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會平和汪涵涵逆風行船,終於如願以償地結婚了。家裏房屋非常紫張,三世同堂,自然就沒有供小兩口尋歡作樂的場地了。秦會平隻好在塘橋的高層住宅裏買一套三室一廳。據說這是浦東數得上的經典樓盤之一。購買和裝飾足足花了五十來萬元。汪涵涵覺得光有房子不行,還要一套紅木家具。她說紅木家具在滬上代表一種層次。後來一打聽,真正上等的紅木家具都在四五十萬元以上,五六萬元的都是贗品。如此昂貴的家具想必也不是自己能享受的,隻好回頭買一套一般家具湊合。好的次的都是裝東西。王主任說,咱陝西人要嫁女了,咱們也不能丟麵子。總不能空口表示祝賀吧。你看怎麽辦?我說,還是按照老陝的規矩湊份子呀。消息傳出,大家你二百他三百就湊了五千多元,好歹也算一份新婚之禮。買個普通家電還是可以的。

住上了新居的貝貝也像主人一樣高興,如同自己的燕爾新婚一樣。它和藹可親地接待著每一位陌生的來客,不像其他同類那樣充滿敵意或冷漠。它不停地在客人身上跳來跳去,縮短著與客人之間的距離。貝貝眼光很好,在三室一廳中,它獨獨發現洞房才是最佳去處。它便擇優而人,一直呆在洞房裏與民同樂,理直氣壯地充當著三口之家的其中一員。

天氣很好。我們從洞房裏出來之後陽光燦爛。路上行人大多精神抖擻。王主任和方經理並肩走著,其他人搖搖擺擺跟在後麵。凹凸不平的人行道使我們步子雜亂。劉山針對秦會平結婚說了些不葷不素的笑話之後,情緒又開始低落。他在太陽下歎著長氣說,都是成雙成對的了。這句話順風飄到前麵王主任的耳朵裏。王主任聽出了話中淒然感歎的意味,回頭看看劉山說,歎什麽氣,我就不喜歡誰在我跟前歎氣的。男人最講究的是氣,精神就是通過氣體現出來的。劉山無可奈何地說,以後歎氣,我就隻有坐車到浦西去了。王主任說,浦西也不喜歡歎氣的男人。

劉山讓王主任頂了兩句,蔫蔫地隻顧低頭走路,前麵有塊石頭,他奮力一腳踢去,石頭從王主任腳旁飛過,蹦得老遠。我摸摸劉山的頭,就忍不住想笑。陳雪梅白我一眼說,人家挨了訓,你還笑。我說,是主任訓他,又不是我訓他。陳雪梅靠攏我說,你根本不理解一個離了婚的人的苦惱。看到別人結婚心裏就不是滋味兒。都三十多歲的人了,要錢沒錢,要家沒家。誰都不是傻瓜,不急行麽?我說,這世界真是怪了,飽鬼也叫,餓鬼也叫,你急什麽,你不是有個姚總嗎?陳雪梅說,笑話。你不是不知道,他有老婆有孩子的,我能跟他過一輩子?我充其量不過是他養的一隻金絲鳥而已。我說,你好像有幾天時間沒到浦西去了。這幾天還算安份守己。陳雪梅說,我從不主動去的。本寡婦不至於那麽賤,送貨上門,沒那麽便宜。

回到辦公室,姚總就來電話了。接電話的是方經理。他拿著話筒笑眯眯地說,愛情熱線!陳雪梅就像接一一。報警電話似的,一臉的嚴肅緊張。放下電話,就匆匆地跑到樓上去化妝,做出發前的準備。走時,我說,你這不是送貨上門嗎?她詭譎地笑笑說,今晚沒他的好果子吃,我要好好收拾他。陳雪梅說畢,轉身離去。靈活多變的屁股扭動出許多少婦風采來。我說,你怎麽收拾他?他不收拾你才美了你呢!

