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氏又急又怒,這跟將她囚禁起來有什麽區別:“誰敢?”

林叔已經找人去了,我哼了一聲:“我敢,反正我已經嫁出去了,再加上戚將軍待我還不錯,而你,能為你做主的,最多就是我父親了,父親要是覺得我做的不妥,我認了,父親能做的,最多不過是與我老死不相往來,隻要戚將軍對我好,我也不在乎。”

“而你,除了父親外,你難道還指望你在尼姑庵的女兒嗎?嗬嗬……”

鄒氏被我氣得麵目鐵青,林叔找來了兩人,鄒氏還想反抗,那兩人道:“鄒娘子若是不想我們動粗,還請配合我們。”

鄒氏依舊不從,那兩人一人架著她一隻胳膊,毫不手軟的就將她拖走了。

我同鄒氏鬥氣的臉冷了下來,林叔也不再阻止我,我進去了林庭筠的屋子,一股煙味兒撲鼻而來,我皺起眉頭。

那整個床榻都籠罩在煙霧之中,林庭筠的身子掩蓋在棉被之下,隻拱起一點,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可想而知,現在的林庭筠有多瘦。

而床邊上坐著個模糊的身影,纖細卻含有力量,即使聽到了推門而進的聲音,也絲毫不動,就這麽守在林庭筠身邊。

我走過去,被那煙味嗆得咳嗽了好幾下。

我已經記不起有多久沒見到林庭筠了,隻覺得得他現在的樣子十分陌生,皮包骨頭的躺著,眼窩深陷,手指因為太瘦的緣故,顯得手指修長,而那臉上的神情,是陶醉的樣子,有一種醉生夢死的感覺。

我記憶裏很少有林庭筠作為一個父親的畫麵,可這會兒,我卻覺得淒涼與傷感,他不該是這樣子的,至少,他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四小姐是找老爺有事嗎?他剛剛用過藥,恐怕要有一會兒醒不過來。”

梅娘子的聲音,平淡無波,就像在討論吃飯和天氣一樣,若不是知道真相,我還要真以為林庭筠就是生了個同風寒一般的病,瘦了些,吃了藥而已。

“值得嗎?”我看著梅娘子為林庭筠整理被子的手問到。

梅娘子的身子一頓,縮回手淡淡說道:“嗬,這樣不值得,那什麽值得呢?像大夫人那樣,還是像鄒娘子那樣,我這命是老爺給的,沒有他,就沒有我,我始終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候的場景,天很藍,草很綠,一切都恰到好處,隻是後麵出了些差錯,不過,也沒有關係,現在都好了,都好了……”

梅娘子不像是在回答我的問話,倒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

她的一番話,不是讓我沒有震驚的,估計林庭筠自己也沒有想到,他落得如今的下場,心甘情願陪在他身邊的,不過是一個梅娘子而已。

而我相信,梅娘子對於林庭筠,不是沒有過恨或者責備的,隻是那陣恨意過後,內心最深的恨意在大夫人身上得到了疏解以後,就像是過盡千帆,翻越萬水千山一般,所有關於傷痛的痕跡都不再那麽明顯,它們都隨著風,慢慢變得模糊,直到有一天提起來,也不過是個曾經而已。

看著那兩個沒有相依卻勝似相依的身影,我突然間覺得來找林庭筠並沒有什麽意義了。

心裏突然就釋懷了一些事情。

轉身離開,要開門的時候,林庭筠醒了過來,在梅娘子的攙扶下,他做起了身子。

“沒想到,我這個樣子還是被你瞧見了,咳咳,你把案桌上的鐵皮盒子拿給她。”

我沒有轉身,卻知道林庭筠的後半句話是對著梅娘子說的。

我靜默著,腳步聲由遠及近,梅娘子端著個鐵皮盒子到我麵前。

我接過來沒打開,聽見林庭筠繼續說道:“林家,咳,就辛苦你了,你二哥這輩子,到最後也不知是個什麽光景,那孩子,又還小,日後,不管是生意上還是府裏,都由你拿主意,至於老夫人那裏,所有的事情她都知曉了,這輩子,她怕是都不會下山了,嗬,這就是我的一生了……”

我沒有聽完林庭筠的感歎,便離開了,眼睛裏的微紅,從離開林庭筠的院子開始,到走出林府結束,最終,我還是沒有掉下來一滴眼淚。

而等我坐在轎子裏,將那鐵皮盒子打開,裏麵躺著一塊似曾相識的懷表時,我的眼淚終於止不住,流了下來。

蓮子有些束手無策的喊著:“小姐小姐……”

而我隻是一個勁兒的喃喃道:“何必呢,何必呢……”

是啊,既然當初如此待我,現在又何必做出這幅樣子來呢,林庭筠!

