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研究了幾日,虛真鏡再沒現過神通,秦月川也過了那陣新鮮勁,想著還是以任務為重,便趁一日唐暮雲晚間修行時,施術飛了張字條給唐氏高層,裏頭簡簡單單一句話。

“我有一物,可解情劫。”

他的身份原本便被唐氏奉為上賓,妖術通天,活得時間又遠比尋常精怪久,有些不為人知的渡劫之法也在情理之中。而且劫數在即,唐氏眼看著就要步入窮途末路,自然將他的示好當作最後一根稻草牢牢把握。

字條傳出不過半個小時,便有瞧著眼生的侍者送來了當天的晚膳,帶了簡短的口信,邀他後半夜前往宗祠大殿。

他不動聲色地應下,暗暗思索避開唐暮雲的法子。這人也不知道在想什麽,離開古家那天發了這麽大的火,回來後卻再也不提,反倒是修身養性般每日在宅邸休憩;明知活不了多久了,也不關注頻頻被外派除妖的楊翎昱,一天二十四小時恨不得跟他這個式神同進同出,一見他就笑。

偏生那人笑起來很是俊朗,秦月川也算是個視覺動物,每每被色相所欺,晚上睡覺被敲房門都沒忍心將他拒之門外,回過神來都已經變回狐狸窩在唐暮雲懷裏了。

今夜要是突然拒絕同睡,唐暮雲肯定會生疑;還是搞個分身騙騙他吧。

於是等到淩晨秦月川被係統喊醒時,果斷把毛茸茸的分身留在了那人懷中,真身無聲無息地化成靈流,從門縫飄了出去。

唐氏宗祠位置同樣清淨偏僻,雕梁畫棟,簷牙高啄,盈著幽幽的古樸沉香。現在正燈火通明,從窗紙中可以看見不少人分位靜坐。秦月川心下有數,這是集齊了整個家族的砥柱,可見唐氏對會麵的重視。

他化出人形,大大咧咧推開了門,目不斜視地往裏走去。

跪坐在蒲團上的近十位中年人迅速起身,目光如炬,灼灼凝視著他,整齊地行了陰陽界表示尊敬的問候禮。

秦月川隨意點了點頭,指尖扶著椅背輕巧地躍起,盤腿坐在了最中間預留的木椅上。一旁有人獻茶布食,他隨手撥了撥盤裏的果幹,也懶得賣關子,朗聲道:“我畢竟與你們家少年家主連著血契,他若應劫而死,我也要跟著陪葬……當務之急,還是需要諸位配合,解了這場災禍才是。”

唐氏的長老們麵麵相覷,靜默片刻,一位灰衣老者上前一步,鞠了一躬,緩緩道:“上神所言極是。實不相瞞,暮雲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從小便擔任著唐氏傳承之責。我們膽戰心驚地防了二十多年,仍未尋得避劫之法。若是您能出手相助,唐家上下必定鼎立而為——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

強忍著沒把茶水噴出來,秦月川臉色變幻莫測。這群老人家還真是虛與委蛇,他就一隻妖獸,連上神這種稱謂都喊出來了……

他深吸了口氣,憑空推掌,虛真鏡與那本書冊從袖間飛出,盤旋在眾人眼前。

“……我機緣巧合之下曾獲此秘寶,名曰虛真鏡,它的神通便是能窺見人類心之所屬。而在與鏡伴生書冊中記載過,命中有情劫者,若已對一人動心,唯有在劫數未至前令那人珠沉玉隕,方可保應劫之人平安。”

長老們紛紛激動地站起,圍在一處研究那虛真鏡與書冊。秦月川慢條斯理地嚼著果幹,冷靜地說:“所以為今之計,隻能先用這虛真鏡看出唐暮雲心悅之人究竟是誰,再將那人徹底格殺,情劫就算解除了。”

他權衡之下還是沒直接說出楊翎昱的名字,留了幾分鍾讓那群神色凝重的老者討論與消化。不一會兒,說話聲漸輕,那位灰衣長老持鏡作揖,蒼老的聲音中透露著壓抑不住的興奮。

“幸得此等珍寶,天佑我唐氏血脈!”他話音微顫,眼神堅決,“之前我等對暮雲心悅之人已有所猜測,如今必會加以驗證。雖然那人身份也較為特殊,但唐氏為保未來家主,哪怕犧牲無辜之人,也在所不惜……”

話中蘊藏的狠厲讓秦月川不由皺起眉頭。灰衣老者忙話鋒一轉,誠懇地詢問道:“不知上神是否知道開啟這虛真鏡的方法?”

