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娘擇日進門,韓夫人本著主母的大度,和丈夫商議柳鶯過門的事宜,顯得頗有度量,一點脾氣也沒有。

連老太太都答應了的事,她還能說什麽。

韓老爺對她這脾氣並不意外,說了一會覺得累了,就道:“事情都交給你辦了,我困了,明日再說。”

韓夫人一頓,壓著心頭怒火,說道:“老爺舟車勞頓,是累了,您先去就寢吧。”

她客氣一句,韓老爺就真的走了,半句寬慰的話也不給她,甚至去的還是柳鶯房裏,讓韓夫人好不惱怒。

他一走,韓夫人就氣得將紙筆摔在地上。

砰砰兩聲,鬧出的動靜不小,韓老爺也不過剛出房門,他微停步子,也沒回去,倒是看見阿卯跪在一旁,本想讓她起來,但一想到妻子的怒意,權衡之下他便放棄了救阿卯。

阿卯跪到半夜,韓夫人早就睡下了,也沒人讓她起來。

到了下半夜,韓夫人噩夢連連,將她驚醒,摸摸額頭,全是冷汗。她夢見當年韓有功跟自己所說的海誓山盟,她便死心塌地跟了他,什麽事都做,可轉眼那個負心漢卻要殺她滅口,在夢裏差點沒把她掐死。

她摸著脖子起身,聞訊進來的嬤嬤點了燈,小心問道:“夫人做噩夢了?”

“嗯。”

嬤嬤素來是跟她的,老爺又不在屋裏,就嘴碎說道:“也難怪夫人今晚夢多,的確是老爺做得過分了。您說領回個姑娘就算了,那姑娘出身還不幹淨,一臉狐媚樣,還生了個這麽大的兒子,老爺也真是傷透了太太的心。”

韓夫人不愛聽這些,越聽就越覺得自己無能。她摸了摸自己的臉,人老珠黃,男人都這樣吧,喜新厭舊的。

他帶回個四姨娘她其實也不至於氣成這樣,反正已經有了三個姨娘,她對他納妾這件事還有什麽看不開的。

隻是他還帶回個兒子,健健康康,看起來甚是聰明俏皮的孩子。

看見那男童,她就想起自己苦命的長子。

她共生一子二女,長子十幾年前摔傷了腦子,天資已去,此生都無力回天,是繼承不了家業的。長女早夭,也過了這麽多年,韓夫人對她也沒太多悲痛。三女性子潑辣,也不體貼她這當娘的辛苦,隻顧著自己玩樂,不像個大家閨秀。

韓夫人越想就越覺得辛苦,越想就越是有一股怒火直燒:“阿卯呢?”

“還在門外跪著。”

“把她拖進來。”

門一打開,就有兩個嬤嬤過來將阿卯左右架著送入屋裏,幾乎是將她扔到韓夫人麵前。

阿卯跪了大半宿,雙腳麻木不已,這一摔,膝蓋更疼,整個身子往前一傾,臉也磕著了地。沒等她跪起身,就聽韓夫人冷聲:“打。”

頭上青絲猛地被人抓住往後一扯,扯得她頭皮發麻,隨後臉上就接連挨了幾個耳光,抽得她兩眼發昏。

也不知道被打了幾個耳光,等韓夫人讓她們停下時,阿卯的臉已經紅腫起來,見了血絲。

韓夫人冷聲:“菜肴也有頭菜輔菜,主菜配菜,這耳光是你的頭菜。阿卯,我對你太失望了,我讓你好好服侍老爺,結果呢,你非但沒有將自己送給老爺,反而還幫著老爺一起瞞著我,如果不是你沒有報信,我今日也不會如此窩囊!”

“是阿卯的錯,是阿卯不會寫字的錯。”阿卯淚眼潺潺,這倒不是裝的,而是實在是因為太疼了。

嬤嬤在旁喝聲:“這跟你不識字有什麽關係?”

阿卯一開口,眼淚滴落,雖然臉被扇得通紅,但是梨花帶雨,也是我見猶憐:“如果阿卯會寫字,就可以給夫人報信了,可是在那鎮上,老爺就將我留在了柳姑娘身邊,怕的就是我中途跑出去,給您報信。那大宅上下的人一條心,將我困在死牢般,根本沒有機會找別人代筆稟報您。”

韓夫人微頓,阿卯不識字她是知道的,但沒想到她是因為如此才沒有報信:“老爺當真將你留下來,讓柳鶯看著你?”

阿卯覺得這話對柳鶯無害,對自己卻有莫大的幫助,當即點頭:“是。”

韓夫人聽後更覺心灰意冷,此話聽起來就不假,阿卯機靈,不會將自己陷入死局中,否則隨便問個同行的下人,就知道她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隻是她沒有想到,丈夫會將她防範到這種地步。

身為妻子,她卻連丈夫要納妾的事也不知道,還要被他嚴防。

韓夫人的頭更暈更疼了,幾乎想將他們屏退出去,自己在房裏哭個痛快。

“那剛才打你你為什麽不解釋?”

阿卯伏地說道:“因為的確是阿卯失職!”

