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振晟身邊的小廝年紀偏小,桂開先走一步護著杜振晟,杜振熙邊往外走邊問竹開,“剛才廬隱居正堂鬧得慌,我跟在曾祖母身邊倒是沒留意,練秋這邊四叔沒露麵,是不是單去了明忠那裏?”

“哪是單去了明忠那裏呀!四爺今天就沒回過府。”竹開深覺自己非常稱職,時刻替他家七少留意著四爺,張口就道,“隻讓明誠回來過一趟。讓明誠代四爺放了賞,又留下幫著迎親、擋酒,權當是給明忠做場子,順帶給明誠放半天假。”

這些日子明忠留在府裏,一來準備自己的婚禮,二來幫杜振熙打下手,而明誠則跟在陸念稚身邊,不是隨侍在定南王府,就是在往返定南王府、杜府的路上。

杜振熙知道,攤上和定南王府有關的事,陸念稚肯定很忙,隻是沒想到,會忙到連明忠的人生大事都沒空露臉。

她不想自作多情,但又不得不深表懷疑——以陸念稚的能耐和脾氣,隻要他想,就能忙裏偷閑。

為什麽有種二人明明冰釋前嫌,自己反而又被陸念稚單方麵疏遠的感覺?

那晚雪夜私話時的短暫怪異感,再次浮上心頭。

偏偏那感覺太模糊,她怎麽都抓不住頭緒,一路飄到辦燈會的地方也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人流如織的東、西二市正是一年裏最熱鬧的時候,杜振熙隻得放棄琢磨小心思,打點起精神來隨家人一道遊玩。

她才找到杜府諸人所在的地頭,打眼一看沒被元宵燈會的火樹銀花閃瞎眼,倒險些被西府姐妹們的幸福光環晃花眼。

杜晨舞和五姑爺過完元宵節,明日就啟程往京城備考,得婆家愛護特特帶著五姑爺來陪杜曲、小吳氏和兄妹們,不過誰都不願做新婚小夫妻的電燈泡,這會兒正和五姑爺璧人般站在花燈攤前,低聲說笑著猜燈謎。

一旁是杜晨柳,未來六姑爺正和她一塊兒杵在五姐、五姐夫身邊,二人的臉一個賽一個紅,也不知是被燈火映的,還是又羞又喜鬧的。

二人婚期在即,未來六姑爺又是縣太爺家的嫡次子,正是督辦燈會的地方縣官,不一時又有雙方的好友湊上前來,化解二人羞意,猜燈謎小團體越發熱鬧起來。

就連親事未定的杜晨芭,身邊也圍著不少新麵孔,卻是她和沈又其交好後,新認識的閨閣手帕交。

杜振熙抬袖遮眼,突然覺得好孤單是怎麽回事?

上一次逛燈會,是她第一次和唐加佳相處,也是她時隔多年,第一次和陸念稚夜奔燈會,登城樓看夜景。

正經的元宵燈會,卻不見陸念稚的身影。

杜振熙撇了撇嘴,撇到一半神色愣怔。

她該不會是太久沒見陸念稚,想、想、想、想、想他了吧?

住在一個屋簷下十數年,有什麽好想的!

杜振熙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本能翹起嘴角,就見眼前突然冒出顆小豆丁,那張映著燈火的小小笑臉,相當的燦爛。

“七哥,你一個人在這裏發什麽呆?你對這裏的首飾鋪子熟不熟,我們去挑幾件禮物送曾祖母?”杜振晟一手去拉杜振熙,一手衝身邊小廝指了又指,“這幾包吃的,你們送去定南王府,給四叔和阿楚哥。這幾盞花燈,幫我給小又送去。”

小廝常替小主子往定南王府跑腿,得了吩咐複述一遍無誤,拔腿就穿過人群,直奔定南王府。

這是謹郡王入住廣羊府後,第一個大節日,今晚定南王府沒像往年那樣,在市坊與民同樂,而是在王府內外另擺元宵宴席,招待謹郡王並一同南下的官員。

這樣的宴席,可沒有杜府什麽事。

不過陸念稚暫住定南王府,又和定南王的首席幕僚走的近,或許今天沒空露臉,是因為這個?

杜振熙才想到這裏,已被杜振晟拽進一家首飾鋪,小聲商量道,“四叔說曾祖母就喜歡實在的東西。花樣不用複雜,樣式幹淨重量夠沉手就行。七哥,你自己選一樣,我幫四叔選一樣,我們一共得挑三件首飾。”

重量沉手是什麽鬼,陸念稚的原話肯定比較含蓄,不會像杜振晟這樣,直指江氏就愛夠分量的真金白銀。

杜振熙失笑,隨即奇道,“你跑去問四叔的,還是四叔交待你,幫他多選一樣禮物的?”

上次逛燈會,陸念稚曾帶著她走街闖巷,買過小攤販的粗銀首飾給江氏。

人沒來,倒還惦記著孝敬江氏。

杜振熙莫名覺得窩心,杜振晟卻笑得傲嬌,“當然是四叔交待我的。這些天我跟著四叔做事,四叔說我長大了,學會賺錢之前,先學學怎麽花錢也很重要。所以數了錢給我,讓我幫他挑一份禮物呢。”

杜振熙聞言一愣。

杜振晟過年放假,課業相對輕鬆,家裏並不拘著他出門玩,更不會阻止他去找沈又其,這些日子杜振晟常往定南王府跑,她隻當杜振晟是去找沈又其,沒想到……

“你幫四叔做事?”杜振熙拉著杜振晟站定清靜角落,追問道,“你幫四叔做什麽事?”

