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徐州,徐州 第六一二 麹義反水薄縣
“不知陳將軍你會到此,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薄縣,麹義所部先登營駐地,將軍麹義聽聞陳到突然造訪,便即帶著一幹部將出營相迎。
陳到也即在麹義等人的熱烈迎接之下,入了大帳,麹義設宴款待。
席上,陳到笑道:“前次鄧縣之戰,某不幸身負重傷,回楚都修養。數月過去了,身體看看恢複得差不多了,也就回營報到。正好路過此地,想起與將軍你多日沒見,不知將軍近況如何,也就順路來看看將軍你了。”
麹義嗬嗬笑道:“承蒙關心,一向甚好!將軍你向來公務在身,哪像鄙人整日無所事事,要見將軍也難。今日難得將軍你過來看某一趟,今晚當喝個盡興!”
陳到一聽,稍稍一愣,也即笑道:“讓某做別的事不行,但酒還是能喝一兩口的!”
麹義勸著酒,兩下也喝了個深更半夜,也就各自告醉,回去休息。
麹義在副將程裏的陪同下,也即回了大帳。一到帳內,程裏眼看麹義喝得歪脖子斜腦袋,也就攙扶著他,想要將他抱到榻上。隻是眼看著就要接近臥榻了,麹義卻將他手臂一推,將身子正了正,走到木案旁邊的席子上坐了。
那程裏一看,片刻愣後,問道:“咦,將軍,你不是喝……”
麹義嘴角微微上翹,笑道:“你還以為我真的醉啦?”
“然則……”
程裏實在不明白,將軍為什麽假裝酒醉。
麹義將兩袖一拂,盯著他說道:“最近外麵的風聲如何了?”
程裏先還沒有明白,但想了一想,也即想到,不由愁眉搖頭:“傳言將軍與袁逆勾結的消息最近是愈來愈緊了,對將軍似乎很是不利啊。”
麹義眼睛盯著木案,五根手指連連敲著案麵。發出頗有韻律的節奏。
程裏見麹義許久不說話,隻凝眉,便即問道:“將軍你在想什麽?”
麹義眉毛鎖住,抬起頭來:“在這樣風聲緊急的時候,你猜陳叔至因何到此?”
程裏想也不想,笑道:“他不是說了麽,他來此,正是剛好經過將軍的駐地,想來找將軍敘敘舊,問候將軍一句啊。”
麹義搖著頭:“沒這麽簡單!”
程裏一時沒弄明白。隻盯著麹義繃緊的臉頰在看。隻見麹義抿了抿嘴唇,顫抖著胡須,喟然長歎一口氣:“陳叔至突然到此,必是受了丞相的命令,來試探我之究竟啊。嘿嘿,丞相最終還是懷疑上了我了。”
程裏愣了一時,說道:“這不可能!上次袁紹派使者赴此地說項,丞相那時尚且沒有懷疑將軍。此時不過是一點風聲,丞相他又怎會相信?”
麹義搖著頭:“此一時。彼一時也!彼時尚有袁紹,丞相為了安撫人心,不得不相信我。可此時就不同了,與丞相爭天下者唯袁術一人而已!袁術一死。益州劉璋、漢中張魯、遼東公孫度皆不足為慮,片刻可下。如今天下大半歸於丞相之手,我也已經失去了作用了。就算沒有這個謠言,隻怕丞相也不會留我。”
“不是的。不是的!”
程裏立即說道:“丞相心懷天下,對將軍你又一直優待,他絕不會有這種想法的!”
麹義鼻子一哼。笑道:“丞相優待我是不假,而且,相對於那些以拚死才能升官的士卒來說,我這個一直沒有戰功,卻能順利升任先登將軍的將軍來說,就要得之容易多了。”
“開疆拓土有功,鎮守疆土難道沒有功勞嗎,將軍你不要多想了。你能夠當上先登將軍,這一切都是將軍你應得的……”
程裏還沒說完,麹義又笑了:“如此說來,我還要感謝丞相了?可我怎麽覺得,他愈是這樣做,似乎愈加表明他不敢用我,他是怕我這個降將有了軍功後,會令他難以掌控嗎?”
