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廂陸念稚抱膝蹲在紫檀案邊,探手有一下沒一下的逗弄黑貓,麵上淺笑若有似無,一人一貓相對無語。

這邊廂杜振熙抱著茶罐飄出廬隱居,滿心無語的掂了掂茶罐,話既出口她總要往慶元堂走一趟,抬腳正要拐向側門,就見兩道熟悉身影一前一後,旁若無人地直往霜曉榭悶頭走。

能將杜府前院當菜園子自由進出的,除了沈楚其這位小郡爺以外,還能有誰?

他身後的小廝打眼瞧見杜振熙,忙一甩袖子上前,笑眯眯去接杜振熙懷中的茶罐,哎喲道,“七少真乃神算!這是曉得我們小郡爺要來,未卜先知早早備下好茶招待呐?好茶沉手,您別累著,我幫您拿著唄!”

這小廝一貫花花嘴皮,一番話惹得杜振熙莫名心情大好。

不過,這等“俗物”可不是用來招待尊貴小郡爺的,煮茶這等“俗事”她也許久沒有做過了。

“定南王府什麽山珍海味沒有,倒來我這裏討茶吃。”杜振熙彈指敲了敲小廝懷中的茶罐,笑道,“事不湊巧,這罐茶是要送去給別人的,招待不了你們,我正要出門。你想吃茶,換個地方隨你點。”

小廝一臉誇張的惋惜狀,嘿嘿直笑。

他家小郡爺卻是難得的安靜。

杜振熙挑眉看向沈楚其,暗搓搓上下打量的目光即有探尋又有擔憂。

那晚在宴廳,和她同桌對飲的唯有沈楚其一個,她中了藥,他同樣也中了藥。

三兩天沒見,她先是昏睡後又忙著參與處置後事,今天才得空又來了個廬隱居半日遊,倒把沈楚其給忘到了腦後。

杜振熙默念罪過,忙主動開口打破沉默。

“你沒事吧?”

突然響起的話音一高一低,二人異口同聲,杜振熙一愣,沈楚其也一愣。

“我能有什麽事?就是從沒一氣喝過那樣多的酒,宿醉兩天罷了。”杜振熙收起愣怔,話說得半真半假,麵露調侃地伸手拍了拍沈楚其厚實的肩,“倒是你沒事吧?醉成那樣回王府,王爺和王妃沒生氣?”

喜慶夜宴背後暗藏的醃髒事故,她自然不會往外說。

再一想當時她為了沈楚其少發酒瘋,自己喝三杯,沈楚其不過才喝一杯,算來就算吃進些許不可描述的藥,效用隻怕不重不大。

估計心大心粗的沈楚其根本沒察覺異樣,她又何必瞎試探,反而引人起疑。

卻忘了她和沈楚其有著根本區別,她是女兒身,沈楚其是貨真價實的男兒身,一丁點藥效,也足以星火燎原。

“我能有什麽事?”沈楚其略顯不自然的避開杜振熙的手,愣愣重複一句,忽而拔高聲調道,“我好得很!我隻說是和你久別重逢才多喝了幾杯,有你做借口,父王和母妃哪裏還會跟我計較?反倒不住口的問奉聖閣如何、你和老太太、小十一可好。母妃還說,你要是得空就上王府玩,她也許久沒見你了。”

語速又快又急,仿佛急於解釋什麽,掩蓋什麽似的。

杜振熙收回落空的手,莫名其妙斜一眼沈楚其,“沒事就沒事,你窮著急什麽?”

沈楚其傻傻張著嘴,險些沒咬著舌頭,暗暗後悔一時失態,卻控製不住眼珠亂轉,眼神躲閃。

這兩天常念叨熙弟的何止母妃一個,滿心滿腦晃**著熙弟身影的,還有他。

他想不明白,那晚醉乎乎的回王府後,他為什麽會夜不能寐、身心燥熱,翻來覆去怎樣都睡不著,他隻恨不得再醉得狠些能倒頭就睡,舍不得打暈自己,隻得摸到外間繼續灌酒買醉,聞聲而來的丫鬟小意勸酒,他不經意碰到丫鬟的手,隻覺得身心熨帖,仿佛一腔燥鬱都找到了出口。

能在外間值夜的丫鬟,早已有通房之實。

他通曉人事後並無多大興趣,鮮少碰通房,那晚卻如鬼迷心竅,扛起通房就往裏間**滾。

酒壇破碎一地,裏間一片狼藉。

次日那通房即嬌又嗔,他卻嚇出了一身冷汗。

抱的是通房,腦中想的,卻滿是熙弟的臉,隻有熙弟的臉。

他怎麽可以將熙弟當做那事的臆想對象!

簡直混賬!

通房被他臉紅冒虛汗的模樣嚇著,扶腰急急請來小廝,又是解酒又是驅寒又是溫補,直道他酒後放縱過度,怕是寒涼入體,要生病了。

他可能真的病了。

眼睛看著忙進忙出的小廝,耳中回**的卻是小廝說過的話。

都怪他平日太縱容小廝,才叫小廝什麽混話都敢往外說!

跟他胡說什麽男風!

男風不是風,他不能被卷進去。

一定是受小廝的混話影響,他才會抱著通房胡思亂想。

再亂想,也不能亂想熙弟。

簡直又混賬又匪夷所思!

沈楚其一回想就心驚肉跳,忙捧著小心肝攆上杜振熙。

“我哪有窮著急?我是心裏憋悶,這兩天老做古怪的夢。”他不敢和目光清亮的杜振熙對視,錯開視線一咬牙,話說得同樣半真半假,“熙弟,你說人會做夢,是不是因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連著幾晚都夢見同一個人,做著同一件事。還是不該夢到的人,做的是不該做的事。快煩死我了!”

