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失蹤
康熙的筆停在桌前,一滴墨水悄然滴下,暈染了下麵的宣紙,康熙絲毫未覺。
李德全在旁邊不懂聲色地站著,他認識的字不多,也就看到了大將軍王、追、兩天、下落不明等,李德全在結合康熙怔愣中加懊惱的神色,也能大概猜出個七八分。
康熙在想,他是不是對胤禩太苛刻了,胤禩做什麽他都不滿意,或者說胤禩做得事情讓他太過滿意了,導致他不得不警惕、懷疑,他明明知道這種疑心不好,帝王有疑心正常,隻是這些年,他身體越來越差,疑心也越來越重,明知道有些過分,卻還是忍不住懷疑。他這兩年已經失去了胤褆和胤礽,如果胤禩也就這麽沒了……
康熙低頭看了眼桌上的宣紙,吩咐李德全收了,緩步走出大殿。李德全趕緊抱著一大氅出來,給康熙披上,亦步亦趨地跟在康熙身後。
康熙抬頭看看天氣,天氣陰沉得很,似乎要下雪了。
“李德全,跟朕出去走走吧。”
李德全看著康熙的背影,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淒涼,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此刻也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者。
胤禛接過手中的信件之時,很是欣喜,雖然胤禩原來千裏之外,他能夠天天得到他的消息,也是一件很開心的事,雖然事情發生在一月前,卻也足以讓胤禛慰藉了,可惜這次剛剛打開信件,麵上笑容就僵掉了,本來笑得就不明顯,現在更是黑得厲害,手還有些顫抖。不可能的,小八不可能出事的,他派了十幾個高手保護,不會有事的,小八隻是深入敵人腹地,不會有事的,才兩天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月,小八定然已經安然回營了,不會有事的。
“主子,主子?”
胤禛回神,還是壓製不住心中的恐慌,他記得一月前他曾經有過一股心悸之感,第二天便是那些文人彈劾胤禩,再加上他自從上次受傷之後,就經常又胸痹之症,便沒當回事兒,難道事實並非如此,而是小八在前線遇到了危險?不會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胤禛用力撐住自己的身子,以免倒下去,麵色有些蒼白,胳膊一直在顫抖,眉頭皺得緊緊的,他想找個理由說服自己,這個消息是假的,可是怎麽想都失敗,怎麽著都往壞處想。人嘛,基本上都這樣,遇到事情往往往壞處想,而且越想越壞,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對。
胤禛覺得自己的喉嚨幹澀,就像用尖銳的刀子劃破,想要喝水,想要吞咽,想要把那些幹澀的東西吞咽下去,可是越是吞咽喉嚨越疼。皇帝他已經當過兩世,現在這個位置他已經不稀罕,失去胤禩的感覺他也有過,隻是那一世他尚不清楚自己心中隨想,如今他覺得這一世就是為了彌補他們的缺憾,否者他們來到這裏做什麽,改變大清的命運,扯淡吧!要改變也是胤禩來改變,可是現在胤禩沒了,留他一個人做什麽呢?
這是他們偷來的一世,原本已經沒有什麽看不開的,但是這個世上,如果沒了胤禩,還有什麽味道。就像一幅油畫,沒了色彩還有什麽意思,一碗茶水,衝泡了太多了還有什麽味道,一碟美味,不放鹽的話也是寡淡,那麽他現在的生活,如果沒有胤禩,跟一孤魂野鬼又有何區別!
嗬!為了大清要好好活著,那是他年輕時的宏圖壯誌,曆史更替是自然規律,難道就靠他能夠改變?或許可以延長幾年大清的存在時間,但是那又能怎樣呢,他胤禛又能做什麽呢?有很多事情可以交代弘曆,讓他去做的,他胤禛沒了胤禩又有什麽意義呢!
蘇培盛在旁邊伺候著,本來也是喜氣洋洋的,基本上每次接到八爺的消息,主子都是高興的,可是今日,為什麽由喜轉悲,甚至有些過度悲傷?難道八爺出事了?別人或許不知道,蘇培盛是最清楚胤禛對胤禩用情至深的,如果當真是八爺出事了,主子會怎樣?蘇培盛甚至不敢想。
蘇培盛低眉斂目,盡量不出聲音。許久之後聽到胤禛咬牙切齒的聲音:“年羹堯去哪裏了!讓堂堂大將軍王深入腹地!”
蘇培盛剛想上前,就看到胤禛吐出一口鮮血,石青色的地麵被血染紅,暗紅色的血跡讓人看著觸目驚心,蘇培盛趕緊扶住胤禛,慌忙吩咐道:“快宣太醫。”然後轉頭對胤禛道,“爺,爺,你別嚇奴才啊。”
蘇培盛都帶了哭腔,奈何胤禛隻覺得頭暈眼花,耳中轟轟的響,一點聲音都沒聽進去。
蘇培盛這下真的急了,胤禛身體一向很好,隻是自從八年前那次受傷之後,就時不時地胸痛,這次毫無預兆地吐血,蘇培盛當真是心急如焚,別到時候八爺回來了,他家主子倒下了。
胤禛的重量幾乎全部壓在蘇培盛身上,蘇培盛又叫了兩個人過來,才把胤禛扶到**。
蘇培盛急得又是掐胤禛的人中又是敷冷毛巾的,折騰了半天,胤禛終於悠悠轉醒,眼神中依舊充滿痛楚,看到蘇培盛,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趕緊詢問:“老蘇,你說小八沒事的,是吧?”
