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邊的篝火劈啪跳動,一忽兒擴大一忽兒縮小的光暈時晃時動,卻驅散不了覆蓋在杜振熙臉上、身上,牢牢籠罩著她的陰影。
她幾乎能想象得出來,此時陸念稚是如何撐著手臂抵在她上方,此刻陸念稚又是如何順勢欺到她跟前,對她動手動腳的。
不需要她睜開眼睛看,腦中勾勒出的畫麵已經足夠形象,而從腳底傳遞而來的篝火熱力太濃烈,紛紛擾擾的所有感受和細節都在提醒她——這不是夢。
陸念稚說,他喜歡她。
他怎麽可以喜歡她!
杜振熙恨不得這一切隻是場黃梁大夢,醒來就沒事了,然而事實是,她現在清醒得很,而且正在十分清醒地裝睡。
此情此景除了裝睡,她還能怎麽辦她也很絕望啊!
絕望之餘居然沒忍住吐槽自己:她說錯了,陸念稚不是在對她動手動腳,而是在對她動口動嘴。
陸念稚怎麽可以說完喜歡她,又像啄木鳥似的啄她的嘴!
他不是曾經義正言辭的教過她親和吻的差別嗎?
這樣啄來啄去是什麽鬼操作?
不對,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習慣性搭錯筋的杜振熙忙把自己歪了的樓正回來,正天人交戰內心淩亂之際,就覺得齒關被磕了一下,她早就震驚得連呼吸都不自覺放輕了,此時此刻哪裏還敢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和反應?
一愣神間,就叫上一刻還在啄她唇瓣的陸念稚叩開齒關,登堂入室探進她的口中。
杜振熙背上頓時起了一層白毛汗,她知道,陸念稚親完啄完,開始吻、吻她了,他教過她的。
不對,這也不是重點!
重點是陸念稚這個披著老狐狸皮的大尾巴狼,怎麽可以這樣乘人之危,在她“熟睡”的時候對她做這樣那樣的事!
杜振熙滿心羞惱,然而無法成怒,隻能被動“複習”陸念稚曾經教過她的事——第三次親吻,和前兩次間隔的時間太久,她覺得陌生得可怖,又覺得熟悉得腦子發懵。
第一次是她中藥後在奉聖閣冒犯陸念稚,第二次是她受不住夢魘困擾在廬隱居向陸念稚求證,錯亂的畫麵充斥腦際,杜振熙險些忘記呼吸。
“小七?你怎麽還跟小時候一樣,倒頭就睡得跟小豬一樣沉?”陸念稚停下來,退出杜振熙的嘴卻沒有離開,薄唇若有似無的擦著被他潤過的唇瓣,眼底滿是杜振熙看不見的壞笑,仿佛仍在自言自語,“你知不知道,我早就想……親你了。
原來想象和付諸行動的差異這樣大。上一次……我還沒對你動心。這一次……親起來和上一次不一樣。我很喜歡,你呢?你會不會和我一樣喜歡?可惜,可惜不能親口問你,你是什麽感受……”
他確實很想知道杜振熙是什麽感受,所以裝模作樣的問出口,故意叫杜振熙聽得一清二楚,他最知道,杜振熙在這種動彈不得又反抗無能的情況下,最容易被他人的一句話、一個動作牽著走。
他說過,他很了解他的。
杜振熙果然瞬間被陸念稚帶偏,得以自由呼吸的嘴一陣發僵一陣發麻,卻生不出半點惡心怨恨的情緒。
難道親吻什麽的,也講究一回生二回熟?
她為什麽一點都不討厭被陸念稚這樣對待?
完了,完了。
難道這陣子太適應陸念稚的親近,她不再排斥陸念稚牽手搭肩,現在連親吻也生不出排斥了?
怎麽會這樣?
是她腦子不正常,還是身體不正常?
杜振熙再三自問,無解之下羞憤更甚,偏偏發作不得隻能極力放鬆身心,不叫陸念稚發現她在裝睡,否則她該怎麽麵對陸念稚,怎麽麵對眼下的局麵?
老天何苦下雪,幹脆降雷劈死她一了百了算了!
杜振熙在心裏大罵賊老天,絞盡腦汁地琢磨如何破局,她真心怕陸念稚吻過她還不夠,再做出什麽事來……
她很想抱緊裹胸布,卻忽然覺得闔著的眼皮外光影又是一陣變換,隨即身側一重,壓在身上的陰影消失不見,腰腹卻隔著薄毯壓上一道不輕不重的重量。
杜振熙一愣,調動想象力做出判斷:陸念稚躺在她身側?
謝天謝地,化身大尾巴狼的陸念稚到底不是登徒子,他這是告白完就吻過她,就肯放過她了?
杜振熙莫名心頭一鬆,很想把陸念稚搭在她腰上的爪子甩開,但她不敢妄動,陸念稚卻動得很歡,扯過她身上的薄毯抖了抖展開來,再輕柔的蓋回她身上,順便將自己也罩了進去。
兩個人並肩而臥,蓋著同一張薄毯。
小小的薄毯容不下兩個人,陸念稚調整了下姿勢,湊近杜振熙緊緊貼著,似渭歎出一口氣,大手照舊隔著薄毯搭在杜振熙腰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仿佛回到小時候,他拍哄著安睡的她。
杜振熙卻生不出半點追憶往昔的感慨,驚嚇過度的小心肝奇跡般的平複下來,一抖一抖的再次亂成一團麻。
就算她想自欺欺人,也無法無視剛才聽見的話、發生的事。
不是她的腦子或身體不正常,不正常的是陸念稚。
陸念稚喜歡她,但在陸念稚眼中,她是“他”而不是“她”。
陸念稚喜歡男人?
