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在門口等了很久的下人豎起耳朵聽了半日,此時見兩人出來,又聽了一會,聽得門外幾人都覺得事情意外得讓人以為自己聽錯了。

韓府的消息傳得快,一個傳一個,等傳到丫鬟房的時候,也不過才過了一個時辰。

那丫鬟們一聽,也是詫異,最後有性急的丫鬟氣道:“管家到底是什麽意思?怎麽說三年內都不娶阿卯?”

“應該說少爺是什麽意思,怎麽突然又要娶高家姑娘了。”

“不對不對,應該說,現在……哎呀,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她們討論不清楚,當局者迷的阿卯更是想不通。今日謝放還答應她,等年後元宵時,就陪她去給她祖母上香,以孫女婿的身份。可現在突然又來了個三年之約……

阿卯抱膝坐在床邊,不知怎的覺得有些冷。她如今的年紀不算大,但三年過後,就是老姑娘了。

他們在房裏到底說了什麽,謝放為什麽會說出三年不娶的話?

他有什麽苦衷麽?

阿卯心亂,聽她們討論這些,更是心亂。正好彩月和桃花回來,聽完這事,彩月沒忍住,氣道:“管家過分了,方才我和桃花都在那的,聽了大半,你們東拚西湊的錯了大半!管家為什麽答應三年內不娶阿卯?因為三少爺說,他答應娶妻,娶妻後還會立刻離開,但條件隻有一個。”

一個丫鬟瞪大了眼:“難道就是三年內不娶阿卯?”

“對啊!”彩月是旁人,可還是氣得不輕,“管家就是想趕走也喜歡阿卯的三少爺,所以不惜以三年來做交易。過分了啊!他當阿卯是什麽了?”

一向鎮定的人不鎮定了,一向急躁的桃花,此刻卻沒有炸起來。等她們七嘴八舌討伐得差不多了,她才難受地說道:“管家不是那種人呀……我看他是真的喜歡阿卯的……”

彩月說道:“真喜歡會拿阿卯來做交易嗎?他就是想趕走三少爺,否則為什麽要答應,不答應又能怎麽了,老爺都沒有要答應三少爺的意思。謝放真怕阿卯被搶了,現在就拉她去官府拿婚書,不行麽?”

桃花也說不出辯解的話來,但她還是覺得,謝放是很喜歡阿卯的。

阿卯一直沒有吭聲,別的姐妹也發現了,這才反應過來其實阿卯是最難堪最難受的人,她們討伐謝放的每一句話,都是在剜阿卯的心呀。

她們已經不說話了,偏翠蓉在旁邊冷笑一聲:“真是被人賣了也不知道,我原以為,謝放很喜歡你呢。”

桃花突然跳了起來,氣道:“就算管家真的不喜歡阿卯,也不會喜歡你!”

翠蓉臉色一變,甩下手中正繡著的帕子就罵道:“要你多嘴,你算什麽東西,你是謝放的一條狗嗎?還是阿卯的一條狗?”

“你……”桃花向來老實,連怎麽罵人都不會,被她一罵,腦子都亂了,沒想出罵人的話來。可她又氣不過,隨手拿了東西朝她扔。扔出的隻是一個香囊,軟綿綿的砸不痛人。

但翠蓉不依不饒,上前就去捉她頭發,狠狠扯她的發,扯得桃花大叫起來。其他丫鬟紛紛勸架,可轉眼就被翠蓉給嚇得退離三尺。

翠蓉得勢,頓時得意,正要好好教訓她,突然就看見一個人影朝她衝來,捉了她的手用力一拽,把她推開,幾乎嚇了她一跳。誰想得到平時說話都輕聲細語的人,動起手來力氣這樣大。

阿卯一手護著桃花,對翠蓉厭煩道:“不許再欺負桃花!否則我撕碎你!”

眾人訝然,阿卯怎麽變得這樣厲害了?她們幾乎是齊齊想,對啊,阿卯受了情郎刺激,難免失控。

翠蓉知道她沒了韓易沒了謝放撐腰,不再怕她,起身就和她打鬥。桃花見狀,也叫嚷著上前撕她的臉。

屋裏的丫鬟都嚇傻了,等三人打得狼狽不堪時,才想起勸架,急忙冒死上前分開她們。

謝放再看見阿卯時,阿卯的臉上脖子上手上都是傷,看樣子,像是被人抓傷的。她的臉色很難看,眼裏好似隨時要掉下眼淚來。

“跟誰打架了?”

臘月剛至,月亮也隱遁了,隻有廊道那遠遠燈火還在寒風中搖曳,為園中的男女映著一點光芒。謝放幾乎是湊得很近,才看清她的臉。

阿卯埋著頭,沙啞著嗓子說道:“翠蓉。”

謝放麵色一沉:“她又欺負你了?”

“我和桃花一起打的,她傷得更重,我沒吃虧。”

“臉都花了。”謝放俯身把她抱住,用寬長的披風把她裹入懷中,低頭說道,“我會把翠蓉送離韓府。”

聽到這話,阿卯竟一點都不覺得開心,她怔怔問道:“是不是每個你討厭的人,你都會送走?比如小六,比如三姑娘,比如三少爺?”

