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諾無意識地端起茶盞, 手指觸碰到冰涼的杯壁時又把它放下了。
偌大的客廳冷冷清清,他等到現在連主人的影子都沒見著。
前幾天前F大教授李鐸意外給他發了一封郵件,林諾大二時在F大當過半年的交換生, 曾經留過聯係方式。
他沒想到, 那個F大的傳奇人物突然聯係他是因為......
他的親弟弟。
火火子...裴煜的成績一向優異,這是毋庸置疑的,當初那個學習交流群基本上就是火火子的粉絲群。
林諾這個頂著A大名頭的老學長人氣都沒有火火子這個人狠話不多、一言不合就曬成績單的酷哥高。
但如果當時他要早點知道火火子就是他的親弟弟的話, 他絕對不會讓火火子的青春期隻剩下學習和排名。
而且,他從進這家人的門開始, 室內的裝潢,傭人的表情,都讓人壓抑,情緒低落。
尤其是一樓靠近樓梯的房間, 門明明是緊閉的, 給人的感覺就好像隨時有一條陰冷潮濕的蛇要從裏麵爬出來。
他的親弟弟, 過往的十八年都是在這裏生活的嗎?
手機的信息提示音讓林諾心裏一驚,宅子裏太安靜了,導致他刻意調低的通知音量還是很突兀。
【穀學長:今天白忙活了,陸氏那位在世AI還真是名不虛傳,完全沒有要幫扶學生創業團隊的意思。】
林諾正想發個安慰的表情包,那邊穀舟又來了消息:
【穀學長:今天最尷尬的事不是我私闖名企,而是我被陸總叫進辦公室把一小孩認成了你。】
【靠譜學弟001:噴飯.jpg】
【穀學長:別笑。我記得你有個弟弟對吧, 長得還不錯的話要及時做點思想教育。那小孩看著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眉眼跟你有五分像。】
林諾眼皮一跳, 忽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靠譜學弟001:學長, 我不太懂???】
【穀學長:救, 我今天可能是被打擊到瘋了才在這裏跟你聊那個陸琰行的八卦, 算了,你就當沒聽到過吧。思想教育還是要及時做的,你也要小心,學長我就點到為止了。】
林諾的心漸漸沉到了底,他在槐城一中的校園論壇裏找過裴煜的照片,過程很艱辛,因為所有關於打了裴煜標簽的帖子都一個不剩,他還是靠自己的搜索引擎在學校官網榮譽牆上找到的照片。
的確,他們兩個的照片放在一起,說不是兄弟都沒人信。
應該不會的,他以前給裴煜介紹漢子他都沒興趣——
不,失戀之後還是有興趣的。
“哥,你怎麽來了?”
林諾聞聲抬頭看向二樓,他好久不見的“弟弟”站在那裏,嘴裏喊著“哥”,臉上卻毫無表情。
如果是換作另外一個熟悉“林緣”的人,說不定還會被他現在的神情嚇到。但林諾已經習慣了,從兩年前的某一天開始,他的弟弟完全像是變了個人。
不隻是性格、習慣,還是記憶,眼前的“林緣”都跟他所熟悉的林緣不同。
起初,他以為自己那個平時有點膽小怕生但純良樂觀的弟弟是突然進入了叛逆期,爸爸媽媽跟“林緣”鬧矛盾鬧得厲害時,林諾甚至會從學校請假回家陪著他。
後來,林諾懷疑林緣出現了第二人格。
去年他們一起回老家過年,“林緣”走不慣狹窄崎嶇的山路,非要鬧著車來接。林諾先走回了家,再向人借了輛三輪自行車來接他。
那輛老三輪是他們村裏養羊的楊伯伯平時出去割草用的。林諾為了緩和氣氛,先打開了話頭:
“阿緣,我跟‘村長爺爺’借車的時候,剛好村長就在旁邊,鬧了個大烏龍,村長也想讓你給他取個綽號。”
林緣小時候因為愛看《羊羊與狼》給楊伯伯取了個綽號叫“村長爺爺”,久而久之,“村長爺爺”就成了全村人默認的綽號。
“什麽村長跟村長,”“林緣”坐在後麵高舉著手機尋找信號,語氣煩躁,“早知道沒網絡我就不回來了。”
早知道?
