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有功大笑著,直到又咳嗽起來,才停了笑聲。

“你們都能耐了,想將我毒死,想將我氣死,可我偏不順你們的意!”韓有功大聲道,“你們通通去死,我再娶妻納妾,生兒子,何必留你們這種忘恩負義的東西!”

“爹。”韓光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您這樣辱罵我們,可有想過自己是否問心無愧?”

“我沒有!”韓有功怒指他,“你閉嘴!你這逆子,竟然覬覦你爹的女人!那是什麽女人,是青樓的戲子,你被她勾了魂是不是?她勾搭上的人就是你是不是?是她對我下毒對吧,好讓你早日拿到家產,跟你一起過快活日子!”

“她沒有。”韓光對他徹底失望,“我也沒有,我們沒有任何逾越禮數的舉動。”

“沒有?”韓有功笑得猙獰,“那她怎麽會舍命為你隱瞞?你又怎麽會連家產都不要了還要救她?”

韓光還要爭辯,琴姨娘攔住他,說道:“他不會懂的,你何必費唇舌解釋。”

這種冷血無情的人,是一輩子都不會明白的。

“光兒。”韓老爺的語氣忽然輕了起來,“你去親手殺了柳鶯,韓家這家財都是你的,隻要你真心悔過,將柳鶯殺了,將你姨娘趕出去,這金山銀山都是你的。你不是最愛玩嗎,那去玩吧,要什麽女人沒有?”

韓光對他如今還拿金錢還引誘自己隻覺不可理解,他既然站了出來,那就是下定了決心不會要韓家的東西。更何況今日聽見外祖父家的事,那他更不會要這些錢。不為自己,也為了他的生母。

“光兒辦不到,也不會辦。”韓光扶著母親,說道,“你放不放我們走?”

“不可能!”韓有功厲聲,“把他們都抓起來。”

一個是老爺,一個是少爺,下人一時不敢動手,杵在那不知如何是好。最後紛紛看向謝放,韓光也緊盯謝放。謝放看了他一眼,說道:“抓起來。”

謝放的眼神並不冷漠,韓光對他十分信任,雖然他下令說抓,可他倒覺得這是緩兵之計,或許謝放另有打算,是以沒有掙紮。

韓有功看著兒子被下人押走,忽覺心中悲涼,癱坐了半日,直至聽見公雞打鳴,才回過神來,緩緩抬眼望向窗外。

天亮了,可為什麽他總覺得,天永遠都亮不了了。

坐擁萬貫家財,卻在大年初一的淩晨,鬧得像孤家寡人。

錢有何用?

韓有功第一次懷疑起這個問題。

因有謝放的叮囑,所以柳鶯的傷得到了照顧,夜裏也沒受凍。謝放進去查看時,柳鶯從夢中醒來,裹著被子瞧清楚來人,便道:“外頭可有人?”

“被我屏退去拿早食了。”

柳鶯這才道:“多謝。”

謝放說道:“替阿卯還你恩情罷了。”

“管家對別人可真是一定要算清楚交易的'恩情'才甘心啊。”柳鶯笑了笑,低聲問道,“外頭有什麽消息?”

“成兒少爺和阿喜沒有被抓到。”謝放見她鬆了一口氣,又道,“琴姨娘派了小廝來放你走,結果被抓。”

柳鶯擰眉:“琴姨娘?”

“對。”

“她怎麽會救我?”

“她在乎的人隻有一個。”

簡單的點醒,柳鶯立刻明白了,她怔神:“韓光跟琴姨娘提了他於我的……”

“不單單是跟琴姨娘,還有跟老爺,屋裏當時還有許多下人。”

柳鶯驚愕,眼裏滿是震驚。

謝放默了默又道:“老爺讓二少爺殺了你,便能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可他沒有答應,執意要帶你走。老爺惱羞成怒,將他們母子也關了起來。”

柳鶯怔然許久,垂首笑了笑,不是無奈,而是歡喜。

原來這世上,真有一個人會這麽喜歡她。

她再抬眼,眼裏淺含淚水,笑道:“謝謝。”

謝放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告訴她這些,或許是想讓柳鶯覺得,世上仍有人憐愛她,希望她活下去多一分活下去的期望,就多一分活下去的意誌。謝放經曆過,他跟柳鶯的命途完全不同,但他能知道她需要這種期望。

“他真傻。”柳鶯無奈之中又有淡淡歡愉,麵上多了幾分少女的無邪,“他真傻,你說是不是,管家。”

“或許在他眼中,你也一樣。”謝放看看外頭,算算時辰,去拿早食的人也快回來了,“你好好歇著。”

