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天空中的月亮猶如飲血了一般呈現出詭異的血‘色’,而河神廟裏,金‘花’老娘坐在一百多支蠟燭擺成的圓形陣矩,一邊用土語念著咒語,一邊將搗爛的動物內髒和著樹根灰一起塗抹到自己的臉上和脖子上。

沒有人知道這位神婆到底活了多久,仿佛很久之前她就來到了三界鎮,當然,她那時候顯得要比現在年輕一點,現在她鬆弛皮膚就像是生了病的老樹皮,岣嶁的身體永遠罩在寬大的黑袍裏,經過歲月腐蝕的老臉令人不願直視,一雙眼睛如同死魚眼一般永遠失去了光彩,不論何時身上總帶著一股墳墓裏的氣息。

有的人猜測她可能有九十多歲了,是因為她把自己獻給了河神,所以才能夠得到長壽,有人羨慕她的時候也有人為她感到可怕,如果一個人像一塊老樹皮一樣活著,那麽就算長壽又有什麽意義呢?

所以這也正是她所需要的,她暗暗窺視著黃石村的那個少‘女’,窺視著她的青‘春’與美貌,想著自己如果擁有她的身體,或者她還可以再活一百年。

沒錯,所謂的神婆實際上是一位奪舍老嫗,她已經活了很久很久,久到忘記自己到底活了多久,而且她還將繼續活下去,直到某一天的到來。

另一邊的山坡上,虞娘抱住了倒下的那秀秀,秀秀姑娘翻著白眼,喘著粗氣好像很難受,虞娘驚訝的看到天空中的月亮變成了詭異的紅‘色’,而謝燕九和陳挽風都急急忙忙的往她這裏趕,這是怎麽回事?

“出事了,快到一起去,大家不要分散!”謝燕九大吼著,焦急的聲音中能聽出事情必然極為不妙。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這荒漠之中突然刮起了一陣妖風,風中有一股泥土和血液的腥氣,頓時讓虞娘產生煩躁不安的感覺。

這時候謝燕九和陳挽風都跑回來了,為了不讓沙塵進到眼睛,他們不得不用手擋住了眼睛,從指縫之間看路。

此時雖然日月無光,但這兩人手腕上都佩戴著大明珠,虞娘亦能在黑暗中視物,她看到他們過來了,急忙大叫:“那秀秀昏倒了!”

那秀秀蜷縮著身體倒在地上,看得出她十分難受,身體正在微微‘抽’搐,雖然她突然的變故令人擔憂,但現在發生的事情令人來不及顧忌到她。

風沙又小了一些,勉強能夠睜眼了,他們幾個也都聚集到了一起,不待陳挽風和虞娘發問,謝燕九‘抽’出自己係著外袍的帶子,將那秀秀一把拎起來‘交’給虞娘道:“我來背她!我們要快走,有人在作法!”

虞娘和陳挽風急忙將那秀秀‘弄’到謝燕九背上,謝燕九用袍帶將她在自己腰上捆了一圈,以免她掉下來。

“天生異象,必有妖孽,老九說得沒錯,我們快走!”陳挽風扭頭也對虞娘沉聲道。

剛剛他看到血月就覺得不對,這情形和當初南宮山莊裏聶鳳作法類似,隻是不知到底用得是什麽手段,而施法的恐怕就是那天被他推下水的金‘花’老娘了,看來這老神婆的確有幾分本事!

正待他們要離開,突然謝燕九腳下給一個東西一絆,他連同那秀秀一起摔在地上,而虞娘一眼看過去,竟然看到地裏冒出了一隻手!

一隻腐爛的手像雨後‘春’筍一般從地裏鑽出來,甚至可以用‘肉’眼看到周圍由內向外翻動的泥土,那情形隻有一句話形容——地裏有“東西”鑽出來了!