程裏聽麹義話越說越說荒唐,怕他說出不道的話來,趕緊道:“將軍,你喝多了,還是早點休息吧。”
就在程裏手伸過來的時候,被麹義一揮,將他推開。隻見麹義站了起來,對著程裏笑道:“不錯!前些日子諸葛亮是派來使者與我秘密接洽,可你也知道,袁紹之事在先,我怎可能跟諸葛亮這樣的人合作?隻是,這諸葛亮到底比起袁紹來難纏多了,誰會想到,他居然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居然在丞相軍中撒布謠言,說我將要步張繡後塵,與諸葛亮合謀攻襲丞相之後。雖然我知道丞相他不一定相信,但有句話叫做眾口鑠金,一言一不可畏,可畏的是萬人言!丞相今朝不相信,也總會有相信的一天!再者,陳到他為何到我帳中,他還不是奉了丞相的命令,前來試探我的麽?”
程裏皺著眉頭,勸道:“將軍,你真的多想了,更何況,身正不怕影兒斜,既然我們沒有叛逆之心,為什麽又要擔心別人不相信呢?”
麹義茫然的搖著他:“夠了,夠了!這日子我真的已經過夠了,如其這樣,不如真的反了!”
程裏一聽,瞪目結舌,一時沒有明白過來,就聽啪的一聲脆響,麹義手掌一拍木案,叫道:“先發製人,後發製於人!”又將程裏叫到身前,說道:“明日你就……”交代了程裏一些話,隻見程裏嚇得臉色全白。
等到第二天,麹義又款待了陳到,陳到在席上舉盞說道:“承蒙將軍殷勤招待,某不勝感激!隻是前線軍情要緊,某得速速歸去,這頓酒後,便向將軍告辭了!”
麹義一聽,反之一愣,有點不明白,勉強舉盞笑道:“叔至你這就要走了嗎?”
陳到看到麹義這副神情,突然哈哈一笑:“難道將軍你還舍不得某不成?”
麹義手心捏著汗,聽到陳到這般坦****的語氣,心裏也猶豫了片刻:“難道是我誤會了?”但他又告訴自己,這事情沒有這麽簡單,他隨即又請他觀看三軍陣容。陳到本急著趕路,但見他這般殷勤,也就不好忤了他的意思。同意了他的要求。
麹義一聽,方才放下酒盞,噓了一口氣。酒席罷後,又即請陳到諸將一同登上了營前的點將高台,讓下麵的數千將士一齊操練。
麹義笑問:“將軍且看我軍陣容如何?”
陳到捋須笑道:“軍容整齊,裝備精良,可為良卒。”
麹義眉頭一挑,笑道:“然則丞相四處征討,為何不用這支精良之師?”
陳到道:“丞相不用,自有他的道理。我等何能度之?再者,征討要用良卒,鎮守也同樣要良卒,若根基不穩,何能向外?我想這也就是丞相的用意了。可見丞相是以蕭何之待將軍也,將軍當幸之。”
麹義一聽,有點猶豫了,但他既然已經定了計,決心要反。任何好聽的他也聽不見去了。
麹義嘿嘿一笑,捋須道:“陳將軍,最近可有聽什麽風言風語?”
“風言風語?”
陳到一笑道:“哦,不就是傳言將軍你跟袁逆竄謀之事麽?”
麹義一動。眼睛裏凶光畢現:“你知道,你不丞相聽後有何感想?”