這時劉山從辦公室出來,對我說,你怎麽跟這個婊子說話那麽認真?我根本就不把她當人看。有什麽了不起的,不就是攀上了一個大款嗎?我說,這是人家的私事,你也別不服氣。劉山說,不是不服氣,是看不慣。我說,可她並不因為別人看不慣而不那樣。

而後來的事實證明陳雪梅確實收拾了姚總。陳雪梅去的時候,姚總剛從外麵磨麵回來。磨麵是姚總迎接她到來的一種儀式一種方式或者說一個程式。通過美容美發的手段使自己更富有朝氣一些,更有亮色一些,應當算是中年男人的一種美德。陳雪梅放下坤包,坐下來之後並不說話。姚總滿臉堆笑,問她喝什麽。陳雪梅搖搖頭。姚總坐到沙發上,輕輕摟住她。姚總說,那就看新聞。說著就把電視機打開。陳雪梅奪過遙控器說,告訴你,人窮了,是不關心政治的。換個台。於是就換了廣告。姚總說,你洗個澡吧。陳雪梅說,不用了,像我這種人,洗了澡也是假幹淨。姚總說,寶貝兒寶貝兒,你怎麽這樣說呢,洗一下洗一下。說著,就伸出手去抱她。

五十多歲的姚總身體肥胖,已經到了步履蹣跚的階段。他像搬米袋似地把陳雪梅抱起來。陳雪梅仰著,由於抱得低,兩頭都拖在地上。抱到浴室,他已氣喘籲籲了。陳雪梅一邊脫衣,一邊看著他那力不從心的樣子癡笑。姚總也笑。陳雪梅脫到內衣時,叫他出去。姚總就出去了。姚總站在門口,無限甜蜜地傾聽著嘩嘩的水聲。

直到上床之後,姚總才覺察出他們的假愛情出了一點麻煩。陳雪梅緊緊地裹著睡衣,不許他接近她。這是她在關鍵時刻使出的殺手鐧。呼吸不勻的姚總像一堆肥肉在**起伏,接受著令人心焦的考驗。陳雪梅時刻一副警惕的樣子,對自己的黃金地段嚴加看管。姚總一伸手就被無情地碰回去。麵對寸土不讓的陳雪梅,姚總連續問了幾聲為什麽怎麽了。在他問到最後一句時,陳雪梅突然撐起下巴,虎視眈眈地說,我問你,我是你玩弄的第幾個女人了?姚總倏地臉色一沉,縮回手去,你怎麽這樣講?我是愛你,不是玩你。陳雪梅說,是不是玩女人的都這樣說?那好吧,就算你愛我,那麽我現在到底是一種什麽身分?妓女?妾?情人?小老婆?我也得找個說法。姚總說,就算是情人,或者是小老婆吧。陳雪梅說,哄鬼。我沒有情人的待遇,也沒有小老婆的待遇。你隻是要發泄的時候才叫我。姚總說,男人總是應當以事業為重,假如我成天就想著你,什麽都不幹,這種愛有意思嗎,你愛這種男人嗎!陳雪梅覺得好笑。他居然一本正經地談什麽愛情,什麽事業。她給他一個背說,為了事業,你今晚上就好好休息,明天方有充分的精力去工作呀!姚總說,你這不是活活折磨人嗎?

陳雪梅突然翻轉過來,對著姚總的麵說,其實我非常明白我的身分,連婊子都不如。舊上海的那些妓女還有人包起來,不管你怎麽看還有些愛的成分。即使那些麽二、莊花,出堂時也是騎在龜奴身上出去的。我呢?我有什麽?一無家二無房子,每月就拿辦事處給那麽一千多元工資,哪夠開銷!別人還以為我抱了一棵大樹,成富姐了。可誰知道我的寒磣。就是到浦西來,還得去擠公共汽車,就打不起的。陳雪梅竟嗚嗚哭起來了。