聲音在微微發抖,聽得謝放一愣,鬆開她看著她的雙眼問道:“你是不是已經聽見了三年之約的事?”

阿卯咬著發白的唇,點了點頭。

謝放搖搖頭:“我沒有利用你送走三少爺。”

“那三年之約是不是真的?”

“是。”

阿卯聽他親口承認,忽然笑了笑,臉色白得讓看者驚心:“管家是不是覺得,阿卯是一定會嫁你的?”

謝放知道她是真的難過了,認真說道:“我不會在韓家。”

“可阿卯一輩子都是韓家的丫鬟。”

“你也不會是。”

阿卯怔然看他,她隻是突然發現了一件事,謝放還是不懂得要怎麽喜歡一個姑娘。她想要得到他的尊重——哪怕她知道他沒有將她當做賭約,可她覺得,這種三年之約,是他和她兩個人的事。可他卻一個人答應了,那有沒有問過她?

她是個下人,也知道韓老爺韓易都將自己當做玩物當做貓兒,她不恨他們,因為她並不喜歡他們。可謝放的三年之約,確實是傷了她。

她的情郎,她喜歡的男子,在兩個人的事情上,單獨做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

他說不會待在韓府三年,可他憑什麽這麽空口跟她說?

“阿卯。”謝放猛然察覺到阿卯壓抑的痛苦,突然就明白過來他做錯了,他當時至少應該說一句“這件事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我要問過阿卯”,可他理所當然地覺得,阿卯會懂他。

對,阿卯懂了,可他卻忽略了另一件事,那就是在兩人的緣分中,阿卯也有決定權。

謝放的心已慌,他握了阿卯的肩頭,說道:“我告訴你一切,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日後我再不會隱瞞你。”

這句話如果是在兩個時辰前,阿卯會很開心,畢竟不久之前,她還因為謝放肯告訴她一句“十五年前”,她就歡喜了一天。

可現在,全都變了。

阿卯強忍著淚,抬頭看他,哪怕是要落淚,還是要看著他,哽聲:“我不想知道了。”

謝放怔神。

阿卯抬手要鬆開他的手,但謝放沒有放。阿卯又試圖鬆開,他還是沒放。她終於忍不住,氣得落淚:“阿卯想知道管家你的一切,可阿卯知道你不會輕易告訴別人,所以我不逼你,因為阿卯喜歡你!我甚至想過,哪怕你要借我的手去做什麽事,我也會借的,會替你去做,因為我喜歡你,阿卯喜歡你!相信你!”

但謝放沒有懂她的心意。

她謹慎小心了十餘年,她不想在自己的緣分中,也那樣弱小。

隻願她的良人,能尊重她。

謝放沒有做到。他太聰明了,聰明得有時候會覺得自己的決定是對的。誠然他和三少爺的三年之約沒有錯,是對的,但他忽視了她的感受。

他若來商議,哪怕隻是跟她提一句,她都會答應。無論姐妹們如何嘲笑她被三少爺被管家拋棄,她的心裏都不苦。

將自己的心冰封了十五年的謝放,以為被阿卯暖化,但現在看著眼前姑娘的指責,他才發現自己並沒有被暖化,他的心,還是自私的。

“阿卯……”謝放的頭已經在嗡嗡直叫,他沒有鬆手,隻因這一鬆開,兩人就真的沒有辦法回頭了,“這次是我錯了,你讓我鬆手,我不願鬆開。”

阿卯偏頭沒有看他:“興許阿卯今生再遇不上像管家這樣聰明的人了,可如今阿卯覺得,遇見個老實人,未嚐不是好事。”

她猛地一個後退,掙脫了他握住的雙肩。謝放怔了怔,伸手要將她重新拉回來,可阿卯躲得很快,轉眼入了寒風中,隻留了個決然的眼神給他,告訴他,這一次,她是真的決意斷了藕絲。

“阿卯……”

再喚幾遍這名字,那姑娘,都不會回頭了。

立身冷風中的謝放,再一次感受到了臘月天的冰冷無情。

阿卯幾乎是埋頭跑回了房中,推開門也沒有關,徑直跑到**拿被子捂緊自己。被冷醒的丫鬟忙去關門,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多問。

彩月還在氣憤當中,見她這個模樣,便道:“阿卯,你去見管家了?”

“嗯。”阿卯沉默了半日,才道,“今後我和他,再沒有瓜葛。”

傍晚大家都還義憤填膺管家不是人,可這會聽見他們真斷了情分,不知怎的,很是唏噓感慨。

唯有一人在被窩中冷笑,沒有半分可惜,那便是翠蓉。

她微微睜眼,一雙眼睛在眼眶裏直轉,滿臉的傷痕讓她轉溜的雙眼在夜裏看起來十分恐怖。

阿卯沒有了靠山?

那……她是不是可以盡情地報複她了?

看來是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