謝燕九連忙爬起來,他也看到地裏鑽出一個“東西”,先是手,然後是手臂,接著是腦袋,再後來是上半身。

陳挽風大著膽子將手伸出來,就著腕上大明珠的光亮,他竟然看到一具活的腐屍,那屍體一半是肮髒的骨頭一半是褐‘色’的幹‘肉’,還有硬甲小蟲在他一直空‘洞’‘洞’的眼眶裏鑽來鑽去,而他那‘露’著白骨被屍蟲啃去了一大半的嘴巴突然張開,衝著他們發出古怪又凶惡的吼聲——

謝燕九一下衝過去,用鐵骨傘的傘尖戳破了腐屍的腦袋,這隻腐屍來沒來得及從地裏爬出來,就被他給爆了腦‘花’。

“該死,是最遭的情況!”謝燕九罵道。

“怎麽?”陳挽風看到地上的腐屍,‘露’出惡心的表情。

“我們快走,邊走邊說!”謝燕九背著那秀秀轉身就跑,陳挽風急忙追了上去,虞娘則跟在了陳挽風後麵。

“對手有非常厲害的修為和法力!她召喚了亡靈,我們得衝出去——”謝燕九邊跑邊吼道。

現在的人們安居樂業,早已經忘記了最初時祖先們對自然、生靈與死靈的信仰,在三界鎮這片諸國輪番統治的土地上,曾滋生了許多不同的宗教流派,也出現過一些不可思議的古代秘術。

所謂的亡靈術是大周國最遠古法術的一種,而大周國在八百年前就已經被滅了國,所以就算謝燕九能大致知道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法術,也決計不知道該如何破解。

這種法術可以召喚出一定範圍內的亡靈之魂,施法者法力越強,範圍越大,法力越弱,範圍越小,基於金‘花’老娘是一位活了很久的奪舍老嫗,她的法力隻強不弱,而且亡靈的數量會隨著整片地方死者的數量增加,也就是說,如果一個地方曾經死過的人多,則受召喚的亡靈多,死過的人少,受召喚的亡靈少。

等到謝燕九、陳挽風和虞娘從山穀裏衝出來,他們看到麵前成千上萬的腐屍正在或者已經從地裏爬了出來,這時候他們才想起,三界鎮之所以叫做三界鎮,是因為這裏曾經是三個國家的邊界,這裏曾經是一片戰場。

現在,戰場上死去幾百年的軍隊已經從地裏爬了出來,準備開始他們死後的第一場戰鬥!

看到密密麻麻的黑影,不止是陳挽風,連謝燕九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們緩緩向後退著,打算退回山穀中,但他們的後路也被突然冒出的亡靈堵死了。

剛剛他們棲身的山穀實際上幾百年前是一個‘亂’葬崗,現在那些死者都從中紛紛爬了出來,整個地域已經沒有他們能夠立足的地方了,包括他們的腳下。

一隻隻腐爛的手從地下冒出,它們抓住了謝燕九和陳挽風的腳,於是他們不得不跺腳跺碎這些企圖絆住他們的手,謝燕九用鐵骨傘不斷的往地上戳,試圖戳爆它們的腦袋,但整片荒漠上隻會有更多的亡靈從地上鑽出。

好容易清理出來一片可以立足的地方,他們三個背靠背的在一起,謝燕九緊抓用鐵骨傘,陳挽風身上有一柄長刀,虞娘屍氣全開,指尖長出了三寸利爪。

戰鬥開始了,這些亡靈帶著血與沙的嘶吼紛紛湧了上來,它們有的已經完全化為了白骨,有的還是一具幹屍,有的殘存的戰袍衣角在夜風中飄起,有的被腰斬之後隻剩下了上半身仍在地上爬著,它們或者拿著腐鏽的兵器或者用不知哪裏撿來的一截大‘腿’骨當做武器,宛若聽到了號角一般,奔跑著,咆哮著,將這裏重新開辟為靈魂的戰場!

陳挽風他們使出渾身解數,彼此背靠著背不斷廝殺,他們的武器割開的隻有幹‘肉’沒有鮮血,極度恐懼之下恐懼將不複存在,殺戮成了單一的概念,一切都為了活下去!

謝燕九見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一連拋出三枚流火彈在四周點燃了一片幹草和枯枝,亡靈實際上是被人‘操’控的幹屍,它們害怕火,所以用火攻要比砍殺方便得多。

陳挽風見狀急忙丟出火符,盡可能的用火符減少敵人。一時之間他們看似占了上風,然而這取決於他們的流火彈和火符數量,一旦他們沒有引火的東西了,這麽多的亡靈一擁而上用壓都能將他們壓死。

“我們得衝出去,不然,啊——該死!!”謝燕一邊殺著亡靈一邊說話的時候,不妨背上那秀秀醒了過來,突然發狂似的一口咬在肩膀上,頓時血流如注!

