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然地眨了眨眼,唐暮雲脫力般笑了兩聲,踉蹌地坐倒在木椅上,憤恨中透出深切的疲倦。

他沉默著,眼神沒有焦點地落在不遠處,語氣冰冷嘲諷:“所以你們覺得……隻要殺了翎昱,這情劫便能順利解除了?”

秦月川理所當然地微微頷首,正想再說兩句狂言妄語刺激一下,唐暮雲卻突然喘著粗氣,克製不住似的一腳踹在了床頭。這一下非常暴戾,木板在寂靜的黑夜中發出沉悶的撞擊聲,整張床被踢到移位,可見青年用了多大力氣。

前額的黑發被他揉得散亂而頹唐,唐暮雲死死咬住嘴唇,形同潦倒的惡鬼,踱步到秦月川麵前,高大的身軀躬起,帶著強大的壓迫力。

獸類的本能感知到了危險,秦月川花了些力氣壓製反擊的欲望,按照劇本待在原地,隨時準備坐以待斃。

那人貼得極近,喘息聲沉沉落在耳中,像懸於頭頂時刻可能墜落的利刃。

秦月川斂下眼去一言不發,淡漠而冷硬。

就在他以為那人就要動手之際,沉默良久的唐暮雲低沉地開了口。

“……放我出去。”他的嗓音嘶啞如砂紙,不帶一絲情感,“殺楊翎昱沒用。你們搞錯了。”

聞言皺眉,秦月川下意識以為這是男主的計策,他麵露防備之色,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甩開那人的手轉身就要往外走。

後頸忽然被人大力掐住,他被拖著轉了半圈,猛然對上那人充|血的黑瞳。血腥氣快速彌漫開來,秦月川隻覺得眉心一涼——唐暮雲用沾血的濕潤指尖在他額頭上點了一下。

那人似乎是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下唇還染了道血痕,在月光下透出幾分妖異。

“——我以鮮血縛令。”

熾熱的吐息交融,對方微動的唇瓣幾乎貼上他的。

“青荼,我要你去救楊翎昱,絕對不能讓他死了。”唐暮雲深刻而悲哀地望進他的眼底,那目光像要穿透他的靈魂一樣,“……你若是做到了,我就主動解開血契。從此以後我是死是活,都跟你沒有關係。”

明明是在強迫他服從咒令,可唐暮雲看上去卻是那麽痛苦。仿佛所有的憤怒都化為一潭岩漿,反複炙烤著他的心髒,才會讓那人露出這樣的表情。

出乎意料的話語讓秦月川茫然失措,他忍不住輕聲問道:“……你不殺我?”

唐暮雲的眼睫輕顫,沉默片刻,強撐著扯起嘴角。

“你真是……”

他疲憊地轉過頭,催動血咒,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一言不發。

來不及細想,秦月川不受控製地向門外走去。

……

腳步飛快地穿過庭院,秦月川猶豫著跟係統確認主角受目前的位置。

“已經在祠堂了。”係統查詢點位後回複,“楊翎昱下了飛機就被高層派人直接接回來了,說要讓他親自匯報任務進程。”

聽聞狀況,秦月川神情嚴肅起來。

他一邊順著血咒的指令思考著營救方法,一邊因為劇情偏差而暗暗叫苦。唐暮雲這個男主到底是怎麽回事,不僅自己不英雄救美,還給惡毒男配強行加戲……建議以後還是不要以陰陽師為己任,明顯國際慈善家這份職業更適合他。

行至古祠門口,秦月川飛身掠起,單手一劃,木門被強大的爆破力直接炸開。

“——住手!”

沉寂的局麵瞬間被巨響割裂,站在祠堂正中的楊翎昱嚇得一個激靈,驚愕地轉過身來望向他。秦月川快速打量一番,確認人完好無損,這才不動聲色地鬆了口氣。

他冷著臉掃視一圈,房間內竟站了許多人。秦月川草草回憶了一下,那日他來送虛真鏡時露過臉的高層們幾乎全數到場,唯獨少了帶頭的那位灰衣長老。他們統一穿著層層疊疊的白袍,神情堅毅,挺身靜立,遠遠圍繞成圈,本來是將楊翎昱圍在中心,現在被他的驀然闖入驚動,近十道極其冷漠的目光齊刷刷轉移到了秦月川身上,如同一群陰鬱的禿鷲。

奇怪的是,本以為自己的臨陣倒戈會引來長老們的憤怒與嗬斥,秦月川卻絲毫沒在他們臉上看出什麽異樣的情緒,好像他們本就料到了會有這樣一幕。

心下有些不好的預感,秦月川麵色陰沉,拂袖上前兩步,將楊翎昱護在身後,盡量平靜地開口。

“計劃有變。”他威脅般環視一圈,袖下的手偷偷掐著訣,隨時準備抵禦來自四麵八方的攻擊,“唐暮雲給我下了血咒,今天我一定要救下他。”