就算“村長爺爺”過了一年乍一聽反應不過來也還算正常,這個“早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他們每兩年回一趟老家,山裏信號弱一直如此。
不僅是這件事,還有很多小細節,都讓林諾對“林緣”產生了懷疑。
而“林緣”似乎也察覺到了,他們兄弟之間的關係隨之跌至冰點。
“來找你們賠我弟弟,不過分吧?”林諾直勾勾地跟“林緣”對視。
林緣再一次確信林諾已經知道了他並不是真正的林緣,但林諾隻是書裏一個無關緊要的小配角,知道就知道了,他又能怎樣?
“抱歉,我跟媽媽在琴房排曲,沒有聽見阿姨的聲音,”林緣忽然想到了什麽,裝模作樣地委屈起來,“這間琴房以前還是裴煜的臥室呢,隔音效果真的超級好,爸爸媽媽為了他的成績不知道操了多少心。”
林諾攥緊了拳頭,怪不得裴煜要在外麵租房住。臥室改成琴房,這就是裴家人的做法嗎?
他今天一定要把裴煜接過來自己照顧!
“我先生馬上就回來了,”薛露媛慢騰騰地走出房間,“請再等一會。”
林諾強壓下不耐:“請問夫人您知道裴煜現在住在哪裏嗎?”
“他住在宿舍,如果你要找他的話可以去學校問問看。”薛露媛理所當然地回答。
之前他有過猜測,裴煜和父母之間的關係並不融洽,畢竟是十七八歲的少年,誰都有過這麽一段時間。
但現在看來,根本不是一兩句少年叛逆就能說得清的。
*
車窗外的景色變換瞬息,裴煜別過頭,保持一個姿勢一動不動。
旁邊的人專心致誌地開車,並不睬他。
這異樣的沉默可以一直追溯到陸琰行那句“上房揭瓦”,裴煜的嘴越噘越高,偏偏陸琰行跟看不見似的,所以他現在心裏鬱悶到快憋出火了。
他一邊提醒自己一個成熟的伴侶不可以隨便拿“分手”要挾對方,一邊又在倒數十秒:如果陸琰行再不來哄他,這個男朋友還不如不要,反正就會氣他。
裴煜已經倒數到零點零零......零一秒了,可身旁的人根本連要開口的意思都沒有。
看上去一心關注路況的陸琰行心情也很複雜,百依百順也是有底線的,就算知道小煜在跟他慪氣,他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出格的行為該教訓還是要教訓。
等紅綠燈的間當,陸琰行還是控製不住用餘光去察看裴煜的情況。
剛好,他就這麽一瞟,大顆淚珠從裴煜的臉頰滑落。
裴煜大概是發現了他的目光,連忙捂住自己的眼睛,就算是這樣,還是淚光透過手指的縫隙閃爍。
綠燈已經亮起,後麵喇叭聲響個不停,裴煜帶著點哭腔催他,陸琰行才一咬牙踩了油門。
遠離十字路口後他立刻打著方向盤靠邊停下,可看著正在哭的人兒,陸琰行又手足無措起來。
“小煜,稱呼我改還不行嗎?不要哭了好不好?”
“誰說我哭了!”裴煜尷尬到想找麵牆撞死,他才不會那麽容易就哭,“睫毛掉眼睛裏了——”
陸琰行一開始以為他在逞強,但仔細觀察一下,確實隻有一隻眼睛是異常的。
他那口氣還沒鬆完,裴煜開始真的哭了起來:“好難受,弄不出來,嗚嗚...”
陸琰行連忙解開自己的安全帶去看裴煜眼睛的情況,最後連他的手掌都被眼淚潤濕了,那根快要了兩條命的眼睫毛才順著淚液流了出來。
終於得到解脫的裴煜已經是滿臉淚痕了,他吸了吸鼻子,心想他這回可算是丟臉丟到家了。
陸琰行默不作聲地抽出紙巾幫他擦臉,在裴煜水光瀲灩的通紅雙目對上他視線的同時,陸琰行想都沒想就把他摁在了懷裏:
“叫你哥哥哪夠,你就是我的祖宗。”
剛想抗議的裴煜聽到這句話態度又軟了下來,既然是祖宗,三代以上就不是近親了——
說明陸琰行對他的喜歡不算親情!