回去戚府,對著那懷表看了半晌,睡去的時候依舊沒有戚承遇的身影,倒是早晨起來的時候比較早,一摸身旁的位置,還是暖和的。

如此反複幾個晚上過後,終於有一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戚承遇還在沉沉的睡著。

他的睫毛很長,閉上眼睛的時候,眼睛裏的冰涼讓人感覺不到,倒是會給人一種他很柔和的錯覺,我忍不住伸出手來,隔空描繪他的樣子,薄涼的嘴唇,堅挺的鼻梁,再往上……

我的手被突然睜開的眼睛嚇的停在半空,前不敢前,退不敢退,而戚承遇的眼睛停在我指尖一會兒,然後才看向我,可他的眼睛裏像是藏著事情一般,有些猶豫。

“怎麽了?”本來我被他這麽抓包了,還有些忐忑,這會兒見他的神情,早把那些情緒丟在了腦後,我想知道他是怎麽了。

而戚承遇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突然伸手將我抱在懷裏,緊緊的,勒得我差點兒喘不過來才放開,他的手,帶著些許溫度,落在我的額頭上,兩鬢邊上。

最後,隻見他嘴唇一開一合地說道:“你父親,他於昨日夜裏……走了。”

腦海裏反複響起剛才戚承遇說的話,林庭筠死了!

“林庭筠,死了?”嘴裏十分自然地將心中所想說出來。

戚承遇毫不意外地點點頭。

怪不得戚承遇今天早上沒有去榮王那裏,原來是林家出事兒了。

“起床洗漱好,我陪你去林家。”

我垂著眼睛,木呐的點頭。

馬車很快就到了林府,一夜之間,林府被裝上了一層素白,也蒙上了一層冷意,本就冷清得不得了的林府,如今更是寂靜。

林庭的靈堂已經搭建好了,卓彪加上幾個鋪子得力的老掌櫃,昨天夜裏就在這裏忙活了一宿。

梅娘子穿著一身孝衣,跪在一側,頭垂著,誰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衣角突然被人扯了一下,我低下頭,是林以煦,他對林庭筠這個父親並沒有什麽印象,對父親一詞的概念,還是進了殷家學堂才有的,所以,這會兒,他並體會不到書中所說的那般,喪父之痛!

小小的他,早已經以書中所講為聖旨,這會兒,因為沒有體會到那種痛意,他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不孝,不孝可是大罪,是要被千人罵,萬人打得。

所以他大氣都不敢出,一直皺著眉頭,就怕被人看出來什麽,被人指責不孝。

本來,他看見四姐姐身影,心裏是十分歡喜的,可這會兒也不能表現出來。

張嬤嬤來了,低聲對林以煦說著什麽,林以煦的小臉上有些為難。

我蹲下來摸著他的臉:“乖,聽嬤嬤的話。”

林以煦想了一下,俯身到我耳邊說道:“那等父親安葬之後,四姐姐可以帶著我去郊外放風箏嗎?”

昨日,張嬤嬤對他說了,隻要等父親安葬了,他就可以想吃什麽吃什麽了,還可以去學堂,找師傅,他不喜歡眼下林家的這個氛圍,總覺得有些呼吸不暢。

我心想,果真是個小孩子啊,這樣也好,能免去許多煩惱。

林叔帶著人來,給我準備了衣服。

“給我也拿一套吧。”

林叔不可置信的看了眼戚承遇,然後看向我,最後居然有些激動哽咽地讓人去給戚承遇準備衣服。

其實何止戚承遇,我心裏同樣十分震撼,戚承遇大可不必如此的,本質上來說,他是外男,更何況他的身份和地位擺在那裏,就是來應付一趟,也不會有人說三道四,可他竟然……

果然,當戚承遇同我穿著孝衣一同出現在林庭筠靈前的時候,那些前來或真或假吊唁的人都端正了態度,本以為林家沒了林庭筠以後,就憑一個嫁出去的林四小姐,翻不出什麽浪花出來,可沒想到戚將軍竟然這麽寶貝那林四小姐,看來,對於林家,他們日後,還得要小心行事啊,因為那戚將軍日後,很有可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那個人。

林芮蘭因為懷著身孕,又即將生產的緣故,跟殷駱來上柱香後,便離開了,而殷駱能如此放心的離開,何嚐不是看了有穿著孝衣的戚承遇在場呢。

而本該同梅娘子一般在這裏的鄒氏,卻遲遲沒有露麵,據說是身體不適,等她出現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那時候的人正是多的時候。

而鄒氏不過上柱香,那香才剛被點燃,還沒插上,她便一副惡心幹嘔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