喜歡什麽男人不好,為什麽要喜歡她這個偽男人?
即便沒有血緣,她也是他的侄兒啊!
雖然同樣是偽侄兒。
杜振熙欲哭無淚,突然覺得自己是現世報,她不該老腹誹身邊人的情感曆程太精彩,現在輪到她頭上,複雜程度不亞於沈楚其和杜晨芭。
所以,陸念稚覺得杜晨芭能喜歡他這個沒有血緣的四叔,他也能喜歡她這個沒有血緣的“侄兒”?
她幫過杜晨芭,現在又有什麽資格來指責陸念稚?
果然是人在做天在看!
這麽快就遭報應了!
杜振熙再次無語凝噎,唯一慶幸的是她錯失時機沒有“醒”過來,如今尚且可以裝睡到底,假裝不知道陸念稚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以後……
以後還是和陸念稚保持距離好了!
以靜製動,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應對方法。
杜振熙想到這裏就卡了殼兒,往下不知還能如何作想,默念三遍算珠口訣平複心緒,本以為這一夜必定無眠,然而睡魔比她以為的還強大,似過了很久又似隻過了短短一瞬,她就犯起迷糊,漸漸陷入黑甜之中。
睡夢中的眉頭,不自覺的蹙起來。
“小七?”一直睜著眼觀察杜振熙陸念稚低聲開口,確認杜振熙這次是真睡著後,不由啞然失笑,“真是……傻小子。”
他豈會察覺不出杜振熙剛才在裝睡?
眼珠子在眼皮下動來動去,呼吸時重時輕,別人或許發現不了,他卻瞧得一清二楚。
杜振熙心再大,在得知他的心意後,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假裝沒事人。
就算要自欺欺人,也要看他肯不肯讓他自欺欺人!
不開竅,他就讓他開竅。
走出最關鍵的一步後,就該輪到他看杜振熙心慌意亂了。
他承認,他是個睚眥必報的小氣鬼。
唐家招惹杜府,他尚且要討回利息,何況是杜振熙,他總要逗得杜振熙夠本才行。
陸念稚無聲壞笑,幫杜振熙掖了掖薄毯,放鬆身形閉上眼。
他心情大好,這一覺睡得自然又香又甜,次日醒來時不像在廢棄庫房將就一晚的樣子,反而一副神清氣爽的好氣色。
同樣被生物鍾操控的杜振熙也跟著醒過來。
她心裏兜著事兒,這一覺睡了不如不睡,腦子又重又懵,偏還得繼續做戲,揉著眼睛問陸念稚,“四叔?您怎麽沒叫醒我?”
裝!
隻管裝!
陸念稚險些笑出聲,麵上做出副仔細打量杜振熙神色的樣子,嗯了一聲道,“這點雪還凍不著我。不過是將就一晚,沒必要特意叫醒你白守半夜。”
裝!
隻管裝!
說得好像昨天說鬼話幹壞事的不是他似的!
杜振熙險些憤懣出聲,麵上做出副恍然大悟又赧然的樣子,哦了一聲道,“這些東西也別收拾了,回頭我總要叫桂開再來收拾灑掃的。四叔,我們去門邊等著吧,省得有什麽動靜裏頭外頭都聽不見。”
隻剩下一點火苗的篝火隨手就被杜振熙滅了。
她不等陸念稚答話,就自顧飄下商船,一步一挪的走向大門。
身動心也跟著動,甫一清醒過腦子,不由又疼起來。
她想到陸念稚在祖墳堂屋裏告慰先父母的話。
此時再回想,竟別有一番意味,和她原先以為的意思根本大相徑庭。
陸念稚所謂的念想,所謂的記掛之人,不是蘇小姐,而是她。
陸念稚所謂的三十而立,所謂的時限,不是針對蘇小姐,而是她。
因為她是偽男人偽侄兒,所以陸念稚若是無法和她兩情相悅,就會放棄這段不該有的感情,回歸正常娶妻生子,為杜府四房和陸家延續子嗣香火。
竟是這樣……
陸念稚那番話,原是說給她聽的。
難怪他昨晚會突兀告白,原來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早就對她生出情愫,不僅坦然接受這份情愫,還很理智的劃下時限,給自己留足兩年放縱的時間。
老狐狸做生意算計人厲害。
麵對感情問題,居然也這麽理智這麽……厲害。
杜振熙頭更疼了。
裝。
隻能繼續裝傻裝不知道,最多裝傻充愣的熬過兩年也就是了。
兩年後陸念稚三十歲,她十七歲,如果杜府沒有太大的變故,離她恢複女兒身的日子也不遠了。
陸念稚喜歡的是男人,到時候知道她其實是女的,問題應該就迎刃而解了吧?
杜振熙想到這裏忍不住皺了皺鼻子。
她發現,她和陸念稚的情況,比杜晨芭喜歡陸念稚的情況還要複雜。
性別錯亂,這叫什麽事兒啊?
這算不算又把自己坑了?
杜振熙半點沒有拿定主意的鬆快,瞪著厚重的門板眼睛發直,全然沒發現沉默立定的陸念稚眼底含笑,饒有興致地欣賞著她可謂精彩紛呈的表情。
“小七?”陸念稚心裏默算著時辰,耳尖才一動,就笑著提醒杜振熙,“有人來了。”
杜振熙醒過神,就聽一陣隱隱約約的金鳴聲,隨即傳來一聲清晰的哢嗒聲,大鎖打開,厚重的大門被人從外頭緩緩拉開。
明忠探頭進來,語帶急切的先就出聲道,“四爺?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