陸琰行是愛他的吧?
“那...小行?”
緊箍他的手瞬間鬆開,裴煜又有些氣惱:
哼,臭男人,這就不愛了。
裴煜的氣音剛發出,那雙手又重新覆了上來:
“小行應該不行,小...祖宗,叫我琰行好嗎?嗯?”
最後那聲尾調上揚的“嗯”簡直像帶了某種魔法,誘哄著裴煜發出了聲音:
“琰行?”
剛說完那個懷抱又緊了幾分,裴煜快喘不過氣來了。
他是不是被騙了啊?好像比起“哥哥”,陸琰行更喜歡現在的稱呼。
“小祖宗,再叫一次,好嗎?”
什麽啊,說叫就叫,他又不是小狗,而且:
“你為什麽還要在祖宗前麵加個小啊?這不就跟之前一樣了嗎?”
陸琰行輕輕蹭了一下他的頭發:“小煜就是很小啊。”
“我都已經是大人了,那要長到多少歲才算不小啊?”
裴煜隻是隨口一問,陸琰行居然還真的想了一下,“那大概要到小煜三十歲的時候吧。”
三十歲,上次在海盜船上也是,說寫一封信給十年後的自己。
可他根本就活不到那個歲數啊。
說是要改變,哪有那麽容易。如果他重生再早些的話,說不定還有救。
但他偏偏在十八歲那年重生了。
十八歲之前,他起碼有明確的目標在吊著一口氣,十八歲之後,他像隻無頭蒼蠅一個勁地猛撞,沒過幾年就把自己的身體掏空了。
其實就算沒有林緣這個人存在,他的命運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年少時隔壁臥室的鬼魂自救護車駛來的那天起就始終如影隨形。
最嚴重的那段時間,裴煜隻要一集中注意力,就開始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又在為誰而活。
他最後的結局,其實早就在那天定好了。
上輩子的猝死似乎要更悲慘一些,至少他都不能自行決定自己的死亡方式。
“小祖宗,怎麽了?是不是還有哪裏不舒服?”
這突然的沉默莫名讓陸琰行有些心悸。
“陸琰行,我好想看看你三十六歲長什麽樣子啊。”
如果你真的喜歡我的話,拜托請一個人過來,不要跟我說話,也不要給我獻那些反正到最後都會枯萎的鮮花。
站在墓碑前讓我看一眼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虐戲在慢慢展開了,我好怕你們沒注意到前麵的鋪墊,因為我斷斷續續地更,你們可能把前麵的忘完了。其實小裴虐心的地方就在於目睹哥哥自殺留下的童年陰影(長大了以後也還在影響),還有上輩子猝死導致他自己不確定自己能活多久,所以這輩子他絕對不會跟陸琰行求婚了,表白也是本著人生最後一事的及時享樂主義。
小劇場之變形記(救命,正文沒寫完我就開始寫同人了):
煜二代(某富家公子,因給某站陸姓攝影師阿婆主的作品豪擲五百萬被父母送來參加變形記)
陸姓攝影師(神秘不詳)
某段狹窄崎嶇的山路,煜二代用手擋著陽光,表情相當不悅。攝影師扛著重重的攝像機跟在後麵不辭辛勞地拍攝。
還沒走完一半,煜二代就坐在路旁的石頭上不打算再走了。他脫下鞋子一看,腳後跟已經磨出血了。
導演:這是爆點,趕緊拍,使勁拍,把他現在離開家的辛酸、對小山村的厭惡、還有走山路的不耐煩都給我拍出來!
然而,下一秒——
煜二代嘟囔了一聲,攝影師單手把他抱了起來,還扛著攝像機走完了全程......
導演:這是哪來的野雞攝影師傅!現在就給我解聘他!
導演助理弱弱地回了一句:不是野雞,今年的最佳紀錄片金雞獎就是他拿的,還有——
他是我們最大的投資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