蘇培盛有些心酸,自家主子什麽時候這麽虛弱過,主子一向強勢,什麽時候這麽擔心過,即使小時候聽到自己並非先皇後所生之時,都沒有說什麽,那個時候隻是冷著張小臉,麵無表情地轉身離去,從此之後,自家主子就從來沒有表現出來弱勢,把傷心埋在心裏,如今的主子,竟然像是個孩子,在尋求他人的安慰,讓他一個做奴才的怎麽安慰?!
“爺,八爺心思縝密,定然不會有事的。”
最後幾個字連蘇培盛自己都覺得不真實,聲音低得連自己都聽不到。
“年羹堯呢,年羹堯去哪裏了?他一個堂堂副將,主將親臨戰場,怎麽也不阻攔!”胤禛說完又開始咳嗽,眼看越來越厲害,蘇培盛急得團團轉,太醫怎麽還沒來啊!
蘇培盛在旁邊陪著,一邊盡量勸說胤禛,一邊給胤禛順氣。其實他自己都知道,年羹堯既然站在胤禛這一邊,即使知道胤禩此行有危險,也斷不會阻攔,說不準還會推波助瀾一番。
過了許久,才聽到外麵淩亂的腳步聲,想必是太醫來了。
太醫看了半天,隻說因胤禛剛剛悲傷過度,才導致舊疾發作,調整好心情,不要太過悲傷,吃些補品便無大礙。
隻是,在沒有胤禩的消息之前,胤禛怎麽可能不傷心!如果真的憂思成疾該如何是好。
胤禛隻是靜靜地聽著,眼睛盯著床帳的一點,瞳孔沒有焦距。
這個時候烏拉那拉氏已經來了,看著這樣的胤禛怎能不憂心,焦急問道:“四爺身體一向健朗,隻是曾經受過傷,如今也沒見有何傷心之事,卻不知道太醫之言是何意?”
那太醫捋了捋胡須,又搭上胤禛的脈,左右手都搭過,過了很久才起身,沉吟道:“觀四王爺脈象,確實是悲憤過度,許是四王爺心中有事,或者思念心中之人,抑或想起陳年舊事也未可知。”
烏拉那拉氏強笑道:“有勞太醫了。”
這段時間胤禛很少進後院,若說有思念之人,烏拉那拉氏還真的想不出來是誰,難道四爺在外麵養了什麽狐媚子,那狐媚子又是個體弱多病的,今日沒了?但是想想又不大可能,雖然胤禛很少進後院,但還是在府中休息的,而且基本上上完朝就回府,根本不可能有這種情況。
烏拉那拉氏送走太醫,後院的人已經開始忙碌了,四爺很少到後院,即使來了,也不過是坐坐就走,如今四爺病了,這麽千載難逢的機會,自然要好好地表現一番,這個時候如果能夠入得了胤禛的眼,後半生也就無慮了。
最活躍的莫過於年氏,那些格格、妾氏想活躍一下,卻沒有膽量,平時胤禛治下嚴禁,四爺府是最守規矩的,碎葉不敢去做這出頭鳥,也就年氏、李氏夠格。
自從年羹堯去了西北,她表麵上很是風光,平日裏的賞賜也不少,可就是留不住胤禛,在平常的高門大院,還需要有子傍身,更何況是王府之中,所以現在的年氏雖然表麵上風光,有個當將軍的哥哥,再加上本人年輕漂亮,還算得上有才氣,明麵上胤禛的賞賜也不少,可是自從上次“小產”之後,胤禛就再沒有在她那裏過過夜,年氏自然心急。
入夜時分,年氏讓人拎著早已燉好的補湯,邁著小碎步,走到胤禛書房,看到兩個小廝在外麵守著,就知道蘇培盛還在裏麵伺候著,趕緊整理一下表情,笑道:“王爺可在裏麵,我這裏燉了上好的補品,煩請進去稟報一聲。”
其實年氏高傲得很,基本上都擺著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很少有這種低姿態的時候,也就對著蘇培盛等人,低聲下氣一些,實則內心很是看不起這些沒有**的人。
兩個小廝不敢不通報,再加上年氏的聲音雖說不大,卻也足夠裏麵的人聽清了,這個時候自然需要溫香暖玉在懷,所以也不耽擱,直接去稟報了。
裏麵久久沒有聲音,年氏在外麵等得焦急,又不敢闖進去,本想讓另一個小廝再去通報一聲,就聽裏麵的人讓她進去。年氏趕緊收拾好心情,原本烏雲密布的臉變得笑顏如花,輕移蓮步,走得搖曳生姿,隻可惜沒有人欣賞。
“知道爺病了,妾身特意燉了碗補品,太醫說這個時候吃這個是再好不過的。”聲音輕柔,帶著嬌媚,讓人聽著都有酥麻之感。
關於年氏自稱“妾身”,胤禛已經懶得理會,年氏自認為高人一等,胤禛也就由著她在後院作威作福,隻要不是什麽要緊的事,不在大的場麵出醜,胤禛也就由著她。
胤禛並未說話,冷眼看著年氏在一邊忙碌,年氏容貌本就屬於上層,此次又是特意打扮之後過來的,自然更惹人注目,那一顰一笑都恰到好處,既不顯矯揉造作,又能突出柔弱,一般的男人應該都會升起保護的欲/望,隻可惜胤禛從來不是一般的男人。
年氏端著碗,蓮步輕移走到床邊,柔媚道:“爺——”
一個字叫得曲折婉轉,跌宕起伏,聽在心坎上,那就如黃鸝鳴唱,確實讓人舒心,隻可惜遇到的是不吃這一套的胤禛。
胤禛依舊冷眼瞧著,示意蘇培盛把碗接過去。
年氏縱然心中失落,也不敢違抗胤禛的意思,委屈地撇了撇嘴。
胤禛視而不見,質問道:“年羹堯前幾日的信上說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