扯禿頭發苦惱了兩天,他決定直麵問題,果斷跑來找杜振熙解疑。

他的夢再“古怪”,也無法對外人言說,尤其無法對杜振熙明說。

杜振熙哪裏想得到,她以為的輕微藥效,陰差陽錯下折磨得沈楚其高唱內心血淚大戲,聞言隻暗暗皺眉。

她現在一聽人說什麽夢境就鬱卒。

沈楚其也被夢魘困擾,難道是因為那藥的後效影響?

果然是虎狼藥。

害人不淺。

“什麽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不過是糊弄人的漂亮說法。”杜振熙哼哼著撇嘴,堅決否定老俗話的可靠性,斬釘截鐵道,“你那天喝多了,又才從北邊回南地,一時水土不適做兩天惡夢,有什麽好奇怪的?

你從小心裏就兜不住事,成日裏想的不過是背著王爺、王妃吃喝玩樂。一兩個擾人清靜的惡夢罷了,有什麽值得煩惱的?你該放在心上的,是王爺交給你的差事。節都過完了,你怎麽還有空來我這裏晃?”

她的夢魘已然解決,沈楚其的夢再古怪,能有她的詭異?

必須不能啊!

杜振熙無語望蒼天,怒甩腦袋,甩掉她極力壓下的親吻畫麵,想著沈楚其不是個傷春悲秋的粘糊性子,果斷祭出歪理以問製問。

沈楚其大腦當機,啞然片刻後猛點頭,他沒來錯,他家熙弟就是聰慧,說得好有道理!

他沒病也沒瘋,不過是酒後心神失守,才會迷亂間,把通房想成了他最喜歡的好兄弟、好朋友!

一定是這樣。

他家熙弟這般解釋夢魘所來,果然合情合理!

沈楚其心頭巨石落地,頓覺身心無比輕鬆,立時不別扭不糾結了,張手和杜振熙勾肩搭背,傲嬌道,“我不過是個掛名上官,下頭自有人當差辦事。我這樣的一把手,犯不著天天去點卯,我受累,手下也不自在。

這不想著你那天是因為我才喝多了,就巴巴的來看你嗎?你這是要去哪兒?你要請吃茶,可不能單請我的小廝一個,他就會滿嘴亂說油滑話兒,你對他那麽好做什麽?我才是你最好的兄弟呢!你要請,也該請我!”

說著暗瞪笑嘻嘻湊上來的小廝,恨不得以眼殺人,往小廝身上瞪出幾個大洞來。

好在他有他家熙弟解惑授教,否則就被小廝的男風北風帶進溝裏去了!

沈楚其輕哼一聲,和滿頭霧水的小廝大眼瞪小眼。

杜振熙看得好笑,指著茶罐道,“四叔分出的新得好茶。慶元堂的曲大家也好這口,我借花獻佛,去給曲大家送好茶。”

沈楚其聞言眨了眨眼。

上回他隻是去三堂九巷躲風頭,單就借住一晚還被狗眼看人低的龜奴追著打,半點沒見識過三堂九巷的風月陣仗,更沒見識過慶元堂的風光。

據說慶元堂鶴立雞群,不僅有聞名遐邇的曲大家,還有旁處比不得的俏媚花娘。

他對通房沒興趣,對外頭的女人呢?

不如陪他家熙弟走一遭,也好洗洗眼睛,再驗證一下他心中偏好的,到底是男風,還是女風?

就這麽辦!

就是這麽謹慎!

沈楚其暗自得意的為自己的機智點讚,眼神瞟向路過的霜曉榭,忽然心中一動,試探道,“那曲大家不是陸四叔的姘頭嗎?怎麽是你去送東西?熙弟,你主動攬事,該不會是……對曲大家有意思吧?”

誰都知道曲清蟬是陸念稚的人,杜振熙要是真有想法,豈不是叔侄同爭一女?

沈楚其越想越心驚,見鬼似的盯著杜振熙。

“你亂想什麽。不過是尋常交際。”杜振熙心裏苦,但她不能說,掐著沈楚其的震驚臉含糊道,“四叔讓我和曲大家交好,說是對我沒壞處。你也知道,四叔說話慣愛神神叨叨,不能全聽,也不能不聽。”

沈楚其捂著臉嘿嘿笑,一邊表示放心了,一邊偷偷又瞟一眼霜曉榭,再次試探道,“你對曲大家沒意思,對家裏的丫鬟也沒有意思?母妃去年就給我抬了個通房,老太太怎麽沒為你操持這事兒?你那霜曉榭空****的,連個貼身伺候的丫鬟都沒有。熙弟,你、你該不會和伯父一樣,不、不太喜歡丫鬟?”

他口中的伯父,指的是杜振熙的亡父。

杜府三爺“豔名”遠播,廣羊府沒人不知道,杜府三爺男女通吃,好女風,但更好男風。

陸念稚才拿亡父舉例“訓”過她,沈楚其也拿亡父舉例“懷疑”她。

一個兩個的,有完沒完!

杜振熙表示很氣,抬手照著沈楚其另半邊臉又是一掐,惡狠狠道,“我不喜歡丫鬟,也不喜歡小廝!為著你們這些’關心’我的人少操心傷神,我男的女的都不喜歡!不要通房也不會納妾,絕不步我父親的後塵,滿意了沒有?”

“不滿意!”沈楚其臉上不痛不癢,心裏卻抓心撓肺的不痛快,衝口而出道,“你別這麽說伯父!伯父有什麽錯?伯父沒有錯!”

杜振熙錯愕,歪頭盯著沈楚其滿臉不解:沈楚其這是,激哪門子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