陳到不想便道:“這樣明顯的栽贓,將軍以為丞相他會相信嗎?將軍你……”說話間,陳到伸出手來。拍拍麹義的肩膀,想要安撫他。誰知,他手掌剛剛碰到他的肩膀。麹義整個人如跳了一下,臉色立時大白。
陳到先前一直沒有覺察到麹義的異色,及至麹義突然有了這麽一個反應,心裏也即明白過來:“麹義如此緊張,難道心裏有鬼?”又看到他那張忽然間煞白的臉蛋,慌亂中轉動的眼珠,也一下子明白了過來。
他立即向麹義拱手,想要就此告辭,離開他的大營。那麹義明知自己走了色,被對方看了出來,本還在猶豫不決的心,在這一刻突然下了決定。
“將軍這麽急著走幹嘛,何不留下來多住幾天?”
眼看著麹義緊張色急的眼神,陳到心裏一個咯噔,看來他是有備而來呀。此時他身後不過帶來兩名親衛兵,要與麹義數千人一戰,那當真是以卵擊石。他腦子急轉,努力使自己鎮定:“將軍哪裏話,若能多住幾日當然是好,隻是前線緊急,不能不趕回去呀。若將軍有心,等丞相率領大軍踏平袁逆之後,回來再與將軍你把酒長談,多住上幾日也沒有關係。隻是現在……”
“那要是我執意要強留將軍呢?”
麹義果斷的將配在腰間的虎頭刀一拉,高聲喝叫:“程裏何在?”
一聲未了,麹義退後數步,點將台下衝出兩隊士兵,在程裏的帶領下,將陳到三人團團圍了起來。
陳到兩眉一挑,鼻子一哼,手按著佩刀,吞聲喝道:“麹義將軍在袁紹之世尚且未有反心,卻在天下將要平定之時起了不二之心,我當真替將軍你感到不值啊。”
麹義好似被陳到說到痛處,也不願多聽陳到說話,立即喝道:“程裏,你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將他拿下?”
程裏將頭低下,應了聲:“是!將他綁了!”
到了此時,依陳到的個性,自然不能束身就縛。然而,就在他將要拔刀拚命的時候,出人意料的一幕發生了。那些衝上來的士卒並沒有抓他,反而全都向麹義撲去。麹義做夢也不會想到,他一手提拔起來的程裏程將軍,居然突然間反了水,要拿自己!也就在這片刻間,先前那些愣住的麹義的親信兵,為了救出麹義,同程裏部下殺了起來。
台上亂成一團,台下操練的士兵更是摸不著頭腦,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很快,隨著麹義的被縛,那些從台下趕上來增援的士兵也即被震懾住。
麹義滿麵怒容的看著程裏,眼睛裏滿是無法了解之色。
程裏向麹義拱手道:“將軍,對不住了!”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麹義的確不明白突然之間發生的這些,他很想聽到程裏的解釋。
程裏一臉愧色,說道:“將軍的命令我不能違抗,但同樣,我更不能對不起丞相。”
對於突然違背麹義的命令,確實讓程裏想了一個晚上。昨晚,麹義的命令本來是叫他伺機而動。將陳到拿了。但程裏回想到丞相待他之恩,不願意背叛丞相,也就做了目下的舉動。
麹義憤恨不能平,啐了程裏一臉:“哼,什麽對不起丞相,你這廝分明是想貪慕榮華富貴,賣主求榮!”
程裏也不理他,走到陳到麵前,向陳到請罪。
陳到將他扶了起來,手挽著他。說道:“你做得很好,我會向丞相表將軍今日之功!”