他出來站了一會,那看守的人就拿了早點過來。見謝放站在門口,急忙過來:“管家久等了,您忙去吧,這兒交給小人看著就好。”

謝放輕輕點頭,還沒離開,就見有個小姑娘抱著個大箱子往這走來,她身著火紅棉襖,一蹦一蹦的,像冬日的一團火。她的身後跟著個中年男子,緩步跟隨。

“宋大夫。”

謝放遠遠問好,那藥童走到跟前,抬頭看他。看了一會見他沒動靜,就扁著嘴在旁邊站著,也沒跟他打招呼。謝放莫名看了看她,不知道怎麽就招惹這性格古怪的小丫頭了。

宋大夫對她說道:“你去瞧瞧吧,再出來告訴我她的傷勢。”

謝放昨晚就讓人去請了宋大夫,沒想到他昨晚來了一回,這一大早又過來瞧看。都說醫者父母心,哪怕正直的宋大夫嫌惡“紅杏出牆”的柳鶯,可還是頻繁過來醫治。

“那我先走了。”

謝放同他告辭,一會女童出來,將柳鶯的傷勢說了一番,宋大夫聽著自己沒有進去的必要,也就領著她走,走了幾步從懷裏拿了個紅紙袋給她,說道:“謝管家給你的。”

藥童一聽,兩眼頓時明亮起來,接了這壓歲錢歡喜不已:“我就知道管家沒忘記我還是個小姑娘,要給壓歲錢的。”

宋大夫瞧著她歡喜的模樣,也笑了笑。

要是她能稍稍留意下,就能發現那壓歲錢還帶著餘溫,哪裏像是剛交到他手中的。

謝放行至後院,又轉了個彎,等在廊道邊上。不多久,他就聽見輕微腳步聲,緩慢而均勻。

阿卯快到那邊角處就停了下來,先探頭往裏瞧,果真看見了謝放。他一宿沒睡,眼底微含困意,阿卯一眼就看見了,問道:“還沒去歇歇?”

“事未了,不困。”謝放問道,“半夜發生的事,你肯定已經都知道了。”

丫鬟房裏的消息靈通至極,謝放相信阿卯靠著那些訊息都能將事情猜得八九不離十。阿卯點點頭:“聽說了一些,大致也知道了。而且有一事我很在意,便是老爺被下毒的事。既不是大少爺,也不是琴姨娘二少爺,更不可能是二房的人,那……”

謝放微微擰眉:“細想之下,或許唯有一人,如此痛恨他。”

阿卯輕歎,這陰暗如墨的韓家,哪怕不出現一個謝放,終有一日也要貌合神離迅速破敗吧。

讓他們敗的不是謝放,而是他們內裏已經腐朽,蛀蟲啃食,由裏到外的爛透。

“我去找她,有些事,需要她來做,方能對韓有功報以致命一擊。”

阿卯低聲叮囑道:“小心。”

謝放正要走,又想起件事來,問道:“宋大夫身邊那藥童你可記得?早上她見了我,突然就不理不睬,一臉不高興,也不知道我得罪了她什麽。”

阿卯想了想,一會笑道:“你呀……”

謝放也笑笑:“我怎麽了?”

“她不過十歲左右,還是個孩童,今日是大年初一,你是不是沒給她壓歲錢?”

謝放恍然,可又道:“我和她非親非故,按理說不必給。”

“可她覺得不是呀,我記得她是宋大夫撿回來的棄嬰,也就是說,她除了宋大夫就沒親人了。而我們這半年總往宋大夫那跑,她與我們熟絡,心底裏或許已經將我們當做半個親人,至少是熟人。別的孩童有親朋,壓歲錢能裝一個箱子,可她隻有宋大夫給,唯有一個,自然不歡喜。”

謝放沒想到這裏麵還有這麽大的學問,論心思細膩,他果真比不上阿卯。他笑道:“那回頭我給她補上。”

“宋大夫或許會暗中替你給了。”阿卯想了片刻,說道,“你先將錢準備好,若她見你就拜年,那定是宋大夫疼她,代你給了她壓歲錢。若她還是不高興,那你就將錢給她吧。”

謝放輕輕感慨道:“姑娘的心思真是難猜。”他這一想又看著阿卯笑問,“你要不要壓歲錢?要多少?”

阿卯頓覺好笑,笑得兩眼彎彎:“你給就給,還問要多少,管家你怎麽這樣氣人。”

謝放笑笑,俯身在她額上親了一口,流連許久,才溫聲:“壓歲錢。”

阿卯的臉一熱,抬頭看他,墊起腳尖拔高了身子,也在他唇上印了一記,學著他的語調說道:“壓歲錢。”

不見一枚銅錢的壓歲錢,卻是無價之寶,千金不換。