從剛才起就一頭霧水的楊翎昱已經被眼前一觸即發的緊繃氣氛嚇白了臉。雖然聽不懂秦月川的話,他還是本能地親近師兄的式神,顫顫巍巍地從後拉住了那人衣擺。

秦月川安撫性地反手拍了拍他,忽聽祠堂內響起靡靡梵音。

那聲音縹緲空靈,忽高忽低,清雅深滿,厚重地縈繞與耳旁,回**在四方古祠中。長老們麵色凝重,雙目緊閉,嘴唇小幅度開合,竟齊齊合掌昂首,念誦起某種咒文來。

隨即,他們遵循著某種規律,整齊劃一地向前移動。人身與光影交錯縱橫,那場麵詭譎危險,像極了祭祀或封印的模樣。秦月川眯了眯眼,壓低身子,低聲衝身後人喝道:“跟緊我,闖出去——”

話音剛落,包圍圈驟然縮小,唐氏長老們以迅雷之勢向中心襲來!

掌風轉眼逼至身前,秦月川旋身騰躍,靈流如鋒利的長鞭席卷而出,刺眼的光弧一路電光火石,直將內圈幾人抽飛出去!他長臂一展,柔軟若禦風軟蛟,衣袖迎風鼓起,抬手暴力一掌,在重重包圍中擊出一個缺口!

在楊翎昱驚恐的尖叫聲中,秦月川拎起他的後衣領,像丟麻袋一樣往前甩去。少年的人影劃過一道線,撲通滾下台階,人仰馬翻地摔在屋外草坪上。

他收回手,正打算繼續拖住眾人纏鬥時,古祠的厚重竹簾忽然直降而下,發出沉悶的震響。屋內刹那晦暗,四壁燭光照得周圍人臉半陰半陽,形同鬼魅。

本以為長老們會追出屋外的秦月川始料未及,他表情空白了幾秒,盯著默不作聲衝他擺出攻擊姿態的唐家長老們,語氣是全然的震驚。

“……你們幹什麽?”

人群如同螞蟻般蠕動起來,梵音再起,他們緩慢地脫下外袍,露出了沾染鮮血的內襟。他們的內衫上竟然用赤紅的鮮血描畫了詭異繁複的陣法圖,末節一直延伸到皮肉上,腥膩的血味彌漫了整座古祠。

注解係統自動開啟,紅色的加粗字體再顯眼不過。

“以身為陣……斬落神魂?”

秦月川腦袋發懵,心跳如鼓。那幾個字如同魔咒般盤旋在他腦海。

楊翎昱就是個普通人類……要殺他有一百種方法,怎麽會犧牲到這種程度……

現在,他再怎麽遲鈍也看出形勢不對了。

“為什麽要殺我……”秦月川呆呆地站在原地,困惑又茫然。

眾人咒音未停,神色冷訣地割破了手腕。不知是誰沉重地歎息一聲,輕道。

“因為少家主的情劫根本不是楊翎昱,而是你。”

…………

天光熹微,唐暮雲彎著身子坐在木椅上,一手支著額頭。他寒星般的黑眸此刻黯淡無光,沒有焦距地落在不遠處。夾在指尖的煙已經快要燃盡,星星點點的灰燼簌簌落下,滾燙的熱意仿佛下一秒就要灼傷皮肉。

他很久沒有抽煙了。小狐狸不喜歡煙味,他很早就把櫃子裏那幾包沒拆封的叫人扔了出去。

……可今天過後,他與那人就再無關係。想來有沒有煙味,也都無人介意了。

他很早就幻想過解除血契的場景。可能會有爭鬥,也許隻是和平分手,但唯獨沒有想過是這樣的交換條件。

怔怔出神之際,門被人從外推開,唐暮雲沒什麽精神地抬頭望去,龔長老慢步走了進來。

他平靜地舒了口氣,隨手把煙蒂滅了,輕聲說道:“我已讓青荼前去救師弟了。我不知道怎麽跟您解釋……但我的情劫真的不是楊翎昱。”

對方沒有說話,也沒再往前走一步。唐暮雲等了一會兒,詫異地扭過頭來。

本就是古稀老人,但因為常年修習陰陽術的關係,龔長老總是精神奕奕。唐暮雲從沒見過他現在這幅模樣——形容慘白,遍布丘壑深紋,白發蓬亂幹枯,整個人如同被抽幹了精氣的骨架僵屍。

那人搖搖晃晃,如骨牌般驟然向前傾倒。唐暮雲吃了一驚,一個箭步將人扶住,指尖觸碰到他幹癟如樹皮的皮膚,猛地顫了一下。

竟是將死之相。

他正要出口詢問,灰衣老者忽然仰頭大笑起來,混沌的眼珠左右動了動,話音遲緩:“我早就知道了……”

龔長老聲音嘶啞,眼中卻迸射出精光:“你可知世間有一物,名曰虛真鏡……你那日在鏡中看見的,並不是此時正在想著你的人……而是……你的情之所起……心之所向!”

作者有話說:

……意外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