韓夫人一愣,心中竟是有了些許感激,在韓府受冷待太久,如今忠誠的阿卯就好比冬日暖陽,令她一時感動。

她重重歎了一口氣,滿是疲倦:“你先下去吧。”

賞賜的事,過幾日再說,她實在是有心無力,心有悲鳴。

阿卯退身出去,大有起死回生的心驚感。剛才那幾個耳光還在臉上燒著,火辣辣像把臉貼進了燒紅的灶台口。阿卯用手碰了碰臉,舒服是舒服,但是也疼。

跪了大半宿,阿卯的雙膝也疼,腳也很麻,要是有人路過,說不定會把她當成一隻在慢吞吞走路的烏龜。

不過謝放的法子是有用的,至少她保住了這條命,不過是挨幾巴掌,比起她之前所想的懲罰來,實在是輕太多。更何況她在這韓府,也不是沒挨過年老嬤嬤的打。

從小就要學會察言觀色,所以她如今過得很小心。謝放說她聰慧,但她並不覺得,隻是謀生的手段而已。

過了大夫人這一關,阿卯身心都愉快了起來。等謝放忙完了這幾日,還會教她認字。

不是別人教,是謝放。

祖母離世後,她就再也沒有被人這麽護著過。

阿卯愈發喜歡謝放了。

她的臉滾燙,心也是滾燙的。

“唔……唔……哎……”

聲聲低吟在還未天明的夜幕下飄開,伴著低低的身體碰撞聲,和女人的嬌喘,男子的喘氣,將阿卯猛地拉回了神。

她驚恐地看向四下,什麽也沒看見。

按理說韓府護院每晚交替巡夜,不許入夜後還有人在院子裏滯留,都要去做活。

所以是誰在那裏,又是在哪裏?

阿卯自從在中元節受了驚嚇後,大有風聲鶴唳的驚慌,她定下心來,不信是鬼,側耳再聽,那聲音聽得更是清楚。

“唔……唔……”

女子難以抑製的聲音在細聽後聽得分明,阿卯突然就想起自己在哪裏聽過這種奇怪的聲音,不就是以前在大夫人房外守夜,幾年才聽見一回的……

阿卯的臉唰地白了——不臉紅不是因為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聽見不害羞,而是因為驚慌大於害羞。

這個院子是老爺夫人和嫡子嫡女住的,但老爺去了四姨娘那,夫人還在房裏,大公子外出尋醫,那就隻有……

三姑娘韓嫣!

那個性子潑辣又頗為輕佻的三姑娘。

她驚覺下人各司其職,都在其位,所以下人不可能出現在這裏。而此時正是護院巡夜交替的時辰,所以隻有護院才能進這個院子並且不會被人非議和發現。

因此便隻有一個可能——三姑娘和護院在行苟且之事。

阿卯顧不得這愈發痛苦又滿含愉悅的聲音是從哪裏來的,隻想快點離開這裏,別讓對方發現就好。她走得很快,步子盡量走得輕,不希望被他們發現。

她第一次覺得前路如此漫長,比那日中元節她回韓府的路還要長。

就算是情況危急,但阿卯還是沒有亂,她沒有急匆匆離開,將腳步聲壓得非常低,非常輕。終於是出了院門口,她幾乎癱在地上,一抹額頭,全是汗珠。

她顫顫地鬆了一口氣,那氣還沒散在這夜風中,背後就有人喊道:“阿卯,你等等。”

如被雷擊,阿卯刹那動彈不得,冷汗直從額頭滾落。

喊的人不是韓嫣,但她喊的名字,肯定被人聽見了。

阿卯極力鎮定下來,轉身看向朝她跑來的嬤嬤,勉力笑道:“嬤嬤有什麽事?”

嬤嬤說道:“阿卯,方才我扇你耳光,實在是迫不得已,嬤嬤也得聽夫人的不是?你可不要……不要在謝管家麵前說是嬤嬤的不對,嬤嬤也苦呀。唉,看看你這孩子,臉都紅了,回頭嬤嬤就給你買藥去。”

“嬤嬤也是職責所在,阿卯不敢怨您。”阿卯笑道,“而且關謝管家什麽事。”

嬤嬤以為她是覺得自己多嘴,這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怎麽可以攤到台麵上說,笑道:“是是是,是嬤嬤多嘴了,你快回去歇著吧,這都半夜了,回去打個熱水敷下臉,就不疼了。”

阿卯笑笑,目送嬤嬤進了院子,這才又埋頭往前走,驚得心跳個不停。

那嬤嬤回了院子,行了十餘步,拐彎路過魚池邊,那碩大的假山不得廊道燈籠的半點光照,陰暗寂靜。

“那巴掌肯定打得疼了,不然怎麽滿臉冷汗,臉都白了……唉,夫人怎麽就偏偏是點了我去打她耳光。”

嬤嬤自責著,這才發現走錯了路,都快要拐進園子深處去了,忙走回正道,回夫人房裏伺候。

腳步聲還未完全遠離,假山下寬敞洞內的女子就朝上拱了拱身子,立刻覺得愉悅,兩條雪白細腿交纏在身上的男子身上,說道:“這會該沒人了。”

男子懊惱道:“我早就說,不該在這,你偏要……”

“那又怎麽樣?”

男子心神未定:“阿卯一向心細,感覺她應該……”

“這又有什麽要緊的。”韓嫣雙手環在這壯實的男子脖子上,神色迷離,語氣卻陰冷森寒,“她不會亂說話的。”

男子的神情稍稍放鬆了些,又聽她吃吃笑道:“因為死人是不會說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