“四叔有好多文書要處理,都是我幫著分門別類的。”杜振晟精神一振,細數起自己的豐功偉績來,“還有王府的幕僚先生,帶人見四叔,或是有人登門,都是我幫著端茶倒水,陪坐說話的。四叔說,再過兩年我也該學著打理庶務了,先熟悉下人情往來有好處。”

陸念稚是疼杜振晟,但從沒這樣提拔過杜振晟。

杜振熙眉心微蹙,杜振晟談興未盡,以手擋嘴和哥哥說悄悄話,“七哥,你不知道,四叔這些日子經手的銀子數目可大了!我偶然聽四叔和那位幕僚先生說過,過完元宵節就要打發車隊,往嶺南、閩南去。連鏢局都請好了。”

要開錢莊就需要銀子,大量的現銀。

如果沒有定南王府這張虎皮做大旗,單靠鏢局護不住長遠路途。

這大概就是定南王府參與其中的真正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

原來陸念稚已經開始著手運銀,怪不得忙得脫不開身。

但事關杜府身家,就算不透露給她知道,也該知會江氏一聲。

杜振熙心下思緒四起,心不在焉的和杜振晟挑首飾,將自己那份遞給杜振晟,“今年讓你拔頭籌,去吧,連我和四叔的份,一起送給曾祖母。”

杜振晟一臉興奮,脆生生的應下抬腳就跑,唬得桂開忙喊上家丁、護衛,呼啦啦跟了上去。

杜振熙搖頭失笑,一旁竹開也跟著晃腦袋,“七少,四爺這作派不對勁啊。怎麽突然把十一少推到明麵上去了?該不會是想學那古人,扶持十一少’上位’,再挾天子以令諸侯,直接架空您讓十一少接手家主之位,四爺自個兒躲在十一少背後,操控十一少,把持杜府大業……”

他瞬間陰謀論,衝著杜振熙瘋狂眨眼睛:七少啊您可得加把勁勾搭四爺,別讓四爺陰謀得逞。

杜振熙嘴角**,恨不得怒戳竹開浮誇而抽筋的小眼神,笑斥道,“胡說什麽!看好腳下的路!”

竹開肩膀一縮,忙乖乖的擠開人群,在前頭開道。

杜振熙嘴角不抽了。

腦中卻忍不住回**竹開所說的話。

“七少?您再不走快一點,好處都讓十一少討去了。”竹開遠遠就瞧見江氏摟著杜振晟樂嗬,老手一抓也不知給了杜振晟什麽好東西,樂得杜振晟蹦蹦跳跳又衝進熱鬧人群裏,他正打算再湊趣兩句,一開口語調微變,“七少,是安家小姐。”

安小姐隨安大爺來給江氏等長輩問安,身後跟著的,正是唐加明。

杜振熙腳步微緩,唐加明已若有所感的望過來,瞧見杜振熙微微一愣,隨即牽出個恰到好處的禮貌微笑,略一頷首,就迎上回轉的安大爺、安小姐,漸漸消失在看燈的人群中。

杜振熙訝然挑眉。

唐加明倒是如陸念稚所說,再無處心積慮往杜府跟前湊的意思,不過剛才掃過來的那一眼,神色複雜得讓人辯不出情緒。

也許是不甘?

也許是燈火輝映使然。

左右再也和她沒有關係。

杜振熙放平挑起的眉梢,走到江氏跟前時,其餘人該吃吃該逛逛四散開來,杜振晟也跑了個沒影兒,她上前扶住江氏,笑道,“曾祖母?小十一代四叔挑給您的首飾,您可喜歡?”

喧雜的人聲蓋掉一半音量,不至於聽不清,卻沒得到江氏的回應。

杜振熙疑惑偏頭,見江氏神色微凝的盯著人群,不由順著江氏的目光看過去,卻沒發現什麽奇怪的地方,或是熟悉的麵孔,隻得提醒道,“曾祖母?您怎麽了?”

江氏似被驚醒,回過頭來眨了眨老眼,慢半拍的道,“喜歡,喜歡。你和小十一送的,我也喜歡。”

笑容雖開懷,卻也和慢半拍的聲音一樣,有些突兀地爬上江氏的臉。

杜振熙又看了看沒有異樣的人群,隻當江氏累了,就提議道,“您若是不想逛了,我先送您回去?”

江氏毫不猶豫的應下來,抬腳就往停馬車的街口走,細看杜振熙一眼,反而問道,“你這是怎麽了?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有這麽明顯嗎?

杜振熙摸了摸自己的臉,幹笑兩聲將杜振晟的話簡單說了,幹脆問道,“開始運銀子的事,四叔和您說過沒有?”

“這事我知道。恩然前幾天就讓明誠回來過一趟,特意和我知會了這事。”江氏怕杜振熙多想,少不得幫陸念稚說話,“恩然也是怕你累著,左右錢莊的事你我都插不上手。倒不如讓你一心應付市舶提舉司的事。今天過完節,你休整兩天,也該開始往碼頭跑了。”

這話確實。

海運生意已提上議程,她是該將精力放在碼頭船隊上了。

江氏拍了拍杜振熙的手,止住她的步伐,“你不必跟我一道先回去。且去尋小一、小十一作耍,好好鬆乏一天。”

等杜振熙重回鬧市,江媽媽才上前扶江氏上車,疑惑道,“老太太,您剛才瞧見誰了?”

江氏上車的動作一頓,皺眉道,“沒有誰,不過是……看錯了。”

她寧願相信,她是看錯了。

那個人,不該出現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