明,郭嘉捫心自問沒有道理隱瞞蔡琰,但他還是隱而不說。
現在,也不知蔡琰從哪裏聽來了消息。
郭嘉抬起手剛想讓她先放下心來不要慌張,結果蔡琰走到他麵前握住他的手又逼問了一句:“你倒是說話呀,燁兒究竟怎樣了?我聽外間說燁兒所在那一萬新軍在祖厲城外全軍覆沒了!是不是真的?”
看到她急得淚水都情不自禁落了下來,郭嘉趕緊扶著她坐下來,說:“你放心,燁兒沒事。”
蔡琰有些不信地說道:“難道我聽到的消息都是假的?”
郭嘉伸手抹了抹她臉上的淚珠,輕聲道:“是真的。不過燁兒福大命大,死裏逃生,現在就在金城養傷。”
這麽一聽,蔡琰如釋重負,卻又陣陣後怕,她隻有這一個兒子,若真有個三長兩短,她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往後的生活。
郭嘉對她隱瞞,蔡琰理解,郭嘉現在說郭燁沒事,蔡琰不認為郭嘉會在這種事情上哄騙她。
渾身綿軟脫力地靠在郭嘉身上,蔡琰神色之間有些淒苦地悲戚道:“夫君,讓燁兒回來吧。”
郭嘉摟著她,趕緊又擦擦她掉下的淚水,為難地說道:“唉,你這母子倆誠心讓我難做是嗎?我把他調回來,你開心了,他不開心,我順著他的心意讓他去戰場,你又成天提心吊膽,我夾在中間兩頭為難,要讓他回來,你去自己跟他說,反正你是他的娘,他從小到大對你的話是千依百順。”
蔡琰昂起梨花帶雨的臉,盯著郭嘉看了半天,收起了眼淚,嫵媚一笑,道:“讓夫君瞧笑話了。”
郭嘉又鬆了口氣,至少他這個老婆不是胡攪蠻纏的女人,一時心急會失去理智,好歹想清楚後不會任性下去。
大白天的,兩口子總不能就在這大堂摟摟抱抱,蔡琰站起身款款一禮,而後轉身向外走去。
跨出門檻,蔡琰仰視天空,夏秋的太陽由毒辣轉為暖和,蔡琰暗暗道:燁兒,活下去,證明他的選擇沒有錯。
蔡琰知道,郭嘉不缺武將,郭燁也絕不是力拔山兮氣蓋世的絕世將才,郭嘉肯冒著失去一個兒子的風險讓郭燁去戰場,目的肯定不是培養一個優秀的將領,畢竟這得失之間的風險,顯然對郭嘉而言不值當。
那麽,郭嘉之所以旁觀郭燁從軍,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五日之後,典滿帶著他這一營所剩的將士押著成公英等四名俘虜回到長安。
郭嘉得知消息後命人在府中擺下酒宴,大開府門直接讓典滿許儀郭燁甘瑰四人來府中見麵。
四個人都有些垂頭喪氣,出師不利不說,功勞也沒立下,就這麽回來見郭嘉,既有對主公的慚愧,又有一種無顏麵對長輩的羞赧。
硬著頭皮跨入府中大堂,典滿疑惑地看著兩旁矮桌上豐盛的美味佳肴,有些摸不著頭腦,郭嘉坐在主位上笑意淡淡,典滿低下頭抱拳道:“末將不知主公準備宴客,先行告退。”
說罷典滿扭頭就要朝外走,許儀郭燁甘瑰三人也跟著轉身。
“給我回來,入座吧,這就是給你們準備的,軍營吃住條件都十分艱苦,能活著回來就是不幸中的萬幸,行了行了,今天就是一場家宴,不要拘謹。”
郭嘉帶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口氣溫和。典滿四人你瞧我我望你,最後四人按職位高低依次入座。
端起一杯酒,郭嘉搖了搖,有些玩味地望著典滿,問道:“典滿,這頭一回上戰場,有什麽感受嗎?”
典滿放下手上的雞腿,趕快把嘴裏的肉嚼爛咽下,答道:“沒啥感受啊。俺還沒殺幾個敵人就被孟將軍下令撤退了,主公,俺求您一件事,大都督還在武威沒動兵,不如您讓俺去大都督手下當個小兵吧?”
四人動作一致地望著郭嘉,一臉期盼。
郭嘉斜靠在位子上,歪著身子端著酒,輕笑道:“典滿,你如今也是統領兩千人的校尉了,難道還不知道軍中的規矩?各營將士若是隨意調動,這軍隊編製豈不亂了套?”
典滿訕訕一笑掩飾自己的失落,郭嘉見他這幅模樣,轉而將目光投向許儀,問道:“許儀,元直罰你和典滿五十軍棍,心裏可有不服?”