回憶著之前的經曆,秦月川細細思索片刻,說道:“應該隻要讓被驗之人用指尖觸摸鏡麵即可。放心,你們可以隨意尋個理由讓唐暮雲操作,他不曾見過這麵寶鏡,也不知其中關竅。”

灰衣老者迭聲感謝,攜眾人衝秦月川行跪拜大禮。思及對此事無知無覺的唐暮雲與楊翎昱,秦月川心中煩悶,揮了揮手化成靈流,離開了祠堂。

遙遙飛過月朗星稀的夜空,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的青年依然維持著側躺的姿勢,長臂保護性地將狐狸牢牢圈在懷裏。秦月川歎了口氣,托著腮坐在床邊旁望著他,直到天光乍破,才收回分身,將自己擠進那人的臂彎裏。

…………

唐暮雲因窒息而蘇醒時,睜眼便是滿眼緋色。狐妖在他懷裏睡得四仰八叉,蓬鬆的大尾巴倒翻上來,半個蓋在他的臉上。

他好笑地深吸了一口氣,動作輕柔地揉弄狐尾油光水滑的毛發,幼稚地玩了好一陣,捏到尾巴尖時,眼看著狐妖快被他鬧醒,才戀戀不舍地收回了手,湊過去親了親它顫動的耳朵,悄悄下了床。

洗漱完畢,他翻看手機,楊翎昱給他留了言,說任務順利,明日便可返回唐家了。唐暮雲照例回了條信息提醒他別把身份證拉在賓館,收到那人大呼小叫的12秒語音,埋怨他每次任務結束都是同一句溫馨提示,比賓館前台還盡責。

他覺得好笑,心下又有些惆悵。

這樣馬虎的小師弟,等自己死了以後,作為三大家族裏唯一剩下的繼承人,怕是要被迫轉變為成熟的大人。

……那青荼呢?

狐妖的模樣出現在腦海,唐暮雲的眼神瞬間溫柔起來。

解了血契脫離束縛,狐妖大概真的會去遊山玩水、行遍天下吧。

他會在漫長的年歲中享受自由,過著一千年前便想體驗的入世生活;見識過人心險惡,他會對這個世界保持警惕,懂得規避危險。

也有可能在未來,會出現一個捧出真心來擁抱他的人,那段相遇沒有欺騙與強迫,沒有爭吵與誤會,隻有兩情相悅天長地久;而自己也會逐漸被淡忘在記憶深處,成為若幹年後狐妖口中的無關緊要的一位路人。

明明笑著,唐暮雲卻眼睫一顫,鼻腔酸得要命。

……好不甘心。

也不知是怎樣幸運的人,能得到他求而不得的愛意。

手機的提示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唐暮雲驀然回神。他整理心緒,低頭一看,是快遞簽收的提示。

他這才想起來,前兩天在網上看到了一款全景透明的小黃人太空包,店家視頻裏一個男生背著自己的貓咪走在街頭,配上奶貓懵懂的表情,很是吸睛。他不由地就想到狐狸蹲在背包裏的樣子,心癢得要命,確認設計安全後就秒速下單了。

女傭替他將包裹送來,唐暮雲拆了一看,符合預期,一時有些興奮,拎著背包就回到了房中。

小狐狸還在睡,換了個方向繼續四腳朝天,頭都要順著床沿滑下來。

唐暮雲輕聲細語地喚了幾句,對方睡死了一般沉迷打鼾,什麽反應都沒有。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將狐狸團成一團抱了起來,放進了小黃人太空包裏。

狐狸在狹窄的背包裏躺不平,不一會兒就醒了。它用兩隻前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似乎根本沒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虛焦的眼神對上唐暮雲點在透明殼罩外的那隻手指,耳朵動了動,下意識地將爪子隔空貼了上去。

粉嫩的小肉墊擠壓在透明罩上,扁扁地留下一個帶著水霧的梅花印。唐暮雲傻笑起來,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

閃光燈喚回了狐狸的神智,它瞪大眼睛呆呆地注視著鏡頭,好像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堂堂一個上古神獸居然被放進寵物背包裏,毛都要炸開了。

嘰裏咕嚕一通亂叫,狐狸憤怒地抓撓頭頂的拉鏈。那拉鏈本就留了個口子,被他扒拉出一道長縫隙,驀然伸出兩隻豎起的火紅狐耳,再一用力,整個腦袋都露了出來,對麵前的人類怒目而視。

唐暮雲再也忍不住,湊過去飛快地在狐狸濕潤的鼻尖上親了一口。

狐狸大驚失色,掙紮之際不受控製地向後仰倒,連帶著圓形貓包在**側滾了一圈。

兩人正玩鬧之際,突然房門被人輕扣兩下,一個侍從衝屋內行了一禮,低聲道:“唐少爺,長老們有事邀您商議,請隨我去一趟宗祠。”

唐暮雲聞言微愣:“……知道了。”他與狐狸對視一眼,摸了摸對方毛茸茸的腦袋,兩三下將拉鏈拉到底將它抱了出來,“去吃早點,我待會兒再來找你。”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青荼的情緒突然有些沉悶,垂著頭沒說話。唐暮雲走出房間,囑咐女傭送來餐點,便徑直隨侍從前往祠堂。

作者有話說:

這個世界終於快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