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有鳳來儀,知我來兮

“我願:

月無圓缺,有鳳來儀!”

陳昔微吐出“我願”二字時候還有些低沉,至“有鳳來儀”如雛鳳清聲,昂然嘹亮。

她緩緩地從白金蒲團上起來,身子挺得筆直,向著上方宮闕,向著九天穹廬,昂首挺胸。

寧風隔著百來丈距離,看著陳昔微背影,仿佛是在看著一隻驕傲的鳳凰,展開翎羽,誓要要衝上重樓之高,我心不悔。

“月無圓缺,是家裏有人離散,定要團圓嗎?”

“那有鳳來儀,有是什麽意思?”

寧風不解,卻不妨礙他欣賞前方那個孤獨立在那裏,驕傲如雛鳳的背影。

“有誌氣。”

宮闕前,申不疑讚了一聲,捋著胡須道:“以汝之願,可知陳昔微你命運多舛,他朝也要艱難跋涉,辛苦良多,你可明白?”

陳昔微昂著頭,雪白脖頸如天鵝,聲音清亮:

“縱獨上高閣,千金埋骨,亦不悔!”

字字聲聲,斬釘截鐵,明明是清亮悅耳的女子聲音,偏偏一如金鐵,擲地有聲。

“好,好,好!”

申不疑大笑道:“那昔微你便入我天擇峰下吧。”

“果然是……”

寧風收回揣測陳昔微話裏含義的心思,想到前幾日她說的話,果然是天擇峰啊。

“等等!”

原本還在用欣賞、憐惜目光望向陳昔微的其他諸峰山主臉色都變了,有那心急的直接叫出聲來。

“陳昔微是此代弟子洗神之首,怎可私相授受?”

“我看陳昔微有大誌,適合入我天命峰下。”

“胡說,上一屆我們天雲峰就是收到弟子最少的,這次無論如何也當讓我們先選……”

“……”

下方一眾弟子,後麵大群觀禮,無不是目瞪口呆,一腦門漿糊:這是什麽情況?

想來那些在天南地北,通過大日巡天法觀禮扶搖會者,此刻也是如此想法。

申不疑咳嗽一聲,伸手一拂。

霎時間,燦爛如錦的光瀑籠罩下來,太陽神宮前一切盡數被籠罩,除了零星拔高的爭執嗓音,什麽也看不到,聽不到了。

不用看來不用聽,隻要動動腦筋想想,誰不知道裏麵在發生什麽啊?

“這……這……”

寧風揉了揉臉,那是羞愧的,再抬抬頭看天上驕陽似火,腹誹道:“你們好歹注意一下影響,這是直播來著吧?”

好在搶弟子的鬧劇並沒有持續太久,十幾個呼吸時間一過,籠罩在宮殿外的光瀑散開,太陽神宮諸峰之主恢複道貌岸然樣子,出現在所有人麵前。

衣著服飾倒是整齊,隻是一個個臉上不忿,神情不甘,卻是怎麽也掩不住的。

申不疑輕咳兩聲,似是提醒他們注意影響,隨後溫和地道:“陳昔微,既入老夫門下,還不上來?”

陳昔微好像沒有受到之前事情太大影響,一步一步地在赤銅廣場上走著,腳步堅定,直上神宮。

“刷!”

一道粗如深山千年老樹的光柱破空而來,籠罩在陳昔微身上,隨著她步步前移,如是一道從天上注視下來的目光。

刹那之間,舉世矚目。

在陳昔微的頭頂上,丈許之處,天光匯聚間,一隻鳳凰展翅,一樹梧桐擎天,鳳棲梧桐,光彩奪目。

寧風遠遠地看著陳昔微背影直上神宮,看著她在申不疑麵前跪下,看著那隻光的雛鳳展翅高飛,棲落梧桐,一股明悟湧上心頭。

“我輩修仙求道,一聲‘我願’,問的不是究竟何願,而是能否堅定不移,可能執著不悔。”

“一問一答,何願我願,叩問本心之堅。”

在所有人或憧憬,或羨慕,或疑惑,或期待的目光中,陳昔微得申不疑親手授太陽巾,然後站到了神宮掌教的身後。

女子淡雅如菊地站在那裏,若不是親見先前一幕,誰能知道她心目中棲息著一隻鳳凰,光彩逼人。

“曾醉墨何在?”

……

“寶璽何在?”

……

陳昔微之後,是第二個自洗神劫中超脫出來的曾醉墨,第三個之寶璽。

外門三年,他們本就是僅次於陳昔微後,一時風雲人物。

一樣的叩問本心,一樣的光柱照人,一樣的得授太陽巾,列入太陽神宮門牆。

隻是與陳昔微相比,他們得到的關注未免少得太多。

寧風甚至能從身邊還未上台的諸弟子神情中,感受到他們的失落。

“不失落才有鬼呢。”

“這幾天的疏通,忙碌,投資,全打了水漂吧?”

