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開氣息重,步伐亂,哪裏是悠閑找“解酒草”摘“解酒草”的模樣,且竹開突然現身的方向,可是相當值得玩味的。

餘方德再次低聲冷哼,習慣性的袖起手弓起背,走得不急不緩,腦子卻轉得飛快。

最好他回去時,他派出去的兩位小太監都安然回傳,那再三不識相的曲清蟬也好好的“等”在原地。

否則他不願對上杜府,不想和陸念稚交惡,卻不會高舉輕放的輕易放過杜振熙,幾次三番地敗他的興致、攪他的局,對著個煙花地出身的曲清蟬倒是護得緊,竟一點不將他這個有品有級的總管大太監放在眼裏。

行俠仗義倒行到了他頭上來!

這次倒曉得不和他明火執仗的杠上,這般暗地裏支走小太監、算計他,反而更讓他無名火大。

餘方德想到這裏老眼又是一眯,既然竹開落後這樣久才出現,想必曲清蟬那裏應該另有援手,他不用想也知道,窺破他行徑的既然不是陸念稚,那就是另一個和曲清蟬有著緊密關係的人了。

餘文來。

好個深得帝心、一路晉升的餘文來,身上背負的皇命尚未落到實處,倒先就跟他“搶奪”起一個煙花女子來!

還有那個竹開,徑直找的就是餘文來,是算準了他不敢和餘文來硬碰硬?

倒是機靈,要是沒這份機靈,等他尋著機會“戲耍”杜振熙時,這對主仆豈不是沒意思得很?

他在誰身上敗的興致,就從誰的身上找補回來。

一眨眼間,餘方德發泄扭曲心態的對象,就從曲清蟬變成了杜振熙和竹開,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袖起的手隨著思慮完畢緩緩鬆開,甩開手挺直腰,踱著步子越發閑適的往他堵曲清蟬的小路而去。

左右那裏是什麽情景已有定數,他何必急著趕回去。

餘方德不著急,杜振熙卻有點緊張,一見餘方德走沒了影兒,就抓著竹開問,“你可是先去找的餘指揮使?千柳怎麽樣了?曲大家可好?”

她沒打算瞞著陸念稚,竹開忙呸呸吐掉嚼到一半的野草,抹著嘴苦哈哈的向陸念稚說明了前因後果,這才答杜振熙的話,“餘指揮使的手下打暈了追我而去的那個小太監,後來聽曲大家說您親身調虎離山後,就去追另一個小太監去了。我建議餘指揮使留下善後,就趕緊來找您了,想來曲大家和千柳姑娘已經沒事了。有餘指揮使在呢,保準都能好好兒的。”

杜振熙聞言點點頭,跟著又搖搖頭,望向陸念稚擔憂道,“竹開去宴廳找過餘指揮使的事,隻能瞞得了一時。沒想到餘內相身邊的小太監竟有個練家子,餘內相竟是這樣警覺謹慎的性子……四叔,是我剛才思慮不周,隻怕解的隻是一時困難,幫沒幫成曲大家,反倒給餘指揮使留下後患,也給您倒添麻煩了……”

她吸取“教訓”,沒像上次似的和餘方德正麵衝突,撇清自己倒容易,卻沒想到餘方德不是個好糊弄的,後續種種,倒全攤到了餘文來和陸念稚身上。

陸念稚卻不以為意。

何況以他對餘方德的了解,恐怕餘方德肯離開得那樣幹脆,心裏必定早已想透了竹開露出的破綻。

餘方德現在肯輕易揭過,八成還是看在他的麵子上,否則他也不必做張做致的替杜振熙圓場子。

至於曲清蟬那裏……

“誰說你沒幫成曲大家?竹開能請來西臣,才叫真正幫到了曲大家。”陸念稚笑意不變,似是解釋給竹開聽的,又似是在安撫杜振熙,“西臣這些天忙得無暇顧及曲大家,心裏早就攢著一團火氣,正憋得厲害,你無意間倒給他造就了個契機。以我對西臣和曲大家的了解,今晚的事對他二人來說,未必不是好事。”

竹開不好追問,杜振熙卻沒這個顧忌,聞言反而生出好奇來,“四叔,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西臣的性子,越是將對方看得重,就越是束手束腳。”陸念稚笑得略高深莫測,眉梢挑得有一絲絲壞,“而曲大家的性子,越是不珍重自己,越是一味想著將西臣推遠。一旦有個引子激出西臣的狷介脾氣,那些束縛他手腳的東西就不存在了。我猜,他不會放過今晚的機會,更不會再讓曲大家脫離他身邊,徒留再遭遇這類糟心事體的一丁點可能性。”

不得不說擅於謀算人心的陸念稚,幾乎還原了餘文來和曲清蟬麵對麵時的心路曆程,隻想不到餘文來不僅被激發出狷介脾性,還對曲清蟬來了個霸王硬上弓啊呸,霸道強吻,沒完全攻破曲清蟬的心,先把曲清蟬的身給製服了。

杜振熙自然也想不到其中旖旎後續,半信半疑道,“那餘內相那裏……”

“他不會再針對曲大家。一次兩次都碰了壁,以餘內相一貫的作派,斷不會再費第三次心思。”陸念稚倒將餘方德的心思也摸了八分準,又胸有成竹的笑道,“竹開請過西臣的事,你們都不必再介懷。西臣必會借此坐定和曲大家的關係,曲大家肯不肯是一回事,他認定曲大家的事一經明路,就算餘內相不甘,謹郡王頭一個就不會放縱餘內相,他不給西臣麵子,也不敢輕易得罪西臣指揮使的職銜和兵權。”

總歸有個謹郡王頂在前頭,餘方德在廣羊府也待不了多久。

杜振熙恍然之餘徹底鬆散下來,這才想起你手裏還攥著陸念稚塞給她的油紙包,一邊打開一邊奇道,“四叔,您真去逛後巷子了?您買了什麽?”