姚總急忙去抱她哄她給她擦淚,一口一個寶貝兒不停。他說,你說了半天,不就是需要錢嗎?為啥不早開口?陳雪梅說,我有我的自尊心,你以為我就是那種不要臉的女人!姚總問她要多少。陳雪梅說二十萬元。姚總說,多少?二十萬元?陳雪梅說,怕了吧。就是妓女,你嫖一次還得付一次款的。我呢,你可是白搞!我一個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不是無牽無掛。你不是說你每個月的開銷在十至二十萬元之間嗎?你少在外麵揮霍一點就行了。姚總說,你要二十萬元我一下子也拿不出來,我這裏就隻有十萬元現金,你先拿去。他說著,就翻身下床,從抽屜裏取出十萬元錢放在床頭上。陳雪梅說,這錢我不拿,你就貼在別的女人肚皮上去了。姚總把陳雪梅擺平,說,你也夠狠心的。陳雪梅說,我也不會白拿。你不是需要工程嗎,有機會給你介紹一個。告訴你,中介費我還是要拿的。姚總喜出望外地說,隻要你有工程,我會虧了你嗎!絕對按百分之一的比例提取給你足!在調情的時候談錢,確實有點自由貿易的味道。看到姚總皺巴巴的身體,陳雪梅想到了破舊棉絮,心裏騰起一股惡心感。可她又是為了錢才走到這一步的。她還必須屈身俯就這位年過半百的男人。隻是麻木和被動在她心裏延伸著持續著,無法使自己真正激動起來。她痛苦地接受著他的挑逗,覺得自己就像一道簡單的一元一次方程一樣由他解著根。她開始把眼睛閉上。她認為閉眼是蒙蔽自己與蒙蔽別人的最好辦法,更有利於假戲真做。把陰險、虛偽和情欲奇妙地結合在一起,統統與鈔票掛鉤,也別具一種樂趣。姚總也並非寶刀不老之人,很短時間,就無可奈何地潰敗了。悲哀透心而來。陳雪梅的臉上掠過一絲冷笑。

那一夜陳雪梅睡得很不舒服。可畢竟又是一個收獲之夜,是她用肉體換來最大利潤的一個夜晚。心裏始終**漾著出賣與交換與暴發的複雜衝動。

第二天清早,陳雪梅帶著十萬元巨款回到了單位。一個坤包脹鼓鼓的。以前她是不擔心小偷的,她甚至希望小偷們在那些大款們身上多得手一些,免得他們用金錢去糟蹋世界。現在卻擔心小偷偷自己了。錢還是來之不易。十萬元現鈔固然不能與她的肉體劃等號,但就現階段來講,沒有什麽比錢更能體現她的價值了。

陳雪梅是在若幹天後告訴我那晚的非凡經曆的。在我們單位,她是除劉山之後第二個跟我公幵談性的人。劉山談性,有調侃的性質。跟陳雪梅談性,就非常嚴肅認真,意義就超出了性之外。那天我和她在浦西購物,在蘇州河邊散步,我們邊走邊談。

我指著河裏那些烏黑的船說,以前這裏都是窯子,到了晚上,整個一條河上的船都在搖。沒風的日子也是這樣。你知道那些船叫啥船嗎?叫沙船,隻有上海才有。陳雪梅笑笑說,如果我在那個時代,沒準我也在船上。我說,你不會,在船上的都是末等的,你比她們高級得多。陳雪梅說,你真是抬舉我了。我說,不是抬舉,是事實。

走了一陣,陳雪梅若有所思地說,我知道你們瞧不起我,包括劉山。其實你們都是好人,都不錯。可我也壞不到哪裏去。我比那些白天正人君子晚上男盜女娼的人強。我比他們活得光明磊落,敢把隱私拿出來曬太陽。別人就不敢。我說,你錯了,我是能理解你的。我隻是擔心你以後怎麽辦。陳雪梅說,以後我還得不失時機地搞一點資本積累。一朝做賊,終身是盜。就那麽回事。我需要家庭,需要感情,需要過一種正常人的生活。這些需要的前提是錢。若幹年後我回陝西,說不準也會幹點沽名釣譽的事情,捐點款什麽的。誰知道我在上海的經曆,照樣招來許多人的羨慕和喝彩。這是機密,隻對你講。你可別說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