寧風低下頭,免得神情流露出異樣來。

他冷眼觀看,哪裏還不知道,從陳昔微那裏鬧出爭徒的情況後,後麵諸峰招收弟子就好玩了,完全是按照順序,一個山峰一個山峰地收人。

太陽神宮可是天下七宗,丟人現眼的事情一回就嫌太多。

以防相奪,不如排排坐,分果果。

這下可好,本代弟子裏那些走了門路,選好相熟山峰者,念頭全都落了空,那種如喪考妣的樣子,著實讓寧風忍不住想笑。

一個個新晉神宮弟子的大願洪亮地在廣場上響起,聲聲入耳。

有那要超脫彼岸的,有要長生久視的,有要鋤強扶弱還朗朗乾坤者……

“我願……什麽?”

寧風聽到後來,心中空靈一片,眼前諸般景象沒有入眼,耳中紛紛擾擾不曾留心,一如進入魂境,好似入得九竅石一般的感覺。

一直到……

“寧風,出列。”

神宮掌教申不疑,喊出了他的名字。

寧風左右空**,新晉神宮弟子,僅剩下他一人。

上首處九位長輩身後,或三或四,依次站著其餘新晉弟子們。

扶搖會,到了尾聲。

寧風深吸一口氣,一步步地向前走去,走到白金蒲團前,向著太陽神宮方向,一拜。

“弟子寧風,拜見掌教,拜見諸位山主。”

他雙膝觸及蒲團,從膝蓋下,從頭頂上,融融暖意,流轉全身。

“汝可願:入我太陽神宮,謹守神宮律條,不得觸犯。”

申不疑同樣的話,重複了三十遍,依然字字清晰,聲聲回**廣場,直入本心。

“弟子,願意!”

寧風再拜。

“汝可能:用心修持,勇猛精進,使我神宮威名不墜?”

“弟子,能!”

寧風三拜,最關鍵的一問也隨之到來:“他朝同風而起,扶搖之日,汝有何願?”

“我……”

寧風張了張口,空靈境界破碎,無數場景無數景象,飛花般入眼。

“我……”

寧風眼前好像看到了前世,看到自己一輩子蠅營狗苟,殫盡竭慮,做著沒有選擇的選擇。

“我……”

他又看到,在魂境中,書生踏破千山萬水,想盡萬種方法,試遍億種可能,始終不成。

在那片天地裏,那段日子裏,書生就好像是一顆棋子,被上天無形的手擺布,不得掙脫。

“我……”

寧風的拳頭不覺間握緊,他看到自己一身狼狽,站在雪峰之巔,世界之巔,昂首而挺胸,一聲花會開,雪域開遍了繁花……

不知不覺中,寧風從蒲團上站起來,一如站在雪域之巔,腰杆如槍。

訴平生之願,本就不能俯首跪拜。

“我願:

大逍遙,大自在。”

“我要天下人,知道我來過。”

寧風吐字清晰,聲如洪鍾,道出平生之願後,隻覺得渾身暢快,好像過去的陰霾,一下子散得幹淨。

以後一條通天路,等著他扶搖而上。

一步,兩步,三步……

寧風一步步地向著太陽神宮走去,一柱天光,如天之凝視,洞徹九霄而下,籠罩在他的身上。

——不能止他一步。

寧風在踏出第一步時候,他頭頂一丈,異象紛呈。

無數的光點匯聚,呈一柱狼煙,衝天而起。

狼煙筆直,如怒如吼,恍若在空****的荒野,孤獨的蒼狼在嗥叫著,縱明月高懸,亦為長嘯搖落。

這驚人一幕

——不能分他一眼。

寧風神情前所未有的堅定,目光有史以來的清澈,腳下一條路,直通神宮前。

“恭喜天雲師弟。”

申不疑自陳昔微後,第一次讚歎出聲:“此子生命之濃烈,平生僅見。”

排眾而出,站在眾人之前的天雲峰山主天雲子一掃不豫,放聲而笑。

“弟子寧風,拜見師父。”

寧風帶著幹淨的笑容,清澈的目光,拜見恩師。

天雲子展開手中太陽巾,璀璨亮金,係到了寧風額上。

他一手撫在寧風的頭頂,聲音遠遠傳出:“自今日起,寧風便為我天雲子座下親傳,第七弟子。”

神宮掌教,一眾山主,盡數撫掌而笑,齊聲恭賀。

“扶搖會,到此結束。”

“散去吧。”

申不疑在大笑著伸手一拂,收大日巡天法,沉丈許銅鏡。

諸峰山主互相拱手為禮,衣袖一揮,騰空而起。

剛剛站到天雲子身後的寧風頓覺身子一輕,為無形之力牽引飛起,跟在天雲子身後,向著飛天九峰之一而去。

倏忽之間,扶搖直上,高入九重天。

“快看,快看,那是我兒子,我兒子~”

寧風依稀聽到熟悉的聲音,扭頭望去,廣場上一個老書生再按捺不住,雀躍如孩子。

聽到他遏製不住的笑聲,寧風臉上不由得也浮現出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