話音未落,入眼就是一片雪片似的白。

“霜糖山楂。我剛才不是說了嗎?”陸念稚眉梢挑得越發別有深意,湊過去彎起嘴角道,“我可沒有糊弄餘內相。你之前不是說山楂糕要是再撒一層霜糖正好?我沒見這賣山楂糕的,瞧著這霜糖山楂買得人多,就幫你帶了一包。”

他竟記得她隨口感歎的一句話。

杜振熙垂眸看著油紙包內白白紅紅的零嘴,抿著嘴止不住笑意。

竹開在一旁瞥見,頓覺自己成了顆碩大的電燈泡,他滿心以為窺破了杜振熙對陸念稚的真實心意,越發篤定要盡職盡責的給主子製造機會,當下就自動請纓道,“四爺、七少,此間事了,您二位正好往主樓醒酒吃零嘴去。餘指揮使那兒我卻是不好露麵了,我且找桂開去,幫桂開分攤點活計,再交待管著宴席廚房的一聲,回頭給您二位送醒酒湯來咧!”

說罷根本不等杜振熙示下,一步並作兩步跟身後被鬼攆著似的,呲溜呲溜鑽進夜色裏消失不見。

杜振熙啞然,一時想不明白竹開這麽火急火燎地遁走是鬧哪樣,袖口叫一道輕柔力道一扯,下意識就抬腳,跟著陸念稚往主樓去。

“小七?發什麽呆?”陸念稚也想不明白竹開怎麽這麽“識趣”,身邊沒有了多餘的人,嘴角就彎起一道逾越的弧度,“我本來還想讓人去宴廳喊你,現在倒剩了我的功夫。剛才竹開沒說,你們是怎麽撞破餘內相堵曲大家的事的?”

“真要論起源頭來,還是因為吳五娘。”杜振熙有些啼笑皆非,將吳五娘出現後發生的種種一一道來,末了道,“四叔,您是不是早知道吳五娘如今的身份?是您自己發現的,還是她主動找過您?我看她對叔祖母的態度,怕是將整個杜府都恨上了。”

“她沒找過我,我也見過她。隻是她身份特殊,奉聖閣的總管發現名冊有異,報給我我才知道她如今是個什麽身份。”陸念稚眉心微皺,倒沒想到吳五娘後來還惹出一個大耳刮子,沉吟道,“謹郡王肯收用她,就不是個在乎吳五娘舊事的人。不過你說得對,二叔和二叔母那裏,我會和老太太一起出麵,提醒他們防著吳五娘。”

二人一邊說一邊進了主樓,這裏確實鎖著老祖宗的藏書和賬本,門戶外鬆內緊並不放閑雜人等。

而陸念稚能忙裏偷閑,明忠、明誠卻沒有偷懶的底氣和福氣,這會兒並未隨侍在主樓,而是在前頭忙活接風宴的事。

門房是個不起眼的老蒼頭,但觀其言行沉著內斂,怕也是個暗藏的練家子,隻老老實實打點好茶果點心,就虛掩上主樓二樓的門扇,悄無聲息的退回門房。

這是杜振熙第二次來主樓的二樓,至於第一次來時“鬧出”的事,真是不提也罷。

此時環顧屋內倒又有些時過境遷的感慨,唯獨飛簷上的鐵馬一成不變,夜風拂過,發出叮鈴鈴的清脆聲響。

這聲響似風鈴非風鈴,牽連的是那一回中藥後對陸念稚的“冒犯”,引發的是霜曉榭並廬隱居廊下風鈴維係的“夢魘”。

杜振熙心下恍惚,揮不去腦中乍然閃現的畫麵,莫名就覺得耳朵發燙,她下意識抱著打開的油紙包,自門房上前拜見上茶後就沒做過聲,現在和陸念稚再次在主樓二樓想坐獨處,越發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小七?怎麽又發呆了?”陸念稚早盤算著今晚要“請”杜振熙見一麵,現在事有湊巧成就了他的念想,看出杜振熙的走神卻假作不知,探手拈出一顆霜糖山楂,熟門熟路的送到杜振熙嘴邊,“熱情”招呼道,“我特意買給你的,嚐嚐看,甜酸是否合你的口味?”

杜振熙不好拒絕,也沒想過拒絕,張口吃下霜糖山楂,倒將恍惚的心神聚攏起來細細品味,不一會兒就失笑道,“四叔,您是不是給足了攤主碎銀子?那攤主有了大賺頭,這霜糖倒是加得足足的。”

言下之意,有些太甜了。

陸念稚好生意外的哦了一聲,變戲法兒似的又摸出一個小油紙包出來,“我想著喝了酒吃點酸的好,還單買了一份沒加霜糖的……”

杜振熙探頭去看,果然是一包油亮的不加料山楂果兒。

“小七。”陸念稚這回沒讓杜振熙,自己拈起顆沒加料的山楂送進嘴裏,嚼得鼻翼微微皺起來,“那攤主說得不錯,這不加霜糖的山楂,果然夠酸。”

單聽他說,杜振熙就已然口舌生津。

她想伸手拿一顆,卻叫陸念稚搶先擋住了伸過去的小手,順勢拉著杜振熙的手往身前一帶,湊近杜振熙含笑道,“何必費事。小七,我幫你中和一下?”

不要她費事,又說要幫她中和一下。

中和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