本來挺直胸膛的許儀蔫了下去,道:“服,心服口服。”
郭嘉指著他搖頭不已。
“看你的樣子就是不服,我來告訴你,如果是我,砍了你的腦袋你爹都不會對我有怨言。你和典滿想要隨意處置俘虜,首先你們至少要有大都督的地位,其次,還要向我請示,就算是大都督一刀砍了俘虜,要麽別讓我知道,要麽就等著挨我的罰。嗬嗬,我跟你這麽大的時候也年少氣盛,殺了一些惹惱了我的人,不過嘛,那個時候,我是在江湖,而你們現在,是在軍隊,軍有軍規,不能僅憑意氣用事,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你們雖然管治的兵馬少,可手下的人如果無令擅動,那你們的官銜豈不就是有名無實?殺不殺俘,不在俘虜的身份地位與殺之的意義,而在軍法條例不容觸犯。”
許儀等人想了想之後,朝郭嘉抱拳道:“主公教訓的是,末將保證後不再犯。”
郭嘉欣慰地點了點頭,許儀和他爹許褚一樣,郭嘉不怕將領犯錯,但必須是一個能聽得進善言並且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的將領。
視線越過許儀,郭嘉看著甘瑰,甘瑰也心有準備,這點名點將一樣挨著下來,也該輪到他聽教了。
可是,郭嘉隻是淡淡地對他說了一句話。
“甘瑰,別記恨你爹,他是身不由己。若你要怪,可以怪我,是我給他下達的軍令。”
甘瑰一愣,默默低下頭,眼眶濕潤,忍著沒讓眼淚滴下來。
他在祖厲城外陷入絕境,甘寧的大軍距離祖厲最快也就兩日路程,但是從始至終甘寧都沒有率軍而來。
“主公言重了,我爹,大都督身為三軍主帥,豈能因一己之私罔顧三軍將士性命與軍機大事?末將心中沒有怨氣,並以大都督為榜樣。”
看到他抹了眼淚表情鄭重地說出這樣一番話,郭嘉微笑著點了點頭。
收回目光,郭嘉又突然問典滿道:“你們押解的俘虜呢?叫人帶上來,我要看一看。”
典滿立即起身離席,跑去門外押解俘虜,不多時,渾身被捆的馬玩楊秋李堪成公英四人被押入堂中。
四人一瞧這架勢,猜到主位上的人應該就是郭嘉。
隻不過此時郭嘉看起來並不威嚴,反倒有些吊兒郎當,令他們有些措手不及。
本以為會麵對一個猶如泰山威嚴冰河冷酷的君主,卻沒想到會是一個看似玩世不恭的年輕人。
年輕人?
沒錯,他們眼中郭嘉就像是一個年輕的書生。
“典滿,給他們鬆綁,我也不認識你們,你們自報家門吧。”
郭嘉仰頭喝下一杯酒,提起酒壺再自斟一杯。
被鬆了綁的四個人捏捏酸疼的手腕,麵麵相覷,典滿在一旁沒有回席,淩厲的目光掃視四人,隻要誰敢輕舉妄動,必定會遭來他雷霆一擊。
四人誰也沒開口,郭嘉端著酒杯的手一晃,對典滿道:“典滿,回去坐下吧,有人要自尋死路,你這麽盯著也不是辦法。”
話外之音成公英四人都聽得明白。
別說典滿許儀這四人在場,郭嘉本身也不是能夠手到擒來的無能之人,郭嘉麵前的矮桌旁就放著佩劍,不知道手無寸鐵的他們身手快,還是郭嘉拔劍的動作快。
典滿回到自己座位上,端起酒喝了一杯,眼神還是死死盯著這四個俘虜。
郭嘉歪著頭手一揚,示意他們可以自我介紹了。
四人猶豫半天,楊秋率先躬身抱拳道:“罪民楊秋,見過使君。”
“罪民馬玩,見過使君。”
“罪民李堪,見過使君。”
“在下成公英。”
四個人一一說完後,郭嘉向左一揮手,說道:“四位坐了一路囚車,想必吃了不少苦,先坐下來喝杯水酒吃些菜肴,你們不必怕我,我沒必要殺你們,你們的將來,都在自己的手中。”
叫人在左側一旁的矮桌上擺滿酒菜,郭嘉待他們四人入座後舉起杯子朝他們道:“這一杯酒,算是我作為主人敬你們的。”
馬玩楊秋李堪三人趕緊舉起杯子恭敬地給郭嘉敬酒,成公英從進入堂中開始就神色淡然,仿佛無懼生死一般淡定,他隻是端起酒杯公式化地回了郭嘉一禮後便仰頭先幹為敬。
滿飲而下,郭嘉放下酒杯後,突然將桌邊的佩劍拿起來橫在麵前,自言自語地說道:“四位,你們是我的俘虜,有人一心求死嗎?有的話,那就過來拿起這把劍自刎,我會厚葬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