隨即讓親信兵將麹義推了下去,暫行關押。隻是,陳到又想到先登營裏畢竟全是麹義舊部,若他們反將起來那就難以對付了。陳到遂以劉備的名義,暫時讓程裏接管先登營。程裏倒也沒有客氣,說先登營將士多為他所訓練,有他在一時間倒也容易控製。隻是他同時表示,他沒有這個能耐長此接掌此營。讓陳到上表丞相,讓丞相盡快派人接管。陳到答應了。
在先登營安撫了一日,陳到生怕夜長夢多,也即押著麹義離了營帳。往南趕路。這一日,陳到剛剛到達潁川襄城南門,就遇到了斬殺死囚之事。陳到眼看所縛之囚乃昔日曾在鄧縣營中出現的那名刺客,那個叫做徐庶的人。也即喝叫住了。當日劉備帶著他們一同送走此人,不知此人如何到了此地了。他知道,劉備待此人甚厚。害怕殺錯了賢人,故而有刀下救人的意思。
他叫住他們後,讓他們暫時不準對徐庶用刑,他則一路趕到了衙門。
自前任太守李通為張繡所襲,戰死之後,劉備即任命原陳國太守田豫為潁川太守,兼任豫州刺史如故。潁川府治也由原來的父城一帶,轉移到了如今的襄城了。當時陳到找到田豫,說明來意,問清徐庶因替人報仇,殺死許多人,為官府抓著,故而因判死刑的因由後,陳到也即說道:“徐庶殺人,罪在一死。但丞相曾對此人很是賞識,若當真要殺他,不妨先稟告丞相,看丞相怎麽說。”
太守手握生殺大權,本來這樣的小事情不必劉備過問的。隻是田豫聽他把徐庶說得如此得劉備之賞識,也就點了點頭,說道:“那好吧,這事先稟過丞相一聲,挨後再處理不遲。”
陳到謝過,也即寫信,快馬送達劉備。
劉備聽聞有這事,當即赦免了徐庶之罪,讓陳到將他連同麹義一起帶來。徐庶得留性命,被當場釋放,倒是沒有問是什麽原因。下了囚車後,一句話也沒有說,快馬往長社老家趕去。陳到也即跟了去,卻見徐庶在家中哀逝老母亡故。陳到眼看徐庶家窮,也就為他辦了棺木,將他老母葬了。徐庶說道:“我替人報仇,死不足惜,但心裏一直掛念堂中老母親,故而一下囚車就急著趕回來。今日老母親既然亡故,我也心無掛礙,從此可以遊曆四方了。我故知丞相一向有意於我,我今日也便隨將軍去見丞相。”
陳到心喜,當即帶同徐庶,押著麹義,齊來劉備帳中。
劉備心裏為徐庶能夠為他所用而高興,但又為麹義之叛而傷感。
劉備當即將麹義召到跟前,去其綁縛,屏退左右,隻跟他說些家常話,又提到:“定都新造,根基難免不穩。薄縣與定都相去不過幾十裏,孤讓將軍率部鎮守,乃有震懾之意也。想將軍昔日界橋一戰,天下人皆共聞,我讓將軍留守那裏,才能讓那些宵小不敢亂來,孤也就可以放心率部遠征了。隻是,聽陳將軍說麹將軍你似乎不習慣長年呆在營中,是想出來活動活動了?哈哈,若將軍有這個想法,孤也就成全了你。”
頓了頓,將身一正,說道,“麹義聽令!孤今日賜你關內侯,你可立即回營,帶領先登營所部人馬趕往襄陽來助,你可聽清楚了?”
麹義被劉備一說,心裏莫名激動,淚水在眼眶裏麵打轉兒,一時還真不知道該做何感慨。
麹義從這裏出來後,陳到聽聞此事,又來找劉備,問劉備何以如此相信麹義。劉備笑道:“疑人不用,我既然用了他,就不能放棄他。”陳到反問:“然則明公沒有聽說過外麵的謠言?”
劉備笑道:“正因為有這謠言,我更要相信麹義了。我若為此事罷免了他,豈不讓諸葛亮看笑話?”
然而,第二天,卻傳來了麹義自殺的消息。麹義留了封信,極是懺悔之言,說無以麵對丞相的厚恩,故而選擇了結雲雲。劉備一陣悵然,又即傳命讓程裏接手先登營。隻是程裏不願意,劉備選他人前去。隻不過剛剛接手先登營後,那程裏因對麹義的死感到愧疚,以為是自己害死他的,故也選擇了自殺。麹義二人死後,劉備因將先登營一分而三,將他們全都打散了,分到了其他軍營,先登營因而從此在曆史之中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