謝燕九用腳踢開衝上來的一個亡靈,一手急忙解開袍帶,一手將那秀秀從自己身上扯開,轉身之際還從下往上戳死了那個再次撲上來的亡靈,而此時那秀秀已經咬爛了他肩膀上的‘肉’!

那秀秀瘋了,或者說是中邪了,因為正常情況下她絕不會這樣做,他們這幾個人又忽略了一件事,那秀秀在“嫁”給河神之前,神婆有足夠的時間在她身上下一些邪術。

……現在可以更正一件事了,兩人一屍麵對數萬亡靈並非最糟糕的事,最糟糕的是同時他們的一個同伴中了邪術而發狂。

他們三個的陣型因為那秀秀被打‘亂’,虞娘和陳挽風不得盡量殺死更多的亡靈來掩護謝燕九,謝燕九發現那秀秀發了狂,於是忍著肩膀的疼痛將她一掌劈昏,甩在他們幾個的中心,然後繼續轉身去殺敵。

現在謝燕九右肩受了傷,不得不改換左手揮舞鐵骨傘,這到底還是影響了他的行動力,現在他們幾個內憂外患,就算想跑也要考慮一下死戰到底死得更快,還是在衝出去的路上被殺會更快。

看起來……除非發生奇跡,他們才可能能夠逃生了。

幸運的是,有一隻貓頭鷹看到了這一切。

貓頭鷹是夜間出來活動的鳥類,它們的目力極佳,可以在晚上看到從地‘洞’裏鑽出來活動的田鼠,雖然現在沒有田鼠,但亡靈腐屍更好辨認。

謝燕九、陳挽風的流火彈和火符快要用盡,也已經殺得‘精’疲力竭了,而亡靈們的攻擊還在繼續,他們隻要稍慢一點就會被扭斷脖子,然後被拔掉腦袋的同時胃管和腸子也會一同從喉腔子裏扯出來。虞娘成了己方最大的攻擊力,她阻斷了亡靈們大部分的進攻,但她沒有辦法同時保護這麽多人,勢必到最後她必須放棄一方。

如果是以前,她可能不會管其他人帶陳挽風逃走,不過這樣謝燕九和那秀秀就會淹沒在這些亡靈之中,這是她不願看到的,在她生死存亡的時候謝燕九沒有放棄她,現在她又怎麽能做出這種拋棄同伴的事?

所以,她隻有殺下去,明明知道最終會有一個注定的結局,但為了保護那些重要的人,她必須堅持下去!

就在希望已經消失的時候,一騎白衣以血月為背景,踏著數百年未曾落定的沙塵,手持血刀,衝進了戰場中!

冥冥中好似有股注定的力量讓他屢次與這些人擦肩而過,原本出來地宮找到袁十三扇的馬匹之後,他朝著另一個方向回去屍王城,然而半途中他看到了天空一輪血月,嗅到了空氣中散發著泥土與血腥的味道,於是他用了狼魂之眼看到了謝燕九等人被圍困在這裏,其中還有在屍王大會上表現出‘色’的那隻小屍妖,故而半途折回。

這位年輕的城主自幼接受嚴格的訓練,作為魏家的傳人,他每七年接受一次加持,身上的鮮血具有極強的靈氣,他用刀刃在自己左手上長長的一抹,鮮血立即染紅了他的刀刃,而後他撕了一條布條匆忙包好傷口就衝進了戰場。

與謝燕九等人不同的是,他每一刀砍在亡靈身上,亡靈便會化為一攤灰塵,故而所過之處,所向披靡!

魏惜金白衣黑馬衝殺到謝燕九等人身邊的時候,他們真正體會到了什麽叫做絕處逢生,魏惜金看了一眼狼狽不堪的他們,峰眉緊鎖,扯動僵屍調轉馬頭,麵對前仆後繼的亡靈,他持刀在前,斷然喝道:“隨我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存稿用完啦,現在最低保證隔日更,如果發揮